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遠處海浪聲翻湧, 世界靜谧又混亂。

山坡茂盛的樹葉遮住了大部分日光,太陽順着樹枝劇烈抖動的縫隙落下來,綠意斑駁。

極速的下墜被驟然遏制, 時今瀾迎着刺眼的光亮看上去, 白翳茫茫中, 池淺眉頭緊皺,吃力又牢牢的抓着她的手。

“池淺……”時今瀾聲音淡的像是在喃喃, 又摻雜着一絲不可思議。

她怎麽也沒想到池淺會救她。

“抓緊我, 我拉你上來。”池淺用力的握着時今瀾的手, 想要将她帶上來。

可偏偏她們所在的地方是個陡坡, 池淺攬住探出來的樹才勉強站住。

她沒法騰出第二只手去拉時今瀾, 任憑左手拼命往上收着, 青筋繃起,卻始終拉不動時今瀾一毫。

“不要浪費力氣了。”

池淺拼命掙紮嘗試中,是時今瀾先給池淺潑來了冷水。

她自知自己的腿使不上力氣, 沒法就着池淺的手臂力量爬回去。

她身體被一股向下的力拽着,如果不是池淺拉住她,她早就該滾下去了。

池淺救不了她。

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都死要好。

粗粝的樹皮磨得人手生疼,太陽曬不透的山坡裏,空氣都透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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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落進時今瀾的眼睛裏,池淺看到了一種很平靜的決絕。

時今瀾的情緒像是沾水便褪色的顏料,在池淺的視線裏肉眼可見的變灰。

原本屬于黑色的不甘憤恨被另一種情緒代替, 冰涼的刺在池淺的掌心裏,不像是掠奪,像是毀滅, 一寸寸的将池淺流動的血液凍結。

時今瀾想要放棄!

放棄讓她救她。

放棄活着。

池淺頓時感覺到同她握着的手要松開。

她難得敏銳,語氣裏着急, 更是生氣:“才不是浪費力氣!”

這是她在夢裏沒能做到的事情。

那種怎麽樣伸手都沒有辦法握住時今瀾的無力感她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池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執念這麽深重。

只是夢中沒有救到時今瀾而已,又不是現實。

可她就是要做。

她一定要救時今瀾。

這山溝太深了,時今瀾雙腿不能行走,掉下去就是自生自滅了。

就算她們都掉下去了,兩個人,也比一個人好。

“池淺,不……”

“刷拉——!!”

“值得”兩個字還沒說出來,時今瀾就感覺身下一空。

似乎攔住她腿的樹枝斷掉了,整個人都在被地球的重力拉着往下墜去。

而池淺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松開時今瀾的手,緊接着就随着時今瀾的下墜,跟着滾了下去。

樹皮磨過她的手掌,疼痛火辣辣的竄出來。

春日裏萬物複蘇,陡坡上爬滿了新長出來的植物。

嫩草花芽,還有頂着土塊石礫伸出來的灌木樹枝。

這一切跟海水比,差太多了。

池淺還沒從手掌的疼痛中緩過勁兒來,緊接着就有無數硬物凸起從她身上碾過。

她感覺自己身上沒有一塊不疼的地方,空着的一只手都不知道該保護自己哪個地方。

山風輾着泥土的味道混合着塞進她的鼻息,複雜難聞。

池淺眉頭就要皺的更緊,忽的,卻從中嗅到了一抹潔淨的氣味。

那在她視線裏翻攪着的天空與土地,在這一秒被一片暖色調的白籠罩。

時今瀾反應迅速,反環住了池淺的身體。

池淺的吐息打在時今瀾的胸口,繼而又反折過來。

鼻息前溫熱的一片。

撲通,撲通。

心髒在造反,一個勁兒的撞擊着池淺的胸前。

可就算是此刻的心髒跳的比剛才更加厲害了,池淺卻明顯沒有剛才那樣慌張。

她就這樣被時今瀾護在懷裏,原本被她單方面握着的手反繞過來。

十指相抵,兩相緊攥。

也不知道滾了多久,就在池淺感覺天地都要混成一團的時候,無休止的滾動停下了。

春日裏瘋長的草充作墊子,托住她們正向下砸的身體,茂密的草叢裏發出一陣抖動。

這是……得救了?

