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壓迫感從來都不是看人個頭有多高,塊頭有多大。
院子裏鋪滿了明媚的日光,男人只覺得通體冰冷。
時今瀾垂眸低視,鴉羽般的眼睫凝聚成一道濃黑色的線,平靜無波,就像是一條蟄伏在地的毒蛇。
男人的手腕被時今瀾攥着,明明是在纖細不過的兩根手指,卻掐的他要命的疼。
不要說再開口騷擾了,他現在連反抗時今瀾的膽子都沒有。
“你……你放開我,放開我……疼啊!”男人哀求着,扭動手腕試圖從時今瀾手裏逃走。
可他根本逃不走。
時今瀾掐住了他手腕處的穴位,不緊不慢的對着一點發力,慢慢的男人連單膝跪地的姿勢都要堅持不住。
黑漆漆的火焰就燒在時今瀾的身上,兇猛濃烈,猙獰可怖,像是要把面前這個男人吞吃了。
池淺端着水從病舍出來,接着就看到這麽一幅迫人的畫面。
時今瀾雖然看起來陰晴不定,陰鸷中帶這些瘋批的味道,卻不是會随意攻擊人的那種變态。
池淺幾乎可以斷定是這個男人做了什麽令她不悅的事情,怕不是不要命的想要碰時今瀾,結果被她擒住了。
敢惹未來的大反派,真是嫌命長啊。
池淺在心裏哼笑一聲。
但看着時今瀾這樣攥着對方也不是那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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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漂亮的一只手卻扣在男人醜陋粗笨的手腕上,池淺發自內心的憤憤不滿。
為什麽要獎勵他!
這麽想着,池淺抄起門口放着的掃帚就朝男人拍去,嘴裏振振有詞:“你個混蛋,你在幹什麽!放開沈小姐!”
男人上一秒還在被時今瀾帶來的恐懼壓得直不起身來,這一秒就被身後突然拍來的力朝地上撲去。
單方壓制的恐怖氣壓霎時間畫風突變,變得有些……
無厘頭?
時今瀾看着池淺拿着掃帚狠狠的對男人拍去,瞳子裏的生冷被一團困惑籠罩住。
她不太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站在池淺的方向看不清楚,所以也不明白池淺這是在做什麽。
她跟這個男人原本有恩怨,在此借題發揮?
還是說,她這樣做單純是為了給自己出氣?
給自己出氣?
時今瀾坐在那裏,目光晦澀。
她從來都不是依靠別人的人,與其別人給,她從來都是自己拿。
也只能她自己拿。
日光下,池淺舉着掃帚氣勢洶洶,正義感十足。
時今瀾盯着這份粗魯的英勇舉動不作一言,在池淺口中聽到了好幾聲“沈小姐”。
風掃着院子吹拂過來,時今瀾身上的火焰被這周圍被帶起的風左右的忽上忽下。
她神色沒來由的莫名冷淡下來,風聲輕輕,她從唇角洩出一聲哂笑:“呵。”
是了,她不是沈小姐,這樣的情節不屬于她。
時今瀾看着池淺的表情變了又變,浮現在腦海的回憶并不愉快。
接着她徑自推着輪椅,默然遠離了這場鬧劇的中心。
而這場鬧劇并沒有持續多久,剛剛嚎叫着喊池清衍出來救人的女人聽到聲響從病舍裏出來了。
她遠遠的就看到池淺在打男人,忙上前制止:“淺淺啊,這是怎麽了,興軍這是怎麽你了?”
“你問他!”池淺将手裏的掃帚往地上一杵,氣勢洶洶的瞪着男人,“他剛才對我們家沈小姐動手動腳,嘴裏也不幹淨的!”
誰家還沒個頭疼腦熱,池清衍家是島上最得罪不起的。
現下病舍裏還躺着一個,女人一巴掌就拍在男人身上:“你不在裏面看你哥哥,你惹人家姑娘幹什麽!欠揍的東西!”
