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那微弱的聲音顫抖着, 以無法測量出的重量刮過池淺的耳廓,電流彌漫,使得她低伏着的神經簌簌發抖。

她不喊自己池小姐, 池淺。

而是阿淺。

池淺像是被擊中了一樣, 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保持着靠近時今瀾的這個姿勢很長一陣, 莫名的對時今瀾喊自己的這個聲音覺得熟悉。

不是因為之前聽過元明這樣喊自己,而是經由時今瀾喉嚨震動發出的那種真實感。

暗夜裏寂靜, 總是讓人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池淺定定的瞳子莫名彌漫着悲傷, 似乎時今瀾過去也是這麽喊自己的。

似乎時今瀾本來就應該這樣喊自己的。

“……唔。”

池淺還來不及思考自己的事情, 時今瀾吐息灼熱, 一口撲在她的心口。

那在白日裏時今瀾不曾表露出的痛苦, 此刻全都浮現了出來。

她又一次蜷縮在了一起, 飄搖燃燒的火焰纏在池淺的手指上,不斷散發着刺痛,細細密密, 好似針紮。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時今瀾身上的火焰從代表負面的黑色轉變成閃爍的銀灰,時今瀾卻似乎更痛苦了。

火焰依舊燒得池淺身上泛疼,時今瀾像是困在了夢魇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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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快幫時今瀾降溫!】十三在池淺腦袋裏提醒她。

對。

池清衍白天就叮囑過,時今瀾今晚有可能會發病。

但只要不是像上次一樣發冷,她就不會有大問題, 這場高熱得要讓她自己挨過去。

池淺恍然回神,心緊揪揪的。

對付高熱最好的辦法就是物理降溫,房間裏沒準備水, 池淺想着便要下床去搞水。

可就在她剛越過時今瀾踩上自己的拖鞋,手臂滞後一橫。

竟是被人扯住了。

時今瀾不知道什麽時候握住了池淺的手。

她握得算不上緊, 池淺都沒有察覺。

卻又是那樣的緊,連池淺下床的動作都沒能扯開。

“阿淺。”又是一聲時今瀾的呓語,聽起來卻比剛剛要緊迫。

月影被蒙在窗簾後,昏芒飄搖,叫人看不真切。

時今瀾眉頭緊皺着,似乎身體上的疼痛遠沒有手中人的離開令她情緒外露。

池淺張口,習慣性的要喊時今瀾“沈小姐”。

但在開口的瞬間,她驀地頓住了,她覺得她不應該喊“沈小姐”,好似對仗工整,對于時今瀾的這聲“阿淺”,她對時今瀾也應該還有一個更合适的稱呼。

這種感覺來的好詭異。

池淺突然有一種抽離與這個世界的感覺,周圍熟悉的環境都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阿淺,別!”

忽的,時今瀾的聲音更緊張起來。

池淺被她捏的手腕一痛,皺起眉來。

熾熱的掌心貼在她的肌膚上,時間越來越緊迫。

她也顧不得什麽禮貌溫柔了,伸手要拿開時今瀾緊攥着的手:“沈小姐,你松松手好不好,我去給你搞點水降溫。”

“別去!”時今瀾搖頭。

池淺越是想要時今瀾松開,她就越是用力。

兩個人的手陷入了一種僵持狀态。

池淺不知道時今瀾陷入了哪樣的一種夢魇,就好像她一旦放手,她手中緊握的人就消失了。

可自己怎麽會消失呢?

她好端端的站在這裏,會一直陪着她,直到生命的盡頭。

池淺的心空了一下。

她也好像沒有從剛才的夢中醒來,腳下沒有踩實的雲讓她不斷的向下墜落。

【時今瀾似乎很依賴宿主。】十三的聲音将池淺拉回了現實。

【那怎麽辦?她現在拉着我不讓我走,也不是個辦法。】池淺眉頭緊皺,不抱希望的對十三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給她降溫?】

而這次十三還真的給她提供了一個解決辦法:【我可以适當調低宿主的體溫。】

這完全是池淺意料之外的:【你還有這個功能?!】

十三撓了撓腦袋:【似乎是宿主積分上漲,我也解鎖了相應的功能。】

【我的積分……漲了?】池淺不敢相信,她之前還一直以為這東西要等到最後結算呢。

這是不是就代表着時今瀾對自己的感情比起初見,要進步許多?

