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路
同路
樊璟不理解岑酌對顧清疏沒底線的偏袒,岑酌也不理解樊璟對她如此深的成見。
“值不值得,我心裏有數。樊璟,她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麽不堪。”岑酌将書案一角的紙掃開,坐在上面,看着樊璟。
樊璟托腮仰頭看着岑酌的臉,目光對視,深吸一口氣。
“她不是岑醉,她只是一個沒有來處的惡鬼,你若是一直縱容她,袒護她,早晚有一天會遭反噬的。”
眼前高大的男子目光異常堅定,一字一句的說道:“她和阿醉,我分的很清楚。我從前是把她當做阿醉才對她多加照顧,但現在不是,我看得出,她本性不壞。”
“你為什麽不試着了解她,接觸她,為什麽聽信錦岚的片面之詞,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樊璟聽了岑酌的說教,心一沉,确實,在錦岚同他說了顧清疏的不好之後,他的成見便越來越深。
他依稀記得,在顧清疏剛出現的時候,他對此人并沒有什麽看法。再往後,便像是瘋了魔一樣的針對厭惡她。
岑酌見樊璟低垂下眼眸,像是在思考,于是繼續說。
“你不妨先放下心中的成見,仔細想想,你對她的意見,真的是出自本心嗎,你究竟是為何想殺她。”
樊璟搖了搖頭,眸子裏露出些許茫然,他将手貼在心口,感受着跳動的節奏,細細回想。
其實他有些記不清了,他只記得當時腦海裏有一個聲音,殺了顧清疏,她不死,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那一刻,他像是被什麽東西操縱了一樣,那股濃烈的情緒主宰着他的大腦,他無法靜下心思考,只想着要解決掉這個人。
或許他一開始并不讨厭顧清疏,但是錦岚會向他傾訴顧清疏的罪狀,慢慢地,他也被影響,這種厭惡的情感一天一天的加深,直到最後說服了自己——顧清疏本來就是一個錯誤的存在。
可在他眼中,錦岚比顧清疏要好一萬倍,他們倆不和,他自然是要站在錦岚這裏,但岑酌卻選擇了他的對立面。
便出現了現在這情形:
他快要被岑酌說動了。
畢竟岑酌說的話都有一種直擊心靈的魔力,他如今便像是一個虛掩的門,輕輕一推,便開了。
岑酌趁樊璟懷疑自我時,繼續進行攻心計。
“你可以試着接受她,放下你的那些偏見,不要抱有敵意,樊璟,這樣對你們兩個都好。”
他俯下身,湊在樊璟眼前,輕輕地說了句:“好不好?”
樊璟擡眼對上了那雙微微泛紫的眼眸,愣住了神,鬼使神差地答了句:“好。”
岑酌像是平常誇曼曼一樣,摸了摸樊璟的頭,滿足極了。
昔日顧清疏與樊璟交惡,他夾在中間哪邊都不讨好,現在兩個人終于願意解開矛盾,他也終于可以站起來了。
樊璟這才反應過來,有一絲懊悔,但又壓住了,君子乾乾不息于誠,t既然應了岑酌,便是被氣死也要做到答應的事。
“她本性不壞”也只有岑酌這種看誰都好的老好人才會這麽想。
也罷,或許慢慢接觸,總會發現一些不錯的品性呢,至少一個人不能,也不應該糟糕透頂,找不出一絲優點。
岑酌拍了拍樊璟的頭,準備站起身離開,留下一句“走了啊,改天來看你。”
樊璟盯着他的背影,想把他叫住。
“诶,你去凜州,沒給我帶些什麽東西回來?”
岑酌停下腳步,轉過頭逗了逗他。
“沒有啊。”
樊璟像是委屈極了,碎碎叨:“以往都會給我帶東西的,現在只記得那個假妹妹,倒是和我感情淡了呗。”
岑酌聽笑了,聽出了他語氣中暗暗和顧清疏比較的勁,便不逗了,從懷中拿出一本古書。
那書看起來歷經風霜,已經破損了一些,一看便知道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古籍。
岑酌将這本帶着他體溫的古書放在樊璟眼前,雙手環胸,看着樊璟那雙眼冒光的樣子,有些有趣。
“這本靈陣集你尋了許久,天上地下只此一本,我在凜州尋到了一絲蹤跡,跟着找了許久才找到,這你可得好好謝謝我。”岑酌得意洋洋。
樊璟雙手捧着書,像是捧着他的一切,就差把臉往上蹭蹭了,其實他是想這麽做的,只是這本書太珍貴古老了,怕蹭壞了。
回去一定要好好供起來。
他投出崇拜的目光,不由得感慨道:“岑酌,你可真是比狗還好使。”
岑酌聽罷一個沒站穩踉跄了一下。
“你确定這是在誇我?”