池淺腦袋還處在混亂中,她感覺自己身上沒有一處不疼,骨頭跟被人打斷重組了似。

她剛要擡手撥開臉前淩亂不堪的頭發,細細密密的疼就随之從她的手臂上扯了過來。

“嘶——”

這疼來的迅速又兇猛,池淺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眉頭緊皺的朝草叢看去,這才發現她跟時今瀾跌進的是一大片葎草,俗稱拉拉秧。

這植物很能繁衍,春天剛暖和就蠢蠢欲動的開始瘋長,似乎也是為了好生長,它的藤上全是小鋸齒,一旦被勾住就不會輕易松開。

剛剛從上坡上滾下來,池淺的身上灰一塊白一塊,細長的紅色在其中分外明顯。

從手臂到膝蓋,一道一道的都是這些葎草的傑作。

真t**疼。

池淺倒吸涼氣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紅痕,一時分不清是撞到什麽東西上停下來疼的輕一點,還是跌在葎草裏疼的輕一點。

天空鋪着濃密的樹葉,湛藍的顏色被濃青沖的支離破散。

池淺對着天空看了自己的手臂好一陣,慢慢覺得自己手像是灌了鉛一樣,擡着越來越吃力。

呼吸也是。

休息了這麽一會兒,池淺依舊感覺自己腦袋有點缺氧,心口還在直跳。

那瘋狂的跳動好像會膨脹一樣,在擠壓着周圍的空氣,讓她快要呼吸不過來……

“池淺,你怎麽樣?”

就在池淺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在慢慢喘不上氣來的時候,時今瀾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來。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池淺好像從這道聲音裏聽到了幾分焦急。

本就模糊不清的天空被探過來的影子遮住,這種焦急,就連時今瀾的眼睛裏都是。

那純黑的瞳子猶似一泓清水,似蹙非蹙。

不知道是不是日光作用,素日裏清冷孤傲的眉宇間此刻隐隐透着一股擔憂。

時今瀾在擔憂什麽。

她們現在不是沒事嗎?

不對……她現在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身下的葎草好像不只是纏住了池淺的手腳,還有她的思緒。

時今瀾在一旁看着,見池淺許久沒有回答自己,起身踩進葎草叢裏翻找她們帶來的包:“你有沒有帶哮喘噴霧?”

“哮……喘……”

那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池淺大腦遲滞。

她念着這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名詞,這才意識到自己胸悶根本不全是因為剛剛從陡坡上滾下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

眼看着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池淺求生欲驅使她徑直拉過時今瀾的手,朝自己的口袋伸去。

葎草割人,時今瀾上一秒還在忍耐着這種疼意獨自尋找,這一秒就被人握住了犯疼的手。

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粗糙的布料抵在時今瀾的掌心,她的手背被一道輕到顫抖的溫熱貼着。

山崖下罕有人至,葎草瘋狂的生命力像是會吞食掉躺在裏面人。

明明這人是個可以輕松抱着幾斤重的藥材滿院子跑的怪力少女,此刻卻蒼白的像一株失水萎縮的白海棠。

時今瀾感覺自己好像觸碰到了池淺的生命,這樣的輕,碰一碰都要碎掉。

這種感覺讓她心跳都跟着在顫抖。

就好像她不能面對失去池淺的這個結果。

就好像剛才滾下去的那個瞬間。

關于為什麽會在滾下去的時候抱住池淺,剛剛時今瀾躺在痛人的葎草叢中,目光晦澀。

風蕩過濃密交織的葉子,溫涼柔和。

理智回籠,時今瀾冷靜的判斷着剛才的情勢,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定義為是她急速權衡利弊的結果。

