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太陽攀升到了天空的最頂端, 日光直射下來,金光刺眼。
海浪猛地拍到礁石上,嘩啦一聲, 像是也撞在池淺身上。
天曉得她上一秒還自信滿滿的覺得自己不會虧, 這一秒就要以身相許了。
她愣住了, 在時今瀾的注視下,結結巴巴:“這, 這樣不好吧……”
時今瀾聞言卻彎了下眼睛:“不好?”
“你不是讓我猜绫姬要做的事嗎?怎麽不好了?”時今瀾的聲音帶着點有趣的音調, 像是沒明白, 又像是故意的。
她有着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 烏黑的瞳子裏含着無數的情緒。
這麽說着她就微微眯了下眼, 像只倦怠懶惰的貓, 不緊不慢的舔舐着爪子,看着她的獵物:“還是說……你以為這是我想要你——”
“哪有,怎麽會, 我可沒有!”
鋪天蓋地的窘迫與求生欲同時朝池淺撲來,她哪裏想得到,時今瀾會有這樣的惡劣的心思。
明明她們上一句話還在說打賭。
怎麽接着她就猜起了绫姬對阿青做的事情!
池淺沒有一點準備,鬧了個大烏龍。
池淺沒別的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将自己的話往回圓:“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說,這樣不太好吧。”
“不能因為被一個人救了, 就搭上自己的後半生吧。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不要什麽以身相許,你說是不是?”池淺說着, 就向時今瀾抛去了一個尋求認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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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今瀾聽到池淺這樣說,擡手摸了摸腿上的兔子, 心緒不明:“是。”
這樣無法掌控的感覺讓時今瀾很不舒服。
這個由她埋下陷阱的話題,不止掉進去了池淺一個人。
“所以我說對了。”時今瀾岔開了話題。
“對呢。”池淺自覺過關,爽快點頭,“我欠你一個願望。”
“好,我記住了。”時今瀾講着。
——還有此刻這種奇怪的感覺。
“呵。”
時今瀾嗤的笑了一聲。
她彎起的眼裏笑意并不明了,卻比剛剛的要濃郁。
日光裏,時今瀾如鴉羽般的眼睫落着幾點金光,幹淨深邃。
池淺就這樣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直覺得時今瀾的笑很好看。
除了經常出來曬太陽。
時今瀾也應該多笑笑的。
沒有人天生是在黑暗中的。
飛鳥略過日頭,光影閃爍,讓人一下恍惚。
池淺心中的想法越發強烈,她想要把時今瀾從黑暗中拉出來,哪怕只有一秒鐘,哪怕自己未來有一天會離開她。
“繼續。”
思緒漸沉,池淺被時今瀾的提醒拉了回來。
她重新将失焦的眼神定點,忽的就看到了時今瀾看向自己的眼睛。
這人不知道在想什麽,不加掩飾的眼神太過明顯,就算時今瀾有心想放過,還是沒辦法。
她們都相處了這麽久了,有什麽好看的。
而且就是看,也要掩飾好自己的眼神啊。
笨蛋。
這兩個人好像有一種無聲的默契,對此刻撞在一起的視線緘口不提。
池淺作為被抓包的一方,匆忙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連連點頭:“哦哦哦,我們,我們剛剛講到哪裏來着……”
時今瀾瞧着池淺的反應,淡聲提醒:“绫t姬以身相許,阿青拒絕了。”
“對,以身相許。”池淺小聲念着這幾個字,臉上感覺熱熱的。
她擡手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接着翻着系統存進自己腦海裏的故事,繼續跟時今瀾講述:“阿青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她是個姑娘,所以不能娶姑娘,而且她救她只是不忍她落入無良商人的手裏,她也沒做什麽,就連绫姬身上的傷口都是靠她自己的能力愈合的,她不用報答她。”
“但是绫姬不這麽覺得。她是鲛人,傷好的差不多了,就有能力模拟出人類的模樣。她褪去了身上的鱗片,生出了雙腿。阿青每天都要出海,绫姬就留在家裏給她收拾家裏的東西。”
“這聽起來有點像小美人魚,也有點像田螺姑娘。”聽着池淺的講述,時今瀾淡聲點評。
池淺也是這麽覺得:“可能世界上的故事都大差不差吧。”
“所以後來阿青死了嗎?”時今瀾接着問道。
她擡起的眼瞳平淡無波,對自己揣測的結局聽不出情緒。
池淺的情緒都比她濃郁,訝異着,眼睛睜圓:“你怎麽知道的!”