“媽!你怎麽這麽不講理!”男人甩出了自己被時今瀾掐紅的手腕,“我的手剛剛都要被她掐斷了!”
男人剛反駁,池淺就立刻怼了上來:“你不碰人家,人家就來掐你的手啊?你手有那麽好看嗎?”
被池淺剛才那麽一頓打,男人很是不服。
他剛要給池淺怼回去,就對上了時今瀾看過來的眼神。
日光下,女人的瞳子黑漆漆的,明明是日風和煦的春日,他卻有一種凜冬将至的感覺。
明明他的手早就不在時今瀾手裏了,卻莫名其妙的痛了一下,像是幻覺,更像是畏懼。
讪讪的,男人高伸着的手落了下來,甚至還膽小的将它往身後藏了藏。
“你真的是一天不給我惹事,渾身難受。”女人氣的睨了男人一眼,沿着男人剛才指的方向看向了時今瀾。
日光落滿了院子,明亮亮的罩在時今瀾的身上,瘦挑的身段打眼一看,就讓人覺得漂亮。
只是好端端的,怎麽就坐在了輪椅上。
折斷的花總令人心神無數憐憫,女人頓時篤定是自己的兒子惹的事,主動走過去跟時今瀾道起了歉:“小姑娘,不好意思啊,是我兒子不對,阿姨給你賠個不是。”
“這并不是阿姨的錯。”時今瀾淡聲,眉目平靜的注視着站在對面的那個男人。
男人有些彳亍。
倒不是不想道歉,而是他有點怵時今瀾。
池淺在一旁見他不動,捏了捏手裏的掃帚:“還想挨打是不是。”
“別別別,小姑奶奶。”男人連連擺手。
他真是服了這兩人了。
這算什麽,互相撐腰嗎?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這麽做了。”男人對時今瀾深深鞠了一躬。
動作落下,時今瀾并沒有接話開口。
她微擡起t幾分視線,沒落在男人身上,而是在他旁邊,跟個押解犯人的牢頭似的池淺。
之前這人一直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的,現下倒是難得的氣勢沖天。
其實從剛才她的舉動來看,她也不是那種膽小懦弱的人,相反的還有些在自己那個世界裏少見的正義感。
怎麽到自己身邊就成了那副樣子,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一下。
她有這麽吓人嗎?
時今瀾蹙眉,燃燒在池淺視線裏的火焰跳了一下。
跳的她心裏發毛。
難道她剛才給時今瀾出氣沒有出夠?
還是時今瀾對這個男人的冒犯還沒有消氣?
兄弟,你完了,時今瀾回到時家後可是把當初所有得罪他的人清算了一個遍。
絲毫不覺得是自己惹時今瀾不快的池淺在心裏替男人未來的悲慘命運哀悼了一秒鐘。
“哎呦!娘——”
也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應景,一聲慘叫從病舍裏拔了出來。
女人的心裏立刻被揪了一下,她拔腿就朝病舍走去。
只是走了一半,她又轉頭喊上了自己另一個兒子:“你還站着幹什麽,跟我一塊進去看你哥哥!”
“哦哦哦。”男人連連點頭,快走兩步跟上去,走女人一起進了病舍。
插曲來得快去得也快,話音消失的瞬間,院子裏就只剩下了時今瀾跟池淺兩個人。
風吹進病舍,滌換着裏面淤積的味道。
濃郁的血腥味沖進了院子,時今瀾皺了皺鼻子,不由得問:“病舍裏的人怎麽了?”
“做活不注意,手指頭被切斷了。”池淺早來了一個月,習慣了這樣的情景。
海島交通閉塞,就是去最近的大毓島醫院也要半個小時,這還是在能及時調來船的情況下。
像這樣的情況,等不到送進醫院就來一命嗚呼了,盡管池清衍主攻中醫,病舍也沒有多麽嚴格的外科消毒環境,但已經是整個島最好的了。
“大家都是野草,都在這島上野蠻生長。”池淺抱着掃帚在時今瀾旁邊感嘆了一聲。
時今瀾想,她現在也是野草。
這麽多的野草,“救得過來嗎?”