跌到這樣的地方,沒有池淺幫助,她也是自生自滅。

她只能跟着池淺。

池淺活,她就能活。

而在現在這個瞬間,時今瀾也是這麽看待自己驀然緊張起來的心跳的。

午後的太陽刺眼的挂在樹梢上,樹葉被風吹着在池淺的視線裏忽明忽暗。

她從沒感受過這樣窒息的感覺,明明周圍有很多的空氣,她卻一絲一縷都呼吸不過來。

她感覺自己就快要死掉了。

可她的任務是不是還沒完成啊,這樣死掉她是要重新再來,還是被送去毀滅啊……

明明她剛才還在計劃怎麽帶時今瀾避開這次的危機。

她要是死在這裏了,時今瀾怎麽辦。

她堂堂一個任務執行者,有系統,還有金手指,如今竟然被哮喘打敗了。

說出去好沒面子。

【十三……十三,你……你在不在啊……】

池淺在腦海裏呼喚着十三,想再做一做掙紮。

可這個系統不知道又跑哪裏去了,她的呼喚,無人回應。

遲滞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天空高懸着的太陽像一顆掉在世界的光球。

池淺掙紮反抗,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墜落在自己的瞳子裏……

就在那光球愈發刺眼的時候,忽的一片影子擋住了它的墜落。

葎草在糾葛散落的長發,一掌溫和托起了池淺的腦袋。

有空氣穿過唇間淺淺的縫隙,撩動着池淺落下的發絲。

時今瀾終于是從池淺的口袋裏摸找出了她的哮喘噴霧,利落打開蓋子,放到了池淺嘴中。

那質地堅硬的噴嘴撬開進池淺的嘴巴,曾嗅到過的味道随之順風而下,落在她鼻尖,順着時今瀾握着哮喘噴霧的手入侵,擴散。

是時今瀾的味道。

不偏不倚的鑽進池淺的口腔,沁人心脾。

風蕩過葎草,沁着汗意的手掌冷冷的貼在池淺的唇上。

她扶着哮喘噴霧,幫着她呼吸,沉沉的瞳子透着冷靜,火焰于風中靜默燃燒,黑色似乎在這一秒從令人畏懼的壓迫感變成了令人安心的沉穩,也讓池淺冷靜下來。

有時今瀾在,她就不會死。

“……”

噴霧靜谧無聲的在口腔釋放着,濕潤的霧氣帶着冰冷彌漫在池淺的上颚。

喉嚨處的閉塞在碰到這片氣體後迅速收縮,苦味彌漫開來,恫吓壓制住了池淺體內不安分的因子。

雲盤踞而來,墜在池淺視線裏的太陽終于不再下落,穩穩的高挂在空中。

時今瀾低垂着眼睫,日光與她的頭發眼睫齊平,濃郁的黑色鋪滿了冷靜,金光鱗鱗,就像是救世主。

池淺的救世主。

過了有一會,逼仄的咽喉重新打開,氧氣豐盈向身體各處的器官。

池淺從來沒有覺得呼吸是一件這樣值得她珍惜小心的事情,她握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時今瀾手裏接過的哮喘噴霧,道:“活過來了……”

時今瀾的目光注視着池淺,看着池淺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眼睛也有了神采,便不緊不慢的将她放回了地上。

蔭蔽的影子撤去,日光重新毫無顧忌的落在池淺身上。

她默然注視着時今瀾離開的身影,心中莫名覺得悵然,或者說留戀。

這感覺好奇怪,池淺扣了扣自己心口,接着轉身跟時今瀾道謝:“剛剛謝謝你啊。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時今瀾神色始終平靜,一如既往的冷淡。

日光曬得人臉色逐漸紅潤,時今瀾仍然保持着剛才的姿勢。

長滿倒刺的葎草磨過時今瀾的膝蓋,在沒有知覺的皮膚上磨下了好幾道傷痕。

而草叢太旺,池淺根本沒注意到這出細節。

她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望着天空的眼睛裏滿是尤有餘幸:“沒事就好,咱們這是有驚無險了。”

風吹得葎草簌簌,倒刺不斷地劃過人的肌膚。

時今瀾在一旁聽着,平靜的瞳子逐漸變得複雜晦澀。

哪裏就是有驚無險了,這個人是不是忘了她剛才差點死掉了。

或者說,這個人是不是不要命了。

如果她沒有帶這個東西,或者這個東西在她們滾下來的時候摔壞了,她今天就死在這裏了。

她為了自己,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她對她來說,是這樣值得的一個人嗎?

