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明戀徒
第14章 明戀徒
京虞眼前瞬間一片黑,她緩緩睜開眼,纖長睫羽觸及周沈的火熱胸膛,堅硬,如鐵一般。
兩手無處可放,推拒在周沈身前,感受到他身體處源源不斷的熱量。
耳邊只有雨聲。
京虞卻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陳哥,咱們再不走真成落湯雞了!”
“我全身都濕透了!”
“艹!周沈個王八蛋!他不會根本就不在這兒吧?”
……
陳轍也頂不住了,狠狠一抹額間的雨水,眼色戾氣:“走,以後再找他算賬。”
一群人紛紛扔了鐵棍,四處散開。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周沈等了會兒,确定他們走遠,才低聲對外套下的京虞說:“我們先找個地方躲雨。”
外套裏的京虞點了點頭,她從周沈懷抱掙脫出來,面色有些微紅,卻在看到全身濕透的周沈時,愣住了。
“你……”
“先走。”周沈打斷京虞的話,往上拉她頭頂要掉落的外套,捉住手腕往另一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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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雨使天色都暗淡下來。
兩人停在一處木屋屋檐下躲雨。
雨聲滴答,京虞和周沈站在木屋兩邊,各自處理身上的糟糕處。
京虞只有下身沾了點雨,其他地方還算幹淨,她看向另一邊的周沈,遲疑地把外套遞過去。
周沈伸手撈過,再沒有多的話。
仿佛剛才的一幕幕是錯覺。
少年黑發濕透,碎發零星戳着額頭,眉眼像是經過了雨水的洗禮,澄亮清明。
京虞多看一眼,知道他不說話的意思,也抿緊了嘴。
雨勢開始變小。
到最後,幹脆停了。
天空一片暗淡的藍,京虞和周沈從屋檐下走出來,立在四方低矮的房屋空地外,轉身擡頭望天。
有一時刻,他們都互相看了對方。
地下水窪一片接一片,少女白色的帆布鞋和貼腿白色襪都沾上了泥土,周沈低頭瞧見,艱澀挪開。
他率先往前走,語調寡淡:“早點回家。”
他打算先走。
京虞留在原地,涼風吹過白色領口,她看着周沈被地下雨窪拉長的嶙峋倒影,輕聲喊:“周沈。”
她知道那天的話被他聽到了。
周沈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你想說什麽?”
身後的少女用過分柔軟,卻又近乎殘忍的話語說:“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風一瞬間停息了。
京虞看見不遠處的周沈一直沒有動,他脊背不像以前那麽直,低低彎頹下來,像被綿針戳破的氣球。
可下一刻,他轉過身,目光灼灼朝她走來,直接将她攔停到房牆邊。
濃郁氣息逼近,目光也生澀難明。
周沈的聲音又低又沉,無法宛轉:“當朋友,我看起來是這麽大度的一個人嗎?”
他的手撐在京虞面頰,大拇指抵在她下頜那塊硬骨:“做朋友,我心不甘情不願。”
京虞不懂周沈為什麽這樣,她害怕地喊他的名字:“……周沈。”
“別這樣喊我。”周沈直直看着她。
仿佛下一刻就要撲過來撕咬她一樣。
“早點回家。”
最後,他還是收斂起所有性子,選擇放開,動作輕柔撤退,一個人轉身離開。
雨後,皎潔月光撥雲而出,京虞望着月亮,一滴淚從眼角滴落。
—
月半彎。
京虞一個人走回了家。
房屋外積了水,打開門,院內的燈還為她留着。
京虞卸下一身力,正想松懈松懈情緒,餘光中卻瞥見蹲在陰暗角落裏的宋承民。
他回來了?
京虞頓時警鈴大響,她發現宋承民壓根沒注意她回沒回來,又或者說他不在意,兩只緊縮的魚泡眼直直盯着地面。
好像在發呆出神。
又好像在計謀着什麽,裏面藏着陰晴不定。
京虞故意踢了下鐵門,發出沉重的一聲響,等待宋承民的反應。
結果他看都沒看一眼。
不太正常,京虞敏銳地察覺到了宋承民的不對之處,尤其在這次回來之後,他整個人都透着一股要死不活的氣息。
沒賺到錢?賠了?被那幫表面兄弟騙了?
京虞只能往這方面想。
揣着這個疑問,她默默回屋。
不管什麽結果,好像都跟她沒關系。
等到第二天,宋承民又不見了。
京虞以為他走了,誰料有鎮民看見他跑到一條河裏赤腳撈魚,有好事的人喊他,他也沒應,粗壯長樹棍的下端削成刺,他往河裏狠狠一紮,紮出一條鮮血淋漓的魚出來。
河水紅了。
在家切土豆的京虞也嘶的一聲,低頭看向手。
土豆硬實,刀鋒鋒利,她一不小心就切到手,左手無名指指面切出一塊細小的深口子。
京虞皺着眉,不急不緩給自己處理手,家裏常備碘伏和創可貼,她一步步來,處理好後,望着大門愣了會神。
“姐姐,姐姐在嗎?”大門被人禮貌敲了敲。
很稚嫩的聲音,京虞想到了周實,她跑出去開門一看,果真是他。
周實現在還很矮,他仰着頭看京虞,擡起手上的蛋糕:“哥哥給姐姐的。”
京虞錯愕。
她盯着周實手裏的水果蛋糕,4寸左右,像是剛做出來,奶香還很充實,聽他那意思,是周沈要他拿來的?
