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過來……
可以不過去嗎?
時今瀾的身上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明明面色蒼白,手無寸鐵,卻叫人不敢反抗。
被她擡手示意的瞬間,池淺感覺院子外的太陽暗了下來,初春裏沒退去寒意撲在她背後。
她步伐艱難的重新走回病舍,站到時今瀾床邊:“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有個問題想問你。”時今瀾淡聲,話說一半卻不說了。
那黑焰溫和靜默的燃燒着,她就這樣看着池淺走近的身影,目光在池淺身上慢慢游走,用一種矜貴散漫的眼神看着,或者說審視着池淺。
這個人戰戰兢兢的,知道可以暫時離開自己又松一口氣。
這……是在怕自己?
她怕自己什麽?
難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是時承的人!
不像。
自己都醒了這麽久了,在這裏還沒有看到第二個人。
時承不是這樣輕敵的人,就算他要迷惑自己,這間病舍也應該再有一個人監視自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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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是有意思,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被她撿回來,按道理需要向她尋求庇護的人,卻成了占據主動權的那個。
這人對自己的害怕來的莫名其妙,卻又膽大妄為的對救自己的過程有所隐瞞。
這些年時今瀾見過太多人們對自己的畏懼,心悅誠服得有,暗地裏不服有,背叛自己的也有。
可此刻時今瀾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卻莫名覺得上面幾種情況,她都不是。
有趣。
黑焰跳跳,忽的在時今瀾眼底抹過一絲輕笑。
關于昨夜發生什麽的問題都到嘴邊了,時今瀾又轉了主意:“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時今瀾就這樣看着池淺,眼神放得比剛才要溫和,叫池淺聽到問題後大松一口氣。
是啊,她怎麽把這給忘了。
她交代了故事、地點,忘了人物名稱了。
池淺的臉上露出一種死裏逃生的安詳笑容,跟時今瀾自我介紹道:“我叫池淺,三點水的池,三點水的淺。”
時今瀾目光微頓,在腦袋裏寫了遍這人的名字。
她有來有回,在得到池淺姓名後也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我叫沈瀾。”
似乎是合上剛剛池淺的自我介紹,時今瀾看着池淺的眼睛,接着又道:“三點水的沈,三點水的瀾。”
池淺有些意外,一是因為時今瀾竟然會跟她的自我介紹對仗。
二是,她跟別人不一樣,她帶着目的接近時今瀾,是知道她名字的,而沈瀾這個名字,顯然是時今瀾有意隐瞞的。
只是她媽媽也不姓沈,為什麽要謅這麽一個姓呢?
難道真的是為了跟自己對仗工整?
那她面子可真大。
池淺挑了下眉,不忘對時今瀾的這個化名誇獎:“沈瀾呀,很好聽的名字,我記住了。”
時今瀾微微颔首,高挺的鼻梁在池淺視線中一點。
沒有人說話,周遭安靜了一瞬。
池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時今瀾,見她沒有要再開口說話的意思,便主動問道:“沈小姐……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有了。”時今瀾輕搖了下頭,眼睛看着池淺。
“那我去給你熬粥?”池淺念念不忘自己剛才說的事情,這可是她的救命稻草。
“好。”時今瀾點頭。
“稍等。”池淺立刻表示,轉身離開。
十三蹲在門口觀看了池淺的全程表現,在她出來後懶懶散散的跟了上去。
【宿主膽子真小。】十三在腦海裏慢悠悠的吐槽。
【你膽子大,你去陪她啊。】池淺回怼,【不都說小動物最能俘獲人心嗎?你就當幫幫我這個廢物宿主好不好?】
【病舍不允許動物進入。】十三一本正經的念着池清衍專門給它豎在門口的牌子。
池淺聞言不屑的“哼”笑了一聲:【承認吧,你也害怕時今瀾。】
【系統沒有情緒。】十三回道。
池淺看了十三一眼,跨步走進了廚房。
其實她也不确定十三是不喜歡親近人,還是真的害怕時今瀾。
