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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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深的死不僅給姜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也給住在對門的我們家帶來了影響。

爸媽叮囑我和梁晟晟不要亂講話,如果可以的話,甚至不要在姜叔叔和李阿姨面前亂晃。

人家一個兒子都沒了,我們家兩個,要擡頭不見低頭見,不得讓人觸景傷情麽。

梁晟晟過幾天就要期末考,每天晚自習回來就早早睡覺,繁雜的學習生活沖淡了他對死亡的思考,和我聊姜深的事也越來越少。

只有在偶爾的時候,梁晟晟會停頓一下,想到姜深沒了。

我最近都是待在家裏,也沒有和朋友去見面玩耍。出門最遠的路就是附近的超市和菜場,買些生活用品和菜,在家做做飯給家裏人吃。

畢竟爸媽去上班,弟弟去上學,只有我是沒有目标的閑散人員。

下午在房裏趴着玩手機,開着空調,又搭着薄被。

我也沒怎麽玩進去,和朋友聯機打游戲總是出差錯,戰績稀爛的。

朋友說別玩了,她們也知道姜深的事情,說如果我心情不好,就不用陪她們。

我不知道怎麽講,本想說和姜深沒關系,但這話又否定不出口。

我和姜深小學、初高中都不在一個班級,但是我班上與我關系好的同學都知道這位學霸住我家對面。

這不是我高調炫耀的,而是姜深坦率地承認。我有時候忘記帶東西來學校,我家裏人會拜托他轉交給我。

他來了幾次,班上的同學就會問。在青春期時,我在學校中是避免與姜深同框出現的,因為自卑與自尊。

我也認為,他不會想承認和一個平庸的人做鄰居,而且成績總是中後段,也沒什麽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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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問,我只是說住一個小區,姜深則會補充,說是對門鄰居,還是從小到大的。

可以但是沒必要做這些補充,顯得他很寬宏大量,而我更加陰暗了,他真是高高在上。

曾經那段時間,我還會覺得,他是不是故意刁難我,想讓大家看看,一個對門鄰居的人有多大的差別。

我現在知道的,他沒有這個心思,全都是我內心卑劣地投射,去預設他的想法和行為。

在學霸的世界,我應該是像透明的那樣,不存在的。他的涵養和家教讓他看到我,而不是無視。

上了大學後,我覺得我對他的感官要好些了。我都能很平靜地聽家裏人說他的大學光輝事跡,只是沒想到會得來死訊。

手機從掌心裏掉落,我翻了個身躺在涼席上,就這麽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腦子放空了一陣,我又拿起手機,和朋友發信息。

我問她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裏,又或者這世上會有枉死鬼這些麽,就像我們曾經看到的文學作品和影視劇一類的。

朋友怕我心情不好,幫忙搜索很多相關信息,群裏的大家還商量過幾天出去玩,說幫我改善一下心情。

我答應了,說是下周六一起去水上樂園。群裏的消息還在刷屏,大家開始讨論要買什麽樣的泳衣,将姜深的話題給帶過。

死亡還是太過沉重,而我們又太年輕,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便選擇了躲一躲。

可我還是像陷入流沙的人,無法自己掙脫出來,着魔一樣在網頁中搜索一些超自然的事件。

橫死的人可能會變成鬼回來複仇或者與在乎的人道別,鬼怪的系列影片也很多,從古到今,從國內到國外,什麽猛鬼、厲鬼、開心鬼、僵屍、借屍還魂、鬼娃娃、鬼修女……

從影片到一些論壇裏的帖子讨論,再到視頻網站制作的來自身邊的超自然相關故事,越是挖掘越覺得後背涼飕飕的。

原來大千世界中,有那麽多的網友都感覺自己身邊發生過靈異事件。

姜深這個死亡絕對算得上是兇案,他會不會變成厲鬼回來。我從學校回家那天,他應該是死了兩三天了。

我不太懂這些,按照自己的方式算了算,頭七也過了。并且這些天我一直恍惚,好像沒什麽真實感。

他死的那天是六月多少號來着,是下旬吧,算了,想不清。我應該沒得罪過他,他就算變成厲鬼,也不會來找我吧。

這麽不着邊際地想着,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我其實……是有些喜歡他的,只是從來不肯承認。

我不覺得自己與他會怎麽樣,也不會暴露自己的心思,甚至從行為上來看,我好像都是避嫌的。

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對他有意見,冷淡又回避。

這些複雜的少女心緒,全都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掩埋,成為我心底的遺憾。

不想說出口的心意和不能說出口的心意,還是有細微差別的。

手機響鈴,我看到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喂。”我躺着接了。

“你晚上的菜買了沒?”

“沒有。”

“別一天懶在家裏,你買點菜,回來做了飯再給家裏打掃一下,每個人的房間都要掃。”

這次我沒有和媽媽讨價還價,應了聲就去做準備。讓自己忙起來,也可以減少想東想西的情況。

媽媽怕我的零花錢不夠花,又轉賬過來一千塊,讓我買菜買水果,剩下的自己拿着花。

看着這筆錢,我又想到了姜深。他上學就是賺錢的,我上學仿佛在賠本。

推着折疊推車出門,正好看到對面開門的李阿姨。

姜叔叔工作很忙,處理了兒子的事以後,也沒多休息幾天,又投入到工作中,可能也有麻痹自己的意思吧。

不過姜叔叔下了班還是會和李阿姨在一起,夫妻倆的感情并沒有因為兒子的逝去而崩裂,相反,更加緊密了。

我瞥見李阿姨眼下的黑眼圈,她已經化了淡妝,但感覺沒有曾經的妝面精致,鼻頭上有些卡粉。

姜深像他媽媽多一些,小巧流暢的臉型,還有高挺的鼻子。

想要打招呼的話卡在喉嚨,我有種害怕與進退兩難的感覺,想回避李阿姨,她卻先對我打招呼了。

“從容去哪裏呀?”