日光穿過上方交織的樹葉,在葎草上投下一片琥珀色的斑駁。

池淺說着又看向了時今瀾,她身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靜默燃燒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葎草綠色的原因,并不是池淺期待恢複如初的黑色,但也不是那麽混沌。

它幹淨的燃燒着,像是燃燒的最純粹的火焰,黑色裏透着層白金。

十三說過,負面情緒都是冷色調,正面情緒是暖色調。

那時今瀾身上透出的白金色是不是就代表她的情緒沒有之前那樣全然黑暗了?

是不是看在自己陪她摔下來的份上,對自己,甚至是對這個世界的都好了?

池淺感覺身上的痛覺瞬間減輕了許多,原本還有些沉重的心情陡然輕松。

太好了。

她終于看到希望了!

“你陪我摔下來了,有沒有想過誰去找人救我們。”

正在池淺心裏激動的時候,時今瀾的聲音從她耳邊傳了過來。

這聲音冷冷的,跟火焰呈現出來的顏色全然不同。

池淺懵了一陣,但她還算感應迅速,機智的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我帶着手機呢。”

下一秒。

手機顯示沒有信號。

“……”

空氣詭異的安靜了一下,池淺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尴尬。

她撓了撓自己的臉,就看到時今瀾帶着點涼意的瞳子略過她的臉。

“你不該救我。”時今瀾淡聲,“你應該松開我的手,去找人來。”

這是看起來最穩妥的救人方式。

前提是時今瀾t是個健全的人。

“你能保證你的安全嗎?”池淺反問。

這地方離上面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雜草叢生的不僅沒有路,還會吞噬人的來路,她不下來,時今瀾必死無疑。

現在她跟着下來了,事情就沒有那麽壞。

“難道要我明明能抓住你的手卻放開嗎?我做不到的。”

池淺的聲音比剛才的任何一句都要堅定,全然不見這些日在時今瀾跟前的小心翼翼。

既然系統給了她這個破任務,那誰都不能阻撓她拯救時今瀾。

就算是時今瀾本人,也不行。

池淺其實是個很軸的人。

一單是她認定了的事情,誰都不能阻攔,就算是跟頭,她也要親自栽一次。

池淺擡頭看着時今瀾,日光落在她深棕的瞳子裏,裏面的偏執不比時今瀾少。

她扶着膝蓋從葎草叢裏站起來,跟時今瀾表示道:“我還能走,就一定會背着你出去的。”

“這個地方應該是島後面,小毓島四周都是海灘,朝咱們原本要走的方向走就行。”池淺态度堅定,說着就走出來這片葎草叢,看向周圍。

被壓下去的葎草盛着一片明顯的橘色,她們掃的共享單車也跟着摔下來了。

雖然池淺過去查看發現車鏈子斷掉了,但推着能用。

她的目的是她們都活下來走出去。

能用就行了,要啥好自行車,不比背着時今瀾走出去省力氣啊。

事情已經發生了,就該想着怎麽解決才對。

這是時今瀾前幾天教給她的道理,她會好好用的。

太陽在經過最刺眼的時刻後,逐漸沿着山的輪廓下沉。

時今瀾看着池淺的背影,濃郁的葎草鋪滿了她的視線。

她是越來越看不明白這個人,也是越來越想看明白這個人。

在她的世界裏,權衡利弊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換做她是池淺,池淺是她,她剛才是絕對不會選擇跟她一起滾下來的。

她要先保證自己的利益,再去想別人的。

這些年來她都是這樣做的。

爺爺也是這麽教她,要求她的。

“如果在一件事裏不能做到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愚蠢。”

“你可憐別人,誰可憐你?”

“這就是你這樣做的後果,看到了吧?你是好心,但也便宜了別人!你知不知道這會給公司帶來多大的損失?”

“你的任務是保證集團最大利益,收起你的憐憫,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誰都不如你自己重要!”

……

風穿過枝葉叢中,葉子打在一起尖銳的像是在叫嚣。

時今瀾目光低垂,只覺得池淺放在她那個世界,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呵。”

這麽想着,風聲裏傳來一聲輕促的笑聲。

那長而濃密的眼睫壓得低低的,在黑色瞳子裏抹過一層涼薄。

時今瀾突然覺得自己實在低劣,明明池淺下來是救了她,她卻在這裏嘲諷她的愚蠢。

看看吧,她不該對自己這樣好心的。

自己可不是什麽好人。

“修好了!”