得找天試試才行。
池淺暗暗在心裏埋鈎,到廚房燒水淘米,利落的熬起粥來。
鍋裏很快騰起了熱氣,白米擠在一起,正在逐漸變得粘稠。
池淺拿着木勺緩慢攪和,若有所思的透過騰騰蒸汽喊了十三一聲:“十三。”
“喵~”十三正在全神貫注的舔毛,喵了一聲,做回應。
【假設,我是說假設啊,就不是事實,也不代表我的真實想法。】池淺說之前先給自己疊了厚厚的甲,【假設我遲遲沒有攻略時今瀾成功,我跟時今瀾會一直在島上嗎?然後世界就陷入了停滞?】
【不會。】十三否定了,【宿主目前還無法影響世界發展。】
池淺頓時放心:【那就好。】
十三看了眼松了口氣的池淺,優哉游哉的從地上跳到竈臺上:【宿主會被送回到故事開始重開,或者被主系統銷毀。這都要看宿主的貢獻程度。】
“!”池淺震驚,這是什麽恐怖輪回。
十三不緊不慢的坐下,接着提醒:【所以,宿主還是不要想躲避時今瀾,拖到劇情結束了。】
池淺抿唇:被看穿了。
但她還想掙紮一下,一邊把熬好的粥舀進碗裏,一邊跟十三抱怨:【可是我面對時今瀾很有壓力哎。】
【還請宿主克服壓力,繼續努力。】十三冷酷無情的聲音再次出現在池淺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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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陣陣吹來,吹的院子裏的魚幹搖晃。
等池淺端着粥回去病舍,就看到原本她離開時帶上了的門如今開着,老人筆挺的背影擋住了病舍最靠裏病床。
池清衍回來了,正在給時今瀾診脈治療。
蒼老的手上都是時間的痕跡,卻依舊不被時間鈍化的平穩。
池清衍撚着銀針落下,緩慢而堅定的刺進了時今瀾的腿上。
這人勻稱的腿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傷口,結了的痂比敞開的傷口還要滲人,紅褐色的附着在白皙的皮膚上,猙獰可怖,蓋住了它原本該有的平整細膩。
池淺遠遠的瞧着只覺得揪心,接着就想起了原文中的設定。
時今瀾遭身邊人背叛,中毒癱瘓,在輪椅上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而後康複站立,左腿卻還是不良于行,出行需要靠手杖支撐。
人人都說時今瀾自從重新回到時家後,性子愈發陰鸷,手段毒辣,疑心病之重,整個人都陰晴不定。
卻沒有人想過,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只說她現在什麽都有了,是苦盡甘來,過去經歷的再壞都不算什麽。
這能不算什麽嗎?
池淺站在門口,莫名覺得那團籠罩在時今瀾周圍的黑焰燒的更厲害了。
池清衍不緊不慢的取下了時今瀾腿上銀針,昨晚他就看出時今瀾不只是外傷這麽簡單,開口便道:“這毒藏的可真深啊。擺明了要人命,不留痕跡。”
時今瀾靜默聽着池清衍的感慨,神色沉重。
她在從跳下懸崖前就感知到自己被人下毒了,要不是僥幸被池淺救了,又有這位老先生在,她現在就是一具沉進海底的屍體了。
想到這裏,時今瀾的手攥得緊了幾分。
“是誰害你?”池清衍問道,表情嚴肅。
時今瀾雙唇緊閉,對池清衍這個問題一言不發。
一般人近不了她的身,能給她下毒的只有身邊的。
落日垂挂在新發芽的樹梢,将世界燒的通紅。
她被逼着來到懸崖,看着時承帶人把她圍得水洩不通,怎麽也想不到,她的貼身管家,照顧她長大的阿姨會跟在時承身邊,冷眼看她去死。
那一瞬間,憤怒恨意,甚至于刀割般的心寒,統統被卷起,從四面八方朝時今瀾湧來。
她永遠都是寧折不彎,她望着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面對時承的招降,冷笑着,轉身一躍而下。
【好複雜的火焰。】
池淺遠遠的看着,剛剛還平靜溫和的黑焰在池清衍的問題後繞在時今瀾身上燃燒起來。
跳躍晃動,忽濃忽淡,好似一場大火。
它暴戾的要将周圍一切燃燒殆盡,連帶着将時今瀾作為祭品也吞吃進去。
【她想到了之前的事。】十三道。
【所以也難過吧。】池淺目光深深,莫名有一種共情力在她心口晃蕩。
池淺沒有将時今瀾當做書中人人畏懼的大反派,只把她看做一個被情緒包裹的普通人。
她看着她靠在枕頭上瘦削的肩頭,被養得皙白的皮膚傷痕累累,蒼白枯萎,不見完好,就覺得殘忍。
【可能。】十三附和。
這是它少有的跟池淺觀點相同,卻是t同路殊途:【所以她很需要宿主您。】
【你能不能不要在這種時候提醒我做任務?】池淺無語的看了提醒自己任務的十三一眼。
十三卻擡頭,看着不為所動的池淺,朝着病舍裏夾着嗓子“喵”了一聲。