病房裏的血腥味源源不斷的朝院子飄散出來,時今瀾面無表情的看向病舍,很是随意的将最後一句話問了一出來。
“要接指肯定是不行了,他的手指掉進木屑堆裏,直接被打碎了。”池淺沒聽出時今瀾的意思,只當她問病舍裏的那人,“爺爺在裏面保他的斷指,不會有性命危險。”
時今瀾聽着這答案,輕瞥了池淺一眼。
裏面這人與她無關,她剛剛被壞了心情,不以為然的事情現在也斤斤計較。
血腥氣四處飄蕩,在院子裏沖撞,病舍裏面不斷傳來的哀嚎聽着讓時今瀾覺得很吵。
“哎媽呀,哎……”
又是一聲哀嚎。
男人抽噎的聲音像膩膩乎乎的爛泥,聽的人皺眉。
時今瀾擡頭看了眼太陽,覺得也沒有再曬下去的必要了,轉過輪椅,準備回房間:“失陪。”
病舍裏哀嚎每一次響起都會伴随着時今瀾身上的黑焰一跳,池淺在一旁偷偷觀察,以為時今瀾是對此害怕,所以要遠離,放下掃帚主動送她回房間:“等等我。”
臨近中午,太陽直落落的灑下日光,曬得人刺眼。
時今瀾輕眯了眯眼,緊接着就湊過來道影子擋住了日光。
她擡頭看着身邊主動跟過來的池淺,心中腹诽:她不是害怕自己嗎?
時今瀾盯着池淺看了很長一秒,緩緩開口,眼睛裏還帶着幽幽的笑意:“你來陪我?”
這幾天的相處,池淺都沒見時今瀾笑過。
曬了半天太陽,這人的臉上有了些血色,紅潤白皙,鴉羽般的眼睫随着眼尾揚起來,像一尾魚。
池淺微怔,只覺得世界忽的亮了一下。
這是被血腥畫面吓到了,所以需要自己提供一下陪伴服務?
可她記得時今瀾在書裏幹過那樣多的大場面,會被這點哀嚎吓到嗎?
池淺心中腹诽,有些疑慮,又接着統統被一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打消了。
要是時今瀾真的被吓到了,她可得陪着她,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寧可做錯,也不能錯過!
“如果你願意的話。”池淺雙手放跟前,露出了一個打工人職業的微笑。
有趣。
時今瀾将池淺的反應全都看在眼裏,不漏聲色的笑了一下。
這人害怕自己,還要真的來陪自己。
她倒要看看,她想對自己做什麽。
時今瀾動作輕巧的撥動輪子調轉方向,臨時起意:“那我們出去逛逛吧。”
“好啊。”池淺幹脆點頭。
外面沒有哀嚎,遍地都是春天的氣息。
出去可以放松心情,消除陰影,順便還可以增進感情,簡直一舉兩得。
只是剛從家門口出去,池淺跟時今瀾就遇到了第一個問題。
海島是座山,家家戶戶都是建在山上,池家位置相對偏僻,也陡峭,出門是一段左右坡道中間樓梯的路,輪椅無法通行。
這是什麽出師未捷身先死啊。
池淺看着下坡的一溜長梯眨巴眨巴眼,轉頭看向時今瀾:“咱還去嗎?”
“為什麽不去。”時今瀾淡聲反問。
池淺調動自己的小腦袋瓜,想出了一個便捷,但又不太有邊界感的主意:“那我先背你下去,然後再回來拿輪椅?”
時今瀾注視着池淺,頓了一下,接着便輕描淡寫的對她道:“你也可以先幫我把輪椅拿下去,再回來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