就在這時,池淺勉強修好了車輪。

她拍了拍自己髒兮兮的手,活力四射的向時今瀾伸出:“走吧,我帶你出去。”

時間在這一瞬間好像是按下了0.75倍速,樹葉被風吹起一片,坦蕩與卑劣撞在了一起。

時今瀾一言不發的看着池淺向她伸過來的手,落日灑在她身上,給她的眉眼方才還孱弱的眉宇披上一層薄薄的堅韌合光。

書中說葎草适應能力極強,适生幅度極寬,不挑環境,性喜陽光。

簡直是野蠻生長的代名詞。

野蠻生長啊。

遠處的日光正在收斂,太陽即将沉落的光燒着半片天空。

時今瀾拿下手腕上的葎草葉子,随意的在手裏捏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手遞給了池淺。

那就讓她看一看野蠻生長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吧。

.

車輪碾過土地留下一行長長的印記,緊接着就又被茂盛的綠草吞沒。

落日燒過的雲壓得很低,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太陽收回了它的光亮。

池淺推着車子朝着太陽的方向往前走,路過河流,碾過雜草。

卻不知道為什麽,她對周圍的環境越來越覺得不對勁,或者換一種說法——

“沈小姐,我覺得是不是……”

“我們剛才來過這裏。”

池淺正要開口,時今瀾便接上了她的話。

她坐在後面的座位上,比池淺更能留意觀察周圍的環境。

河流潺潺,靜谧的聲音沿着她們剛剛走過的方向消失又出現。

時今瀾指着不遠處的山洞,篤定道:“我們就是在這個地方掉下來的,那裏還有剛才你修車用的樹枝。”

“怎麽會……”池淺停下了腳步順着時今瀾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那幾根沾着油污的樹枝後,心裏寒津津的直冒冷汗。

不是,她們這是鬼打牆了?

不會吧,這個世界也不是玄幻世界……

吧。

或許只是天色漸暗,周圍雜草又多,她判斷失誤,所以才走着走着就又繞回來了?

不對啊……

原主從小在海島長大,有着絕對的方向感。

她來着之後跟池清衍去采草藥,閉着眼都能從島後山走下來,怎麽今天不行了呢?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莫過于在自己最篤定的領域出現錯誤。

池淺在原世界寫程序是這樣,現在帶着時今瀾走錯路也是這樣。

這太邪門了。

哪有走出去這麽久,又回到原路的……

草叢裏不斷傳來蟲鳴,鳥叫幽幽。

池淺在心裏狂念社會主力核心價值觀,只是她剛開了個頭,耳邊就突然傳來了一陣不正常的電流聲:“滋滋滋滋——”

要死要死要死……

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快離開!!!

池淺頓時心神大亂,她剛剛因為哮喘而瘋狂跳動的心髒又一次狂跳起來。

那緊握着車把的手沁出一層冷汗,池淺頭也不回,擡腳就要推着車子帶時今瀾往前跑。

可她還沒出去一步,接着那詭異的電流聲裏就突然摻雜出了幾個熟悉的字眼。

【宿滋……主,宿主滋滋聽……聽得到滋滋滋嗎?】

【十三?!十三——】

世界上最令人開心的事情,莫過于虛驚一場。

池淺剛要擡起的腳步猛地剎住,高興的都快哭了,喊十三的語氣頗有一種在末世看到親娘的既視感。

【不是,你剛才去哪裏了啊!我怎麽一直都聯系不上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剛剛經歷了什麽!我從山坡上滾下來了!你是不是又去關心你的帶球跑宿主了!!】池淺在心裏痛訴十三的無情,哭腔裏滿是可憐。