聲音是正常的,沒有哭腔和沙啞,她甚至還對我微微笑了一下。

看到李阿姨的狀态勉強還行,我心底松了口氣,又勇敢地邁出門,“嗯,我去附近的菜場買晚上的菜,然後回來做飯。”

“倒是有段時間沒吃你做的菜了,我一直覺得你在這方面很有才能。”

“謝謝李阿姨。”

我走進電梯,李阿姨卻朝着樓梯的方向去,我摁住開門鍵喊着,“李阿姨,你走樓梯麽?”

“哦、哦,是的,進電梯,你看我這記性。”

被我提醒,她收了腳,朝着電梯走來。我倆在這密閉空間中向下,我以為自己會感覺到壓抑和窒息,可是并沒有。

“從容你去哪裏?”

我先前就回答過去買菜,李阿姨像是忘記了,又問了一遍。但我沒有反問,而是又老實地回答一遍。

“哦,那你去買菜吧,你做菜很有一手。”

“李阿姨喜歡我的哪道菜,下次也能再做給你吃。”

“都挺喜歡的,油焖大蝦和炖牛腩,還有一些小菜都炒得好。”

“那今晚來我家吃飯吧,我一會兒買這個菜。”

“不了,散散步以後,我就找你姜叔叔去。”

“哦。”安靜了幾秒,我又問,“李阿姨你的培訓班這幾天放假麽?”

“沒有,有團隊管着的,還有另一個培訓主管。我休息幾天再去。”

李阿姨講得簡單,我也聽明白了,總之就是運轉得過去。從電梯出來,李阿姨跟着我走,我有些意外。

“李阿姨,你跟我去買菜嗎?”

“呃,我也是出門走走,就陪你買菜去吧。小深他就不會買菜,也不會講價,老板說多少他給多少。”

在很自然的情況下,李阿姨提到了逝去的兒子。我愕然,也順着接了下去。

“原來他也有不會的東西。”

“他不太喜歡講價,也不學,覺得這樣沒意思。畢竟是個孩子,不會的也多。生活上比不得你。”

“可是我寧願像他這樣學習優秀。”

“從容,能好好生活的人,就一定不會差的。小深說你很好。”

我被這句話給打動,可轉念一想,他可是當我面說過向下兼容的。

我覺得這是李阿姨會講話,畢竟她也算開培訓班的商人,肯定是很有情商的。于是,我并沒有把這話當真,但聽了确實感到舒服。

買菜買水果的這一趟,全程都是李阿姨和我一塊的,我再次邀請她和姜叔叔來我家吃飯。

以前兩家也串門吃過飯的,不過李阿姨還是婉拒了,說自己會去找姜叔叔去外面吃。

至于去的那家炒菜館,也是以前姜深愛吃的。

李阿姨還說等到明年公休,姜叔叔有了空,夫妻倆要出門旅游,把兒子沒能去過的地方看看。

我全程都聽着,和李阿姨分開時,我拿出一顆蘋果固執地塞到她手裏。

“姜深好像也挺愛吃蘋果,李阿姨,都會好的。他是見義勇為的英雄,我們都很敬佩他。”

我說完,就看到她眼圈紅了。t不敢再和李阿姨多說,我怕我也哭出來,拉着裝滿東西的拖車快步回小區。

電梯停在十五層,我走出來,一瞥眼間看到一道淡淡的影子閃過。

身後的電梯門阖上,我看向右邊姜家的防盜門,距離不夠近,智能門鎖并沒有發出警報。

這說明剛剛沒有什麽跑過去的影子,應該不是貓或者鳥。李阿姨出門了,姜叔叔在上班,姜深家是沒有人的狀态。

我走過去,伸手在智能門鎖前面晃了晃。

“你已進入監控範圍,請離開。”

看來這個沒有壞,如果剛才真的有東西,一定會播報的。沒道理我看見了,門鎖檢測不到,畢竟就是在門前晃過的。

“咚——”

聲響驚得我渾身一顫,發現是推車裏的蘋果滾出了袋子。

先前為了給李阿姨送蘋果,就把這一袋蘋果從底部拎出來,壓在了菜上面。

我是想着馬上就到家了,壓一下沒關系。

彎腰去撿蘋果,眼前的光線暗了一剎那,等我擡頭看聲控燈,燈是沒有亮的,因為動靜不夠大,不會引起亮燈。

剛剛光線變暗,又是我眼花了嗎?

一個人站在樓道中間,背對電梯,左邊是我家,右邊是姜深的家。而上下的樓道在拐角的地方,再沒有第二個人。

我就站在這裏,手中拿着撿起的蘋果,平白無故地感覺到一股冷意從腳底爬升。

電梯縫隙中好似吹來了風,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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