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花油
第05章 紅花油
“我爸他……并不是一個好人,我以為他至少擁有一點人的良性,可我錯了,我不該對他抱有太大希望。”
京虞受到的最大惡意,都是來自宋承民。
“你還喊他爸?”周沈偏頭,也只是淡淡反問。
京虞卻仿佛被點醒,她憎恨宋承民,卻又陷在關系紐帶裏。
可這份關系紐帶,如果論心,毫無必要。
“你說得對。”京虞低下頭。
“所以你肩上的淤痕,是他弄的?”周沈視線移到她肩膀上。
京虞點了點頭。
她本身皮膚就容易紅,掐一下碰一下,證據好留。
不過這一點,她并不打算告訴誰。
周沈不再多言,轉身往房裏走,他速度快,沒幾分鐘就出來,手裏還拿着一瓶紅花油。
“拿着。”
他自然擡起京虞的手腕,将紅花油塞到她手裏。
少年在這個時候,并沒有那麽多的身體接觸芥蒂,溫熱的手感傳到京虞手心,她不禁望向周沈低垂的眉眼。
在他掀起眼眸那刻,京虞又很快閃躲回來。
Advertisement
“記得擦。”周沈又站遠了。
京虞仍看向別處,半晌,她才吞吐出一個音:“好。”
突如其來的好,莫名讓她感到意外。
“我先走了。”京虞終于想起這裏不是她家,跳着出了門檻,背影像只逃竄的兔子。
周沈想了想,在後面沉默跟上,他走出門外,見京虞在她母親面前蹲下,好似在說些什麽。
走近了,才依稀聽見一些話語……
“沒事嗎?”
“沒事吶。”京虞笑着安慰母親,“宋承民就是狗急了跳牆,但還沒跳起來,自己腿就這樣……”
她示範了一下動作:“嘎的一下,崴了。”
母親也跟着笑了。
只是她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空泛,眼睛無神,只有在京虞靈動描述的那刻,才有了一些動靜。
京虞臉上的笑意慢慢變淡,她握住母親的手:“要是太累了就睡一覺,太陽曬多了會犯困的。”
母親輕聲回應:“好,聽虞虞的。”
母親回了屋,京虞目送她的背影緩慢消失,自己也默默收起屋外的板凳,放到房檐下。
“阿姨還好嗎?”身後,周沈冷不丁出聲。
京虞轉身,臉上有被撞見悲傷後的無所适從感:“宋承民給她的傷害太大,已經形成了應激。”
“還有其他原因嗎?”
京虞沉默了很久:“她來這裏時有十萬的存款,後來這十萬被用來砌宋承民的房子,就是腳下這座,翻新成兩層。”
“宋承民那時話說的好聽,一家人的房子。現在他露出馬腳,母親心裏都是怨,但更多的是怨自己,她的情緒從來沒有得到發洩,也嫁接不了,日久成疾。”
“那是她存了很久的積蓄,還有自己帶過來的金銀首飾,如果賣出去的話,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但被宋承民偷走了。”
京虞願意說這麽多,把傷口扒開來,除了吐露心聲,更隐晦的一點,是想讓周沈被宋承民污蔑後,能繼續做她們的靠山。
她雙手不安地攏在一起。
“錢呢?”周沈問。
京虞搖頭:“不知道。”
宋承民連往外交的學費錢都很難掏出來。
周沈沒說話了。
遠處,夕陽終于落下,浸染遠山,浸染小鎮的熱鬧,浸染繡着雛菊的裙邊和墨色翻飛的短發。
“京虞。”他突然喊她,語調輕緩,“請你看夕陽。”
周沈雙手插兜,身板挺直朝夕陽望去,生命短痛而長,但并不需要再多的呻吟和嗟嘆。
京虞也跟着仰頭看去。
她發現,人在看一些美好事物時,心情總會變好。
“真希望每天的生活,和夕陽一樣漂亮。”
京虞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盈盈發絲被夕陽照耀,在微風下忽閃着光澤。
她兩眼映射出遠山餘晖,笑意溫和,一雙眼盈閃着細潤碎光。
周沈嘴角也跟着上揚,衣衫被勁風吹得鼓鼓向後。
群山遠見,他站在女孩身側,并肩而立。
以前,京虞學過一篇文章,叫做猴子撈月,撈月亮,撈月亮,她初看時覺得很蠢,可有一天,她于孤獨中想要去撈起那片遺落的月亮。
就在今天,她也想要撈起這片桑榆末景,西山薄光。
—
謠言并沒有停止,宋承民并不甘心,他開始在小鎮散布謠言,說自己女兒遭受了非人的對待,而周沈是罪魁禍首。
京虞在小鎮被人指指點點,她氣得當面找宋承民質問:“是你散布的謠言?”