這是不是就表示她就算是最後把任務搞砸了,也不用被送去銷毀了?

大不了重開?

意外發現自己小命似乎保住了的池淺,對現在的狀況莫名充滿了信心。

她動作利落的重新跳回床上,任由着時今瀾握着她的手,手腳張開的,對十三道:【那來吧!我準備好了!】

【宿主稍等。】十三說着,開始操作。

春日的海島已經有了幾分夏天的味道,暖烘烘的風吹拂過夜間的世界。

單薄的衣料垂在池淺的身上,慢慢的她明顯感受她周圍的溫度在下降,冷意從她的指尖開始凝聚,朝她的五髒六腑進發。

好冷……

池淺被自己現在的溫度冷的哆嗦了一下,對自己的處境後知後覺:【十三我好像忘了問你了,這樣我會不會感冒啊。】

【不會的。】十三斬釘截鐵。

【為……】

池淺的話還沒問出來,接着就被突然靠過來的身形打斷了。

似乎是感覺到了有令自己纾解的涼意存在,時今瀾握着池淺的手,神志昏沉的靠了過來。

時今瀾的體內正進行着一場洗滌,火焰彌漫,滂沱燃燒。

有這樣的溫度在,池淺的确不會感冒。

明明是兩個不相融的溫度,卻是這樣彼此貼近的靠在一起。

池淺還記得時今瀾第一次病發,她想要碰時今瀾時,被她拒絕的模樣。

而那曾經蜷縮着,用單薄的背對着自己的人在這夜轉向了自己。

輕薄的裙擺被卷起,毫t無顧忌的抵在池淺的腿上。

剪裁并不服帖的領口堆疊着,雪山連綿而起,被過熱的溫度暈染成粉色。

池淺上一秒還冰冷的臉頰,瞬間燒的滾燙。

她在心裏瘋狂的念着非禮勿視,眼神上移。

而時今瀾每一口吐息都是熱的,那淩亂的長發被揉在臉下,熾熱的吐息吹動着它,烏黑柔軟的貼近池淺,像是一并探進了她的心口,把她的心都攪得亂了。

時今瀾眉頭緊皺,池淺呼吸慢了下來。

她就這樣看着靠在自己身邊的時今瀾,銀灰色的火焰包裹着她們,感她所感,痛她所痛。

池淺心裏沉甸甸的,好像被這火焰包裹着,不停的往下墜。

認識這麽久,她從來都沒敢多麽放肆的看過時今瀾的模樣,月光灑落進來,讓她忍不住伸手撫開時今瀾臉前的頭發。

輕粉色的指甲輕輕挑起一縷長發,不緊不慢将它送到時今瀾的臉側。

池淺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有多麽輕盈熟練,好像在某個時候她曾重複過無數遍這個動作。

時今瀾的頭發很軟,汗意沾濕她的發根,軟塌塌的貼在池淺的手上,跟她本人平時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陰鸷冷漠大相徑庭。

池淺小心又放肆的摸着,忍不住多揉了兩下。

她覺得自己對這種觸覺好熟悉,鬼使神差的,将手指向下移動。

慢慢的,摸在了時今瀾的臉上。

池淺不知道用好看來誇獎時今瀾,是不是有些太貧瘠了。

可時今瀾的确好看,發熱帶起的溫度将她的臉頰眼尾染成了紅色,卻沒有沖淡她眉眼間的冷清,只是緊皺起的眉頭填着了隐忍,忽隐忽現。

她好像早就習慣了隐忍不發,哪怕是陷入昏迷也極力隐藏着這些痛苦。

濃密的眼睫一粟一粟的抖着,更顯楚楚可憐。

池淺想時今瀾快點好起來

又卑劣的不想她快好起來。

時今瀾好起來。

她們就離分別更近了。

時今瀾會回到那個暗潮洶湧的家,九死一生,奪回原本就屬于她的東西。

她會變得更加暴戾,手握着權杖,陰晴不定。

如果到時候她體內的殘毒又來折磨她,會是誰來安撫她呢?