【沒有。】十三忙道,【是另另一個宿主。】

【……】

如果說前一秒池淺有被十三安慰道,那麽下一秒聽到從十三嘴裏出現的第三個宿主,她頓時明白心如死灰是什麽意思:【分手吧,我有系統潔癖。】

【別啊,宿主,我這不是一感知到您出事了,就趕緊跑過來了。】十三忙在腦海裏朝池淺湊了湊,蹭了蹭她的臉。

明明是沒有實體的一團數據,卻讓人有一種小貓讨好的感覺。

池淺其實也是個挺好哄的人,見十三這副模樣,心情也好了些:【那行吧。】

既然重新取得了聯系,那麽還是先說正事要緊。

池淺沒有再跟十三膩歪,而是半威脅半要求道:【你玩忽職守導致我跟時今瀾滾下懸崖這件事,我先暫時不追究你,你現在快調出導航來,我們迷路了。】

【宿主……其實是并不是我玩忽職守。】十三猶豫着告訴了池淺一個噩耗:【宿主跟時今瀾現在是出不去這個地方的。】

【為什麽?!】池淺困惑極了,合着剛才那真的是靈異事件,只不過這個靈異她認識。

【因為要躲避時承那邊的來尋找時今瀾的人。】十三答道,【系統判斷,時今瀾跟宿主現在不具備對抗這些人的能力,所以開啓了保護屏蔽,要等到那些人尋找時今瀾無果,告訴時承時今瀾不在這個島上,宿主跟時今瀾才可以被人找到,或者說走出去。】

池淺聽着不由得扯了下嘴角,眼神裏都是蔑視。

她這才明白,合着時今瀾是這麽躲開那些人的。

池淺忍不住吐槽:【靠北,你們系統是不是哪裏缺根筋啊?為了躲讓時今瀾躲避她叔叔派來的人,讓我們滾下山坡。】

【這是什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啊?!我們差點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你們這是什麽破古早狗血小說啊!】

【原文中也有您跟時今瀾因為意外掉下山崖的劇情呢。t】十三心虛。

【意外?】池淺才不信,冷扯了扯嘴角。

十三見池淺看穿了它們,換了一條說服她的路徑:【宿主其實可以這樣想,這個地方只有您跟時今瀾兩個人,是個很好的增進感情的機會呢。】

池淺翻了個眼:【這機會給你,你要不要?】

【系統不具備這樣的功能。】十三誠實。

池淺無語的癟了下嘴。

她在內心世界裏崩潰了好一陣,接着就不得不開始考慮起實際情況來:【那既然已經這樣了,你是不是該給我們點能在這裏活下去的支持啊?】

【那邊的山洞是很好的庇護所,附近也靠近河流有活水,且魚類資源豐富。】十三仔細的給池淺介紹。

【哇哦,好棒哦,感覺能跟時今瀾在這裏生活一輩子呢。】池淺的聲音有多活潑,臉上的表情就有多冷漠。

十三的數據團呈現出一團混亂:【請宿主不要這樣表達自己的想法,系統會陷入判斷失誤。】

【你們的失誤還少嗎?】池淺冷冷吐槽,不以為意。

她現在是明白單靠十三這個木頭腦袋她跟時今瀾是絕對活不下去的,幹脆給十三舉例自己需要的東西,【那你能不能給我們點現成的東西,比如食物、藥品、睡袋……】

十三拒絕了:【抱歉,該世界不存在憑空出現物資的條件,這不符合該世界的現實邏輯。】

【……】

池淺拳頭緊握,她真的很想扒開系統的小腦袋瓜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高級程序。

算了。

系統不靠譜,還是讓她看看怎麽鑽設定空子吧。

這麽想着,池淺的眼睛忽的頓了一下。

她好像想到了什麽,對十三道:【我包裏有瓶裝水,你能不能把它變成市面上差不多包裝的酒精?這倆長得差不多,應該可以變吧。還有我口袋裏的這些藥瓶,也幫我補充滿。】

【我跟時今瀾都受傷了,你起碼給我們點消毒條件吧,不然發炎發燒,活不到那些人離開怎麽辦?到時候不也是你這個系統失職嗎?】

執行方案跟執行理由都擺在了十三面前,它沉思一陣,接着簡單的計算了一下:【應該可以。】

在十三準備的時間裏,池淺轉身看向了時今瀾。

她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天,接着表示道:“天就要徹底黑了,既然咱們走不出去,就在這裏停下吧。這裏有山洞,也離咱們掉下來的地方不遠,要是爺爺周嬸發現咱們不見了,沿着摔下來的方向找也好找。”