“既然大差不差,那麽所有的神話故事,從來沒有有情人終成眷屬。”時今瀾的聲調始終是平靜的,冷冷蓋住了天邊的日光。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時今瀾總是對很多事情看的都很透。
不知道是該感謝爺爺從小強迫她,要她戒掉感情,用理性看待,她在面對一切事物的時候都很平靜,分析利弊,一擊便能解剖出最核心的問題。
不只是這樣的故事,世界在時今瀾眼裏都仿佛大差不差。
不是黑色就是灰色的世界,也無趣極了。
“是啊。”
這麽想着,時今瀾眼側就落下了一道聲音。
池淺似乎對她的這句話很有觸動,感嘆着托起了下巴。
那濃而密的眼睫微微垂落着,掃下片白皙幹淨的小臉,在黑色中格外明顯。
時今瀾目光晦澀的瞧着視線裏的這抹顏色,接着就聽她繼續說:“救上绫姬後,她們有過很美好的一段日子,村子裏的人也很好,他們以為绫姬是個腿腳不好的孩子,處處裏都照顧她。她們夏日游水,冬日看雪,心意早就相通了。”
“但世事無常,後來阿青曾抓到一名鲛人的事情還是讓阿青同船的一個男人發現了。阿青擔憂的不是假的,男人将這件事告訴了船長,他們商議要跟蹤阿青,殺光村子,然後把绫姬綁來。”
“這件事被阿青察覺到了,船長破罐破摔,拿着刀子脅迫她要她說出绫姬的下落,不然就把她的村子屠了,一家一家的找。”
因為知道故事的結局,講道這裏池淺已經很難過了。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像是做足了心裏準備,才對時今瀾将故事的最後講出來:“這兩件事,都是阿青不願看到。她為了绫姬的安全,也為了村子,放火燒了船。跟船長,還有船上那些人同歸于盡了。”
時今瀾聽着,摸着兔子的手放緩了節奏。
她手指撫摸過兔子脖頸後方溫熱的皮毛,問道:“那绫姬呢?”
“這樣的噩耗很快就傳到了村子,可绫姬不知道阿青已經不在了,或者說不願意相信。”池淺捏了捏自己有點堵塞的鼻子,“她依舊每天都把家裏打掃的幹幹淨淨,坐在院子裏等待她的姑娘回家。”
“可那只人魚再也沒能等來她的姑娘。”
“死後,她的身體化作島嶼的植被,眼淚化作溫泉,和埋葬阿青的海水連接在一起,反哺了這座荒蕪貧瘠的島。”
真是好沉重的後來。
池淺從小就聽過很多這樣的神話故事,精衛填海,誇父逐日,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難過。
那種伴随着死亡的反哺,總是會萦繞着一種無法纾解的憂傷,将人與神深深的聯系在一起。
人們之所以世世代代信仰着,供奉着她們,是因為她們真的值得。
同樣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相比于池淺的頗為觸動,時今瀾就顯得很是平靜。
甚至她有點不以為意。
就跟她剛剛說的,大多數的神話故事都是這樣。
她無法做到跟周嬸他們一樣信奉,只是在聽到池淺最後那兩句話時,心上莫名的緊了一下。
這是一種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情緒,她撫摸着兔子的手法也有幾分不算溫和。
遠處有海風吹拂而來,推着輕薄的雲遮過太陽。
故事講完了,院子裏的日光被蒙上了一層白翳,空氣透着些溫涼。
儲備糧乖巧的待在時今瀾的手下,灰藍色的瞳子裏倒映着池淺憂傷的模樣。
時今瀾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它,一只手摸進了口袋。
“吃嗎?”
平淡清冷的,時今瀾的聲音從池淺頭頂傳來。
白霜在日光裏飄落,裏面含着梅子幹的味道。
鬼使神差的,時今瀾想起了剛才在卧室裏元明做的。
她口袋裏還留着在山澗裏沒吃完的話梅幹,于是便打開袋子,給池淺遞去一顆話梅幹。
“謝謝。”池淺有些意外時今瀾的行為,但心上是暖的。
認識這麽久了,時今瀾關心過誰啊。
她不應該只是暖暖,還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她這是距離攻略時今瀾更近了一步!
她就應該這樣,一步一步的,然後日積月累,終有一天會站到時今瀾身邊的!
池淺從時今瀾手裏接過話梅幹,像是從她手裏拿過了屬于自己的榮譽勳章。
接着她将這枚勳章含進嘴巴裏,白霜融化在她的口腔,那種冰涼的甜意叫她覺得陌生又熟悉,不等她細細琢磨,一下就驅散了萦繞在她心底的憂傷。
時今瀾真好呀。
池淺咬着話梅幹,悄咪咪的在心裏偷想。
她杏圓的眼睛滴流滴流的轉着,不由自主的就又瞥向了身旁那道纖長的影子。
同樣都是坐在院子裏,她們兩個一個為剛才的故事哀傷難過,一個淡然自若,不染纖塵。
時今瀾一如既往的平靜,手垂膝上,長身玉立,日光順着她的肩膀落下,像是在她身上蒙了一層理智的薄紗,看不到像自己一般的哀傷。
話梅幹拉近了時今瀾跟池淺之間的距離,池淺歪了下腦袋,好奇的問道:“沈小姐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挺奇怪,挺沒意思的。”
“沒有。”時今瀾搖搖頭,“很符合古代神話的基調,有種誇父追日的感覺。”
只是這麽說着,她轉頭看向了坐在自己身邊的池淺,用一種很是平靜的語氣說着自己的發現:“相比于故事奇怪,我覺得你的反應比故事奇怪。”
“你這樣的難過,倒像是第一次聽這個故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