這聲音太嬌,在安靜中格外清晰,一下就出賣了站在門口偷聽的池淺。
時今瀾低垂的眼瞳倏的擡了起來。
海風卷着池淺的長發劃過她的臉,電光火石間,一道足以殺人的眼神對着她的額頭沖了過來。
過去池淺覺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于信誓旦旦編寫正确的程序跑出了bug。
現在她覺得自己還是年輕了,她的世界裏出現了比這還要可怕一百倍的東西——時今瀾。
她漆黑的瞳子釘在池淺的臉上,陰鸷生冷,沉郁裏透着不悅與敵視,這種完全出自下意識的反應,叫人不由得抖了一下。
救……
池清衍在一側,也被時今瀾這般淩厲的眼神驚到了,心裏也更加确定這孩子非同一般。
他稍定了下神,接着在時今瀾的目光鎖定下,給池淺解圍:“你這孩子在門口站着幹什麽,還不快進來。”
“哦,哦。”池淺被池清衍從時今瀾眼神鎖定中救出,端着粥走進病舍,在心裏痛罵了一百八十遍十三。
罵完,池淺将手裏的碗放到桌上:“我記着病人不能吃發物,所以只給熬了白粥。”
她話是說給時今瀾聽得,卻不敢看她,只敢看池清衍。
池清衍欣慰的點點頭:“終于是長進了。”
病舍裏的人都是自己人,池清衍也不回避,接着剛才的話題對時今瀾道:“先把粥喝了吧。我剛才問你的那些事情,你不想說就不說,安心住下來,把腿治好,毒清完。他朝有錢了,記得回來把藥錢付了。”
這話是句結語言,時今瀾不由得感到意外。
她看得出面前這個老先生比池淺精明。
她身上充滿了危險,身上的毒也不好治。正常人都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可這個家裏的人,一老一少,卻把她這個麻煩往家裏帶。
時今瀾對這樣的行為很不理解。
但她需要這樣一個場合,養病療傷,以待來日。
所以她點頭颔首,對池清衍多了幾分尊敬:“多謝您。”
“不要謝我,謝她。”池清衍無奈的看向池淺,“是她冒着風暴把你救回來的。從小到大,只要是這個臭丫頭撿回來的,就都得纏着我給治好不行。我要不留你,還不知道她要怎麽鬧呢。”
鬧?
她這樣害怕自己,也會為了留下自己鬧嗎?
自己這樣的落魄,沒有一點價值的人也值得她救嗎?
時今瀾的表情莫測,不着痕跡的看向池淺。
門上的磨砂玻璃過濾折射着一束光,金燦燦的像火苗一樣波動,跳躍進池淺的眼睛中,那偏棕的瞳子被襯成了金色,火光在裏面燒着,幹淨澄澈的,看不到一絲雜質。
習慣透過人眼看到叵測心機,這樣的幹淨反而讓時今瀾琢磨不透。
而這人在昨晚也用行動表示,她有那麽些值得。
值得。
時今瀾身上的火焰兀的跳動了一下,黑漆漆的火光墨染般溫和,跟周圍的日光融合在一起,看不出之前可怖的猙獰。
池淺目光定了一下。
還以為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可這火焰維持了長達兩秒鐘,才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
池淺認定這不可能是自己驚懼過度,産生的幻覺。
是因為剛才爺爺說的那句話嗎?
她爺爺這算是給她在時今瀾這裏拉好感了嗎?
池淺在一旁站着,眼尾露出點點掩飾不住的笑意。
這大半天過去了,終于有了一件令她覺得高興的事情。
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啊!
“行了。”池清衍看了眼表,不做閑扯,“既然都說到這裏了,你去把你那狗窩收拾一下,她一個女娃娃在病舍住不方便,今後她就跟你住在一起了。”
“為什麽!”池淺上一秒還沉浸在爺爺助攻的喜悅中,沒想到他老人家又給了她這麽一個“大助攻”。
她的房間就是一個巴掌大的地方,一張大床橫在房間裏,再也放不開第二張床。
時今瀾要是住過來,她們就只能同床共枕。
跟時今瀾睡在一張床,只是想想池淺就覺得壓力巨大。
不行,她得找借——
“沈小姐現在體內餘毒未清,我擔心這東西發作。你們同住,如果出了什麽狀況,淺淺可以第一時間發現,不至于耽誤時間。”池清衍跟時今瀾解釋着,一下就把池淺找借口分開的想法打碎了。
時今瀾坐在一旁聽着,對池清衍的安排表示同意:“您考慮的很周全。”
跟池淺住在同一房間的事并不是她所想的,卻也是意料之中。
這地方完全是這位老先生一人在打理,跟家裏的條件不能比,不會有什麽專業的看護人員。
既來之則安之,她沒得選。
池淺也是這麽想的。
但她明顯沒有時今瀾接受的快。
原文中,時今瀾的毒可是到了海島劇情快結束前才勉強清完。
她這下算是要跟時今瀾一張床睡到死了。
物理意義上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