京虞蹲下身問:“你哥哥做的?”
周實乖巧點頭:“妄哥哥嘗了,說好吃,哥哥跟我們說,不能忘了我們的漂亮姐姐。”
京虞被周實萌笑了,她說你等等,然後起身往屋裏走。
沒過一會兒,她很快跑出來,拿着錢出來,溫柔塞到周實手裏。
“這是物物交換。”她輕聲說。
周實又把錢還給她,堅定搖頭:“姐姐,哥哥讓我把原話告訴你……給錢的話,你就別吃了。”
“……”京虞納悶,“他真這麽說?”
“嗯。”
看來他還生着氣,京虞想。
她說:“行,那蛋糕姐姐免費白嫖了。”
周實笑了,害羞地撲騰着離開她家。
送走周實,京虞瞅着手裏的蛋糕,有些無措。
周沈的意思,其實很直接,很明晃晃的在告訴她,他不會放棄。
周實走後沒多久,門再次被敲響。
不過這次可沒那麽禮貌,陳轍他們拳腳相加,紛紛往鐵門上伺候,吵得隔壁都不堪其擾。
陳轍就是以前鎮上那個混世大魔王,隔壁煩歸煩,但不敢惹狂人。
母親和宋妄都在蛋糕店,家裏只有京虞一個,她裝死不出來,任憑陳轍怎麽威脅,都裝聽不見。
他們急了,便撿石頭往院子內扔。
石子不長眼,在院內到處亂飛,京虞躲進正屋,給鎮上派出所打電話。
最後,鎮上派出所的人和周沈一塊兒來了。
那時京虞剛開門,就見周沈第一個沖進來,把她上上下下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
直到把京虞看到不好意思,憋不住說了一句:“我真沒事。”
周沈才作罷。
他臉上的焦急不見,又恢複冷臉臭色,挺拔身姿站一旁,聽警察叔叔口頭教訓陳轍他們。
等他們都走後。
他突然轉過頭問她:“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周沈有時候的問題,讓京虞覺得難以回答。
那時她可沒想到争風吃醋這一層。
“有警察就夠了。”京虞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看見周沈的臉色刷地一下就黑了,黑得徹底。
周沈反問:“我不好使?”
京虞張了張嘴,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陳轍和他本來就不對付,喊他來,受傷的也會是他。
京虞不想這樣。
沒等她開口,周沈自己低頭說算了,像是自嘲一笑,又問:“蛋糕好吃嗎?”
“好吃。”這回京虞回答很快。
“下次再做。”
“下次不用了。”京虞急急忙忙拒絕,哪能一直吃他家的蛋糕。
周沈的臉又黑了。
敏感期,任何一句拒絕,幾乎都像是在拒絕他這個人。
月季一朵朵開。
他一點點脆。
周沈沉着背,強硬道:“我下次換種口味。”
說完,他沒等京虞回答,丢背影走了。
京虞愣在原地,心裏一番五味雜陳。
—
五月最後一天,趙邏爺爺走了。
人的生老病死,老死似乎是種最容易接受的方式。
可趙邏還是難以接受。
人死,在鎮上是要擺吃席的。
趙邏是周沈兄弟,周沈自然會去幫忙。
京虞跟落落只負責幫一些小忙,兩人站在兩層臺階上望着早就眼巴巴等菜席的人,他們眼中,看不到一點對逝者的惋惜。
“我以前一直好奇,人死之後為什麽要擺吃席?”
京虞說,現在也不懂:“我去看過一些解釋,有說解除死人的晦氣,也有說在宴會上通過共享食物和回憶來緬懷逝者,還有說通過宴席讓生者從悲痛中暫時抽身,展望未來。”
“可是落落,這跟在場的大部分人有什麽關系?”京虞真誠發問。
落落也跟着不理解:“湊熱鬧吧,其實大家只是想來吃一頓飯而已。”
“他們是來給逝去的人最後一場熱鬧。”
身後,周沈突然出現,站在京虞和落落後面。
聽到這個答案,京虞眉眼一動。
周沈看京虞一眼,繼續道:“趙邏爺爺愛熱鬧,這些人能聚在一起就足夠了。”
落落誇贊:“沈哥,你這個理兒我認同!”
京虞自然也明白,情緒需要抽身,他們也是,不管帶着什麽樣的狀态來這裏,回去仍要一身輕。
何明在叫落落,落落立馬屁颠屁颠跑過去。
京虞站在原地走神,周沈慢慢走過來,一眼看穿她在想什麽。
“如果親人逝世,京虞,你能很快抽身嗎?”周沈問。
京虞這樣性格的人,面對一切都敏感,她的情緒是個不斷發酵的膨脹面團。
“不能。”
京虞幾乎是下意識道:“我會記很久很久,久到記憶成為習慣。”
京虞曾經以為記憶會褪色,可她一直記得童年那只丢在泥沼的娃娃,回憶歷久彌新。
聽到這個回答,周沈眸光深了一層。
他一點點望進京虞的眼,眉頭凝成一道鋒利的痕,語調低沉又緩慢:“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記我很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