院內,宋承民開了一瓶啤酒,拿杯子小口酌着:“虞虞,別瞎冤枉你爸,怎麽就不能是他周沈自己呢。”
京虞不想跟他扯:“你不打算收手,是嗎?”
大抵是有酒喝,宋承民的心情愉悅多了,他拍拍京虞的肩膀。
“謠言嘛,跟一陣風一樣,立馬就過去了,至于周沈,他意識到不對勁,說不定很快就從這裏搬出去,回到她媽那個什麽炒粉店去了。”
京虞眼神灼灼:“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想趕走他,你并不在乎民警到底會不會管這件事,你只想把這把火放大。”
“不然呢?”
宋承民反問,面目變得猙獰難堪起來:“我費那麽大勁是為了什麽,就是讓他走啊!你說他因為幫你,頭頂被扣了這麽大一口鍋,他能願意嗎?還樂意心甘情願的幫你嗎?”
“虞虞啊,你就是太小,人啊,都是趨利避害的。”宋承民滿面風光,臉上還有紅暈,喝一口酒,打一個嗝。
京虞似乎意識到什麽:“你進母親房間了?”
“她是我媳婦,我進她房間有什麽錯。”
宋承民呵笑一聲,抖了抖松散的皮褲帶:“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們分房睡,做事都不方便。”
京虞攥緊了手,宋承民在這個時候對母親做那種事,對她的身體和精神都是何其的羞辱。
“你別碰母親了,好嗎?”京虞語氣裏帶了一絲祈求,從頭到腳都深深的無力。
宋承民怒道:“她是我媳婦,也就這點用處了,老子自然想碰就碰,裝什麽貞潔烈女,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有把她當妻子嗎!”京虞也怒。
宋承民砰地放下酒杯,作勢要打她,誰想這個時候弟弟跑出來,一把打翻了宋承民的啤酒瓶子。
京虞和宋承民都驚了。
宋承民盯着宋妄,眼帶憤怒:“小兔崽子,你站哪邊的!”
話剛說完,他的後背又被打了一下。
京虞猛地回頭,見周沈倚靠在門邊,面無表情,手裏再度拈起一顆小石頭,狠狠朝宋承民後背砸去。
宋承民喝了酒,今夜有些上頭,他覺得自己氣勢如虎,兩眼莽莽朝周沈走去。
周沈扔了石頭,擡起兩根手指朝宋承民勾了勾,雙眼薄情,惡劣笑容扯到耳後。
他在挑釁。
宋承民被激怒,男人猛牛一樣向前沖撞。
京虞怕出意外,和宋妄一起跑到門外張望。
夜色昏暗,只餘一盞路邊的老路燈,她看見周沈奮力向前跑的影子,風揚衣鼓,逐漸跑出視線外。
宋妄扯了扯她的衣角,問:“哥哥會有事嗎?”