樊璟茫然道:“狗類不都是嗅覺靈敏,找東西很快嗎,你也很快。”
大狗狗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靈陣集乃是玄門第一大宗師阮明羽所著,這位宗師與江別鶴師出同門,是江別鶴的大師兄,稱得上是古今陣法第一人。仙者與天同壽,阮明羽活了不知多久,只不過在二十一年前失蹤了。
祖宗啊,這可是阮明羽留在世間少有的東西。
這世間本清濁交織,混沌不清,清氣純而清,被稱為靈氣;濁氣渾而穢,被稱為魔氣。
傳聞有仙祖滌蕩混沌,将濁氣分入另一方天地,名之魔界,如同修仙者适合靈氣,魔界中孕育的生靈,天生适合運用魔氣,為魔族。
靈體若是接觸過量魔氣便會被侵蝕,各人體質不同,侵蝕程度不同,影響也不同,魔體亦是如此。但若是什麽機遇,也是有可能學會運用清濁二氣,只不過這種人很少。
二十一年前魔界之門大開,魔氣湧入人界,肆虐橫行,不少人被魔氣侵蝕,屍橫遍野,盡管上清天宮及時處理,關上了魔界之門,但流竄在人界的魔氣并未完全清除,也有不少人收到魔氣的影響,也有不少魔族流入人界。
魔族從外表來看與常人無異,人魔本就只有清濁之分,但不少人因魔氣與靈體不容便對魔族抱有偏見。
顧清疏隐隐感覺到,這玄剎門之中或許便有魔族。
天元宗的長老将曾經魔氣肆虐的地方移入一方法器,名為天元鏡,也就是試煉之地。
傳聞裏面魔氣橫生,幻影遍布,迷障重重,每一處都殘留着二十一年前的慘象。
她第一次看到天元鏡,和她想象的不一樣。那不是普通的鏡子,是一面水鏡,波紋粼粼,看不清鏡子中的東西。
在參加試煉大會之前,每個弟子都有進入天元鏡修習的機會,熟悉熟悉環境。
她手指輕觸水鏡,水波蕩漾,有一股強勁的吸力将她吸入其中,短暫地失去視覺後,她才得以看清周圍的景象。
這應當是一片密林,只是迷霧障目,只看得到周圍的樹幹和地上的枯草,再遠的就看不清了。
山風掃過,濁氣撲面而來,從她頸側擦過,不由得感到一陣不适,這是靈體對濁氣的本能排斥,還好此處濁氣并不濃郁,也不會有什麽事。
她擡手用衣袖扇了扇面前的濃霧,踩着地上的殘枝往密林深處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周圍的濃霧不見消減,反而越來越濃,她知道她走對方向了。幸好這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麽妖魔鬼怪,不然就這可見度,縱使她武藝高強,也不能确保自己能毫發無損。
突然感覺頸間一涼,有什麽東西貼在她的脖頸,不是利刃,有些圓潤,倒像是棍。
她停住腳步不敢亂動,方才這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沒有旁人,那她脖子旁的是什麽東西。
身後傳來淺淺的笑聲,那棍子離開她的脖頸,輕輕地在她肩上點了兩下。
“別怕,回頭。”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溫潤如玉,一字一句落在她的心間。
她身子不動,只将頭微微一側,瞥見了那煙綠色的外袍和雪白的衣角。
哦,是人啊。
為什麽這人走路沒聲音啊!
沈長谙手中拿着一根碧綠修長的竹節棍,站在她身後,本來應該在他頭上的竹節已經消失不見了。
顧清疏松了口氣,轉過身面對着沈長谙,看他悠閑地抱着竹節,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密林深處迷霧重重,他們隔着三尺相望,眼中是對方最清晰的模樣。
“你怎麽在這裏?”顧清疏率先打破平靜。
沈長谙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好問題,我方才看見一個人朝迷障中心沖去,有些擔心,便跟了過來,一看才發現是你。”
他踱步到顧清疏面前,微微低頭看着她:“障源很危險你知不知道,誰教得你往裏沖。”
顧清疏偏頭不看他。
“我知道。”她本就是要去障源的。
有的障源會有幻境惑人,危險重重,瘴氣有毒,若是不小心迷失在幻境中,可能永遠都不出來了。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片迷障的障源,她應該去看看。
沈長谙看着她蒼白的側臉與細長的脖頸,低笑一聲,随着她。
“好,孤身前往或有風險,我陪你。”
周身的濁氣與迷霧似是不忍侵擾他們,來勢洶洶卻輕撫而過,為他們留下了一處清明,在他們身邊,清風自渡,邪魔不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