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來

歸來

待燭光漸退,最後一滴蠟滴落燭臺,月亮已然退下夜幕。

夏日的夜總是短暫的,晨光漸漸吞沒繁星,帶起獨屬于清晨的濕潤的風吹拂着不遠處的翠竹。

她拿起屏風上挂着的黑色外衣匆匆披上離開,前往會廳。

空氣中還帶着青草的氣息,她踏着青石板在竹林中穿梭,朝露順着竹葉滑落,滴在了她的臉頰,像是悲情的淚滴。

天色破曉,會廳空無一人,冷清又寂靜。

岑酌一般完成任務後都會先來會廳記錄整理,她就在這裏靜靜地等待那人的到來。

大約一刻鐘過後,便有腳步聲傳來,沉穩有力。

來者長發高高束起,額間束了一條黑色抹額,中間是銀黑色暗紋,幾縷碎發搭在額前,幹練中又顯得幾分随意。一襲深藍色勁裝包裹着結實的胸肌,袖口紮得緊實,黑色的腰帶緊緊束着,腰間還別着一把匕首,背後是一把玄鐵長刀。

岑酌看起來大約二十又四,身形極為挺拔健碩,比顧清疏高上一個頭還多一些,長得輪廓感很強,眉宇間極具英氣,但又平添了幾分溫柔。

這樣長得一臉正氣的人,往這一站,便只能聯想到那三個字——安全感。

他手裏提着一個精致的盒子,擡頭看見了坐在會廳中央的顧清疏。

顧清疏與他對視一眼,便站了起來,朝他走去。

岑酌擡頭看了眼,天色蒙蒙亮,淺笑:“今日起的好早,我還想整理完任務記錄就來找你呢。”說罷便将手裏提的盒子遞給她。

“前幾日去凜州,那邊的小姑娘都喜歡吃這些,我想着你也是凜州那邊過來的,或許會喜歡這些,便給你帶了些回來。”

顧清疏接過打開蓋子看了看,是一盤桂花糯米藕,旁邊還有幾塊糕點,看樣子應該是桂花糕,板栗糕和綠豆糕,都是她喜歡的。

她蓋上蓋子,像收到糖的小孩子一樣對岑酌笑了笑:“謝謝,我很喜歡。”

岑酌見她笑了,嘴角不自覺上揚,眼底一片柔情:“感覺你今日心情很不錯,發生什麽事情了。”

平日他給顧清疏送些小玩意,她總是沒什麽表情,今日竟破天荒地笑了,還說了喜歡。

盡管他最開始是因為顧清疏與他妹妹有幾分相似才對她多加關照,但經過這幾年的接觸,他知道這個不過才二十的小姑娘其實并沒有多壞,就是倔,相處共事久了便也真的把她當做妹妹來看。

顧清疏低頭望了望地板,雙手背到背後,踮了踮腳尖。

“我把樊璟教訓了一頓,關小黑屋了,算高興的事嗎。”

岑酌聽罷也是無奈,他一直想緩和顧清疏和樊璟的關系,畢竟都是給教主辦事,鬧的太僵也不好,他與樊璟關系不錯,稱得上是極好的朋友,知己,那人也是個驢脾氣。兩頭倔驢對上了,他像個老媽子一樣左邊勸勸右邊叨叨也沒什麽用。

“唉。”他無奈地嘆氣,對兩人的恩怨感到無可奈何:“樊璟心腸軟,你若對他好一分,他便可還十分,其實還蠻好相與的。”

“我知道。”岑酌說的道理她都懂,只可惜原來的顧清疏不在乎這些,礙事的t人除掉便是,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若是樊璟不主動挑事,我也不會搭理他的。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握手言和恐怕難吧。”

岑酌聽罷,心中一喜,深邃的眼睛溢滿笑意:“若你真這麽想,是再好不過了,樊璟那邊我可以說服他不再針對你,或許你們還可以坐下來好好聊聊,萬事總要嘗試一下。”

“那就試試吧。”她應了下來,事情正往她預期的方向發展,若是岑酌能成功說服樊璟,那便再好不過。

“我要去天元宗了,我不在的時候事情就全交給你,曼曼被我派去看着樊璟,你別訓他。”顧清疏終于擡起頭直視着那雙她一直不敢看的眼睛,囑咐道。

“岑酌,一直以來,多謝你了。”謝謝你願意相信我是個良善之人,也謝謝你這幾年來對我的照顧。

我會盡力對得起你的所有付出,直到償還完欠你的一切。

岑酌聽着一愣,心中不免一暖,“你于我不必言謝,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我只希望你能解開心結,重新踏入塵世。”