“好。”時今瀾點頭,她剛剛粗略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也是這麽想的。

得到了時今瀾的同意,池淺就開始繼續飙演技了。

她推着車子跟時今瀾到了山洞裏,一邊将時今瀾抱下來,一邊道:“沈小姐走了這麽久了,渴不渴,要不然咱們先喝點水吧。”

這麽說着,池淺就打開了她的包。做作感十足的“哎!”了一聲,将手裏的“水”拿出來:“沈小姐,我好像不小心拿了瓶酒精來!咱們有東西可以消毒傷口了!”

太陽落得徹底,借着手機燈光的昏暗中裏池淺的高興模糊不明。

時今瀾眼神複雜的看着池淺跟她手裏突然出現的酒精,不認為那件房子裏會有這東西,而且還是跟水擺在一起。

可沒有的東西怎麽會出現在她的包裏呢?

難不成她有什麽奇怪的能力不成?

嗤的一聲,時今瀾被自己這個有些玄幻的想法逗笑了。

她現在怎麽也跟這個人一樣起來,淨想些反常識的事情。

撲簌的黑金色火焰在昏暗的傍晚夜色裏分外明顯,池淺沒來由的緊張。

她握了握手裏的酒精,徑直打斷了時今瀾的思緒:“沈小姐,我先給你的腿消毒吧,你的腿上還有毒沒有清理掉,不要影響了才好。”

時今瀾感覺得出自己身上有傷,不動聲色的掩蓋住了自己的疑惑:“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池淺擰開瓶蓋,蹲在了時今瀾身邊,又從口袋裏掏出了跌打損傷藥和繃帶,“酒精消毒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池淺說着,動作裏帶着熟稔,将時今瀾的腿擡了起來。

她的腿沒有辦法回避,一路滾落下來那好不容易剛養好的肌膚又蹭破了幾個口子,新傷加舊傷的,蒼白中透着淅瀝瀝的殷紅,好似精心養護的花被誰家的熊孩子踩了好幾腳。

而系統就是那個熊孩子!

池淺心裏是又氣又心疼,動作小心的處理着時今瀾的傷口。

全然沒注意到時今瀾的表情遠沒有她那樣吃疼,甚至是面不改色的,垂眼看着她。

時今瀾是感覺不到自己腿上傳來的疼意的,甚至如果是她自己來,肯定沒有池淺這樣小心。

她不覺得這世界上有什麽感同身受,醫生給患者上藥也不需要投入太多的感情。

畢竟事情經歷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而時今瀾也看到過池淺給周嬸的兒子換藥。

當時她臉上的表情比現在淡定,動作利落,有條不紊的,也不覺得她有現在這樣的緊張。

為什麽?

什麽樣的情況才會讓她從麻木中生出情緒?

“沈小姐,你怎麽這裏也受傷了。”

正想着,時今瀾耳邊就忽的傳來一聲驚愕的感嘆。

池淺給時今瀾處理好了腿上的傷口,開始檢查她的上半身。

緊接着就赫然在她的手臂偏上方出看到一道幾厘米的口子,口子勉強自然止住了血,算不上太深,但也絕對不淺,像是什麽鋒利的東西劃破的……

瞬間池淺就想到了她們滾下來的時候,時今瀾護過來的手臂。

她滾下來的時候沒受多少的傷,根本不是運氣問題。

而是她本該受的傷,有人替她承受了。

池淺感覺心口像是被擰了一下,酸澀腫脹,又跳的異常快速。

“疼不疼啊。”池淺眉頭緊皺,托起了時今瀾的手臂,仔細觀察傷口趨勢。

溫熱貼在脆弱的傷口附近,敏感的神經簌簌發抖,叫人覺得不适應。

時今瀾聲音極其寡淡的說了聲“沒事兒”,接着便想将手臂從池淺的手裏收回來。

可池淺怎麽會讓。

她握着時今瀾的手臂,将僅剩不多的消炎止痛的藥粉倒在了這道傷口上:“一定要好好處理,不然留了疤,可就是我的罪過了。”

疤?