“不會的。”京虞知道,周沈這人從不讓自己處下風,他一定會報複回來,讓孩子蹲馬步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一定會找宋承民報複回來,就在今晚。
—
周沈在一處拐角停下。
他突然轉身,不跑了,嘴角微扯,盯着前方氣喘籲籲的宋承民。
“你給我等着……”宋承民扶着腰,一口氣還沒喘完,從天而降一個麻袋,将他套得嚴嚴實實。
緊接着,便是紛沓而來的拳打腳踢。
周沈在一旁盯着,冷刀似的眼神。
何明走到周沈旁邊:“他還鬧騰呢?”
給周沈下謠言這件事,大夥都知道,少不了要教訓宋承民一頓,今夜月黑風高,正适合。
何明看了眼打鬧現場,輕扯嘴角:“招惹你,他怎麽想的?”
周沈在牆邊靠下,雙手自然垂在半空中:“壞蛋都認為自己聰明着呢。”
“是嗎?”何明眼裏滿是嘲諷。
打夠了,他們把宋承民的頭從麻袋裏放出來,那張豬拱似的臉,沒一點鼻青臉腫。
何明蹙眉,輕啧一聲:“這張臉,我怎麽看怎麽怪?趙邏,你們下手不夠重啊,臉上都沒挂彩。”
趙邏嘿喲一聲,來氣了:“你說老子英語不好,我認!你說我下手輕,這我不能忍!”
趙邏二話不說就一邊給宋承民來了一巴掌,他低頭欣賞自己的傑作,指着兩個明亮的巴掌印笑道:“剛好對稱!”
何明鼓掌。
周沈起身,邁開長腿走到宋承民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他。
“沈哥,咱還有勁,還能打。”趙邏都起了勢。
周沈突然一腳踹倒宋承民,轉頭看向趙邏:“不用,自己動手比較爽。”
其他人笑了。
身後何明起哄:“一腳不夠啊,怎麽得來三四腳,來,哥幫你把他扶起來,再來一腳!”
何明走過來,笑着出主意。
宋承民惱羞成怒,又害怕得不行:“你們……你們別亂來,小心警察來抓你們。”
趙邏大笑:“叔叔,你先看看你自己做了什麽好事吧,就算玉皇大帝來了,也得先抓你!我們,論功行賞!”
何明再次鼓掌。
周沈蹲下身去。
他發怒時反倒更冷靜,眼神也只是看着寡淡:“這個世界有那麽多的殘渣,你身處其中,又用什麽理由讓我們停手。”
宋承民怒視他:“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要你和京虞她母親離婚。”
宋承民不吭聲,他不可能跟京倩離婚,有一個免費又聽話的老婆,誰不想要?
“不離?”周沈的目光一寸寸變冷。
其他人都紛紛撸起袖子,作勢要再來一輪。
宋承民害怕地看了他們一眼,利索閉眼:“離離離!明天就離!”
周沈起身,退出三步:“明天民政局見。”
他轉身,給趙邏使了個眼色,趙邏立馬心領神會,直給宋承民敲暈過去。
“今天謝謝你們了。”外人倒下,周沈一個個道謝。
其他人道:
“沈哥,說這就見外了,咱們有事的時候,你也幫忙,我們也沒報答啥,今天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我們都很樂意。”
“就是!”趙邏放下大棍子,“把我們當兄弟就別道謝,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周沈淡笑:“行吧,那請你們吃炒米粉。”
說完,落落閃亮登場,她拎着六七盒炒米粉過來:“來,沈哥請客,大家一起嘗嘗咱們沈哥母親的手藝。”
大家一夥湊過去,七七八八的吆喝。
何明走到周沈身邊:“他呢?不管了?”
周沈都沒往後看一眼:“先晾着。”
大夏天,凍不死。
何明說行,也去領了一份炒米粉,周沈擡頭看向薄薄的月亮,拿出手機給京虞發去一條消息。
“沈哥,你也來吃啊。”有人喊他。
周沈收起手機:“來了。”
是同一輪月亮。
京虞透過窗戶靜靜望着,聽手機叮鈴一聲,看到了周沈給她發的消息。
[加快離婚進度吧。]
京虞守在母親窗前,默默攥緊了手機。
明天,她就要去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