白雪堅冰總有消融的時刻,只是這一刻等得有些久。

她埋下頭,走到岑酌身後,慌亂間也不知說些什麽,心中的愧意擊破防線,她無法面對身後那個像兄長一樣的的人。

她能感受到,這種情感有一半是她自己的,有一半是這個身體的。

顧清疏,你是後悔了嗎,你為什麽那麽害怕見到他。

“我先走了。”她只留下這麽一句話便慌忙離開。

待那一片墨色衣擺消失在晨光中,岑酌才轉過頭朝內廳走去。

他拿起筆,在公案上記錄着。

三月廿二,于凜州。

五十三魔氣侵蝕者已收服,不從者或意識不清不可用者,四十七人,盡斬之……

他擱下筆,待紙張上的墨跡幹透後,夾入鎮紙旁的書立中,轉身離開會廳,朝着竹林走去。

樊璟作息很規律,天一亮就醒,倒是曼曼年紀輕,同一般的少年一樣,晚上不睡,白天不起,若是沒人喊,能一覺睡到大中午。

樊璟穿好外衣後本想喊曼曼起床,這孩子昨天鬧騰了大半夜不睡,硬生生玩到了醜時,竟無一絲睡意,倒是惹得樊璟精神不濟,還頂着大大的黑眼圈。

他看着抱着枕頭趴在床上的曼曼,腿跨着枕頭,盤在上面,像是登山一樣,剛剛這條腿還搭在他的肚子上,肚子都被壓麻了。

看着曼曼睡得這麽香,樊璟止住了喊他起床的想法。

也罷,小孩子還在長身體,多睡一會兒也無妨。

只是這天天那麽晚睡,身體哪遭得住,就算曼曼年輕體魄好,樊璟這弱身板也撐不住天天這麽折騰。

他如今感覺自己虛得很,腦子也不清醒,若不是天天這個點起,身體已經養成了習慣,他怕是也要睡到太陽當空了。

他輕手輕腳走出房門,看見曼曼還是熟睡的模樣,才放心離開。

雖說顧清疏讓曼曼來看着他,但是曼曼每日的功課和晨練也不能落下,不對,在曼曼這裏,壓根沒有晨練,只有午練。所以他不僅要算賬,還要幫曼曼批改功課,指點武藝。

他算是明白顧清疏在搞什麽鬼把戲了。

這明明就是讓他幫忙帶孩子!還是最會折騰的小孩!

十四五歲是男孩最不好管的年紀,鬧騰,不服管教,還愛熬夜。

這是從身體和心理上折磨他。

偏偏他又對小孩沒有辦法,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慣着。

倒是岑酌會帶孩子,曼曼十歲就跟着他,認他做師父,對他只有敬畏,甚至可以說是怕。

岑酌長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但是又極好說話,可曼曼看着他師父那張臉,便安分了許多。

早知道就該和岑酌請教一下的。

剛想到這,門外便有腳步聲傳來,不慌不忙,矯健有力,他一聽便知道是誰。

某個小兔崽子的克星來了。

岑酌推開藏書樓的門,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愣住了。

門口全是某個小朋友折的紙,書櫃上能看出被刀劃過的痕跡,地上散落的宣紙上畫着各種各樣的刀,還取得有名字——無敵屠龍大寶刀。

而樊璟正從書案的紙堆中擡起頭,眼下一片青黑,雙眼無神,目光呆滞,靈魂出竅。

“樊璟,你一宿沒睡嗎。”岑酌繞過地上的紙堆,走到樊璟面前,看着他呆滞的眼神和熊貓般的眼圈,不由感嘆道。

樊璟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方才明明不困的,可他一看到書案便忍不住趴了上去,這困意就上來了。

“睡了,但和沒睡差不多。”樊璟打了個哈欠,反問道:“曼曼平時都是醜時睡的嗎?”

岑酌歪頭,一臉困惑:“一般我要睡時便會看着他先睡的,你不會縱着他胡來吧。”

“本來是要早早睡的,可他躺下不一會兒便開始談天說地,差點下床給我表演一段舞刀。”樊璟扶着自己昏昏欲睡的頭,繼續控訴:“他還真下床了。”

岑酌被樊璟的話驚到了,曼曼平時在他面前,他說往東,曼曼絕不敢往西,俨然是一副乖孩子的模樣。

他看着書架上的刀痕,突然明白了。

那孩子多半是在屋內練刀法,真是欠收拾了。

他轉身想把那小兔崽子揪下來好好收拾一番,樊璟看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猛的拽着他的手腕。

“別別別,孩子都是這樣的,你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打仗呢,哪要那麽兇。”樊璟生怕岑酌當他面打孩子,急忙攔着。

而且曼曼昨日還說了不少像“璟哥好”“璟哥比師父好”之類讓人心情愉悅的話,他總得攔着點,不然怎麽立住自己在曼曼心中偉岸的形象呢。

岑酌似是聽進去了樊璟的話,才止住剛才的想法。

“罷了,下次你可別再縱着他了。”岑酌搖了搖頭,語氣中透露着無奈。

樊璟撒開手,揉了揉眼睛,透過指縫瞥了一眼岑酌:“你還說我呢,你對曼曼這麽嚴格,為何對顧清疏就這麽縱容。”

“她明明不值得你這樣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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