她現在還會在意這種事情嗎?

時今瀾看着自己這道口子,心中有些想笑。

且不要說她身上其他幾處到現在還沒消下去,是一定會留疤的傷痕,就只說導致這個傷口出現的原因——是她主動選擇保護池淺的。

所以之後産生的任何結果都是她在當初做這個決定就能夠也必須承受的。

她怎麽會讓罪過這種詞落在池淺頭上。

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又泾渭分明的道理,面前這個人似乎并不懂得。

手機昏黃的燈光折在她的臉上,眉頭皺得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候都深。

時今瀾不喜歡別人向她皺眉,無論是不滿,還是憐惜,這都不是她想要的情緒。

她甚至都覺得池淺往日裏那種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樣子,都比現在的皺眉要好。

過去時今瀾受個傷,家裏的陣仗比這還大,她身邊常用的醫生手法也遠比池淺的要好。

專業,利落,從來都不會皺眉。

皺眉只會給病患造成不好的心理負擔,一個合格的醫生或者護士應該具備這樣的素質。

所以,你也不要皺眉啊……

莫名其妙的,時今瀾的心裏響起了這樣一句話。

傍晚的風裹着海水的味道略過樹叢,倏然吹起時今瀾的長發。

她此刻神志清醒,卻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看着藥粉融入她的傷口,覺得自己這片肌膚應該在疼的同時,也是熱的。

池淺的手永遠都是帶着潮濕的溫熱,她柔軟的指腹拂過傷患附近的肌膚,痛意在消散。

時今瀾依舊如常的用她前二十七年的經驗行事判斷,可池淺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的這些經驗。

就像從山崖上長出來的一棵小樹,稀疏羸弱,七拐八繞的鑽進了崖壁。

沒人知道她是怎麽在上面紮了根的,可她就是堅韌的在上面活了下來,留下了只屬于它的痕跡。

這感覺太奇怪了。

時今瀾可不認為自己是什麽道德高尚的好人,所以不能只讓她自己一個人有。

“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池淺給時今瀾處理好了身上的傷口。

她很是滿意的看着自己收尾的紗布。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打的最漂亮的一個結兒,甚至想t拍下照來紀念。

“脫衣服吧。”

只是不等池淺念頭徘徊,時今瀾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這聲音淡然平靜,好像只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可是“脫衣服”是什麽很平常的事情嗎!

而且,這個地方還只有她們兩個……

池淺第一個冒出來念頭就歪了,慫兮兮的握住了自己的領口:“這樣,不好吧……”

“你背後有血。”時今瀾卻道。

既然池淺給她做了,那她也要給池淺處理傷口。

那後背處的傷口從剛才推車的時候時今瀾就注意到了。

現在機會來得正好。

池淺對事情總是有些後知後覺,連疼意也來的後知後覺。

她說她剛才怎麽感覺不對勁呢,原來是看不見的地方受傷了。

池淺松了口氣,有些別扭的松開了自己的手,同時又有些尴尬:“那……是我誤會了。”

時今瀾不語,從池淺手裏拿過了酒精跟小藥瓶。

涼風徘徊在山洞口,因為天然的地形被拒之門外。

池淺背對着時今瀾很是拘謹的褪下了自己的衣服,月光透進來,給她披上了一層皎潔。

不得不說,常年在海島跑來跑去的身體不需要什麽塑型鍛煉,就已經很完美了。

那不着掩飾的腰窄窄的一握,兩側的背脊沿着骨骼舒展而下,勻稱舒展,像被造物主吻過一般。

時今瀾也沒想到可以看到這樣一幅美景。

那陰仄沉沉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長睫下是她慢慢而幽幽的注視着池淺後背的目光。

夜色漸沉,山洞裏安靜異常。

預想中的冰涼與疼意都遲遲沒有落下,讓池淺困惑不已。

她正要轉身去看時今瀾,卻忽的被身後貼過一陣溫熱制住了。

昏暗的光下疊着兩道影子,時今瀾單手上前,一把掐住了池淺的腰。

她薄唇含霧,在她耳邊道:“有人說過你的背很漂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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