再回去那個地方,時今瀾就不再是故事的主角了。

命運也再不會偏袒她。

系統将世界上最好的捧給她,滋潤她,喂養她。

讓她成為屠龍者胸口最閃耀的那枚勳章。

憑什麽。

憑什麽要讓時今瀾經歷這樣的事情。

星光閃爍,夜慢慢沉靜下來。

時今瀾總算是熬過了這一關,池淺心裏卻充滿了不甘。

她突然覺得自己疲憊極了,被時今瀾握着的手也一點點收緊。

而後她将時今瀾攬入懷中,摟着她入睡。

門前的磨砂玻璃上閃過一道人影,瘦削的身形遲滞沉緩。

池清衍雖然已經給池淺交代過了,但還是不放心,夜裏醒來想查看時今瀾的情況,卻不想看到了這樣一幕。

手燈晃晃,光影裏蒼老的眼神逐漸複雜。

池清衍默然承認這樣的一幅畫面很美好,在這難熬的夜晚,少女們相擁而眠,但又清楚時今瀾不适合池淺。

時家龍潭虎穴。

她更不是良人。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落進卧室,時今瀾有了意識。

她緊閉的眼皮輕輕動了一下,恍然間感覺好像回到了山崖下的那處山洞。

日光被窗簾過濾,溫吞柔和的曬在時今瀾的臉上,讓她覺得舒适,瞬間就将昨夜吹在她身上的風曬為齑粉。

是了,昨晚時今瀾做了一個漫長而混亂的夢。

她被浸在黑暗中,周圍的畫面跑馬燈似的從她眼前閃過,冷風呼嘯,像是從崖壁吹來的似的。

人的想象都是根據已有認知延伸出來的。

時今瀾想,她怕是又夢到了那天她在時承的逼迫下,跳進海裏的事情。

初春的夜晚料峭寒冷,吹在她身上就像刀刮似的。

而她也想不到,她在哪個時候還經歷過比這還要冷的風了。

她又還有什麽時候也站在過懸崖邊呢?

“……”

這并不是一段多麽好的記憶,時今瀾緩緩睜開了眼睛。

簡樸的房間裝飾她的視線鋪開,熟悉又令人恍然。

這不是山洞。

她跟池淺早就已經從山洞出來了。

時今瀾莫名有些悵然。

她不動聲色的移動着自己的視線,驀地發現自己是睡在池淺的懷裏的。

日光下,一只手被她緊緊握着。

她靠在池淺懷裏,就好像當初在山洞的最後一夜,池淺靠在自己懷裏一樣。

窗外太陽明亮,清晨的世界嶄新如洗。

曾經有好幾次,時今瀾都想問問池淺,她會不會也懷念當初她們在山洞的日子。

可話沒說出口,時今瀾又覺得自己這個問題來的莫名其妙。

誰會願意主動懷念苦難呢?

她肯定也不願意吧……

時今瀾擡起的目光落在池淺睡着的模樣上,一雙眼睛平淡而認真的看着她很長一陣。

看着池淺如扇般在眼下鋪開的眼睫,看着池淺毫無戒備,輕輕張開的唇瓣。

那被緩緩吐出的熱氣纏繞在時今瀾的手指,鬼使神差的,讓她擡起手想摸一下這個人的臉。

可明明時今瀾是最不喜歡與人接觸的人,像是撫摸這樣的動作,在時今瀾的世界裏從來都沒有主動産生過。

所以時今瀾也不敢相信這竟然是自己的動作。

她目光閃爍,晦澀不明的看着池淺。

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問號。

她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既然她走後不會在海島留任何東西,那池淺這個一直都沒有解開的問題呢?

不留下,就要帶走才對。

“嗯……”

輕輕的一聲吐氣,池淺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什麽時候睡着了,只是醒來的時候依舊覺得有點累。

要不是窗外漏進來的太陽,她覺得自己絕對不會醒這麽早。

池淺怪天怪地,就是沒怪到時今瀾頭上。

她在心裏怪着太陽亮的不是時候,懵懵懂懂的睜開了眼睛。

緊接着映入她眼簾的,是一雙漆黑的眼睛。

時今瀾不做聲的在一旁看着池淺睜開眼睛,一雙眼睛正幽幽的笑着。

她就這樣在池淺的注視下擡起手來,冰涼的指尖摸池淺溫熱的耳垂:“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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