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高三生的崩潰
高三生的崩潰
政治考完試要去吃飯的時候,陶偉到班裏留下了他們:“我看人從來不看成績的,別以為你成績好就可以為所欲為。”
白晚風看着物理資料靜靜的聽着陶偉諷刺挖苦他。
“你這态度實在太不端正了,先是考試睡覺,再試考試遲到,明天是不是壓根就不來考試了?”陶偉在這裏說的第十分鐘,明天班的學生已經麻了。
“某些人被欺負也不找找自己的原因,自己有什麽問題自己不清楚嗎?”
“還有某些人的癖好,真不知道為什麽能這麽光明正大,沒有一點羞恥心。”
他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罵人就沒個把門的,話怎麽難聽怎麽來,明天班的人已經習慣了。
可是……
“真不知道父母是怎麽教的,有娘生沒娘養。”
忽然,教室裏安靜了下來,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消失了。
本來應該帶有一些筆在書頁上摩擦的聲音、規律的呼吸聲、衣服布料摩擦聲的教室徹底死寂。
沒注意到空氣中瞬息的變化,陶偉依舊在自顧自地說:“你們其他人也是,一個個的都有些毛病,成績好爸媽就能不管了嗎?”
“有時候父母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在感到所有人都在注視他的時候,他終于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特別是某些女生,整天跟男生混在一起,不知道有點距離,也不知道她爸知道這件事,會不會覺得丢人,考完試我就打電話……”
“不用等考完試你特麽現在就給我打電話!”
最先出頭的是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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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桌子站起來,如果不是她同桌的餘潇拉着她的手臂,她現在就應該上去把人給打了。
“特麽你不打電話就是我兒子!”
謝敏眼眶紅了,呲着虎牙,一臉兇相。
陶偉愣了一下,随即漲紅了臉,口不擇言起來:“你這是什麽态度!要不是你中考投檔的時候加了20分,以你這小破成績根本沒辦法考進一中。”
“誰特麽想進一中!我不進一中他們能把我爸救回來嗎!”謝敏抓住桌上的書朝他砸過去:“我爸媽怎麽教我是我爸媽的事,用不着你管!我爸是烈士!由不得你侮辱!”
陶偉躲過飛來的書,微微一愣,他知道中考加20分的意義,但是平常看謝敏這種無法無天蠻橫霸道的性格,根本沒有往烈士子女身上想。
謝敏哭了,很難相信,她竟然會哭,明明平常她是班裏最缺心眼、最沒心沒肺的。
“憑什麽像你這種沒有師德的人還能活着!我爸爸為什麽要犧牲!”她哭着說。
坐在最前面的幾個同學直接推着陶偉出門,在陶偉回過神來的時候又把他絆倒。
“道德敗壞。”那幾個人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回班鎖了門,把墨綠色窗簾拉的嚴嚴實實。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好面子,覺得掉眼淚是丢人的事,少年人可笑的驕傲不允許他們把崩潰暴露在別人眼裏。
有了謝敏的帶頭,其他人再也忍不住了。
在壓抑到極致的時候悲傷就像是傳染病,沾染上一絲一毫都不得善了。
有時候崩潰不需要天大的打擊,只需要一點點的契機。
或許是買完果汁發現沒有吸管,或許是想吃的零食賣完了,或許是去食堂的時候已經沒有你喜歡的菜了,又或許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于是,就像是點燃了導火索一般,崩潰突如其來。
那種神經極度緊繃忽然崩斷的一瞬間是很可怕的,在突如其來的強烈沖擊下很有可能會擊潰一個人的理智。
那是一種,明知道過後會後悔但依舊會去怎麽做的偏執。就算知道殺人犯法也會殺人,就算知道自殺會疼也會自殺。
明天班的人常常被人稱為是書瘋子,因為他們是站在學校頂尖的人,承受着最重的壓力,是心理咨詢室的常客。
這麽大的動靜,已經有幾個班還沒有走的老師學生探出頭來了,陶偉黑着臉敲門。
“再不開門扣十分,每個人!”
“你特麽給我扣!不扣你是我孫子!”
陶偉黑沉着臉,平常他說話就是這樣口無遮攔、人身攻擊,哪能料想到今天徹底犯了衆怒。
經常有人說饑餓使人冷靜,饑餓使人冷靜?扯蛋,現在明天班的書瘋子只想把外面那個會說話的瘋狗給咬死。
如果是平常他們就把這些話左耳進右耳出算了。
但是偏偏是今天考試考到一半正是壓抑的時候,偏偏要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偏偏又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偏偏衆人已經對他怨念已深。
“學長……”沐子歸看着微微顫抖的白晚風很輕地問道:“你還好嗎?”
白晚風捂着眼睛,沒有說話。
如果是平常,僅僅只是這些話,他根本不會有任何反應。
小娘生的,婊子養的,野種,雜種,流着爛血的……
小時候他什麽髒字沒聽過?就算當着他的面把那些字,那些詞都罵一遍,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今天真的很奇怪,班裏的人怎麽都這麽脆弱了呢?
壓死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們崩潰的也從來不只是陶偉的一句話。
周思蘊半摟着付乖,手忙腳亂地接過旁邊馬晉遞過來的紙巾給她擦眼淚,付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媽媽。
餘潇紅着眼睛安慰謝敏,謝敏嘴裏罵罵咧咧,雖然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但是一看口型就知道含父母量極高。
林珂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神經質地重複着打開盒子的動作,聽着盒子裏的小醜一遍又一遍的跳出盒子重複怪誕的音效:“surprise!”
被複習和考試壓垮的學生在這一刻把所有的負面情緒宣洩出來,撕了桌上的書和試卷往空中抛撒。
破碎的書頁像是雪,淹沒了他們的世界,讓他們痛苦,讓他們窒息。
這場面混亂極了。
有人在哭,哭着哭着就笑了;有人在笑,笑着笑着就哭了;還有的人沒有哭,也沒有笑,看着這混亂的場面默默閉上眼。
“我不要上一中了,我只要我爸爸回來……”謝敏泣不成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同一句話:“我只要他回來……”
“我要媽媽……”付乖抹着眼淚,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小小聲地說:“一天也好……我只要她陪我說說話……我好久沒有見她了……”
“為什麽我努力這麽多年卻比不上你一句想要!”
“操的,你們哭什麽?又沒有人來哄,你們哭什麽!你們哭什麽……”
“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你憑什麽罵我!憑什麽欺負我?”
“考考考考你大爺的八輩祖宗!每天就是試卷試卷試卷怎麽不和試卷過去呀!這逼學我是一分鐘都不想上!”
“憑什麽我在你們眼裏就是跳梁小醜!憑什麽我的努力你們就視而不見!”
“傻逼學校傻逼老師!特麽的通通發賣了!哈哈哈哈哈!老子要發賣校長!”
“我恨數學!我恨學校!讓我回家!”
“點燃氫氣發出尖銳爆鳴,說明氫氣不純……咱班都不純。”
“人活着哪有不瘋的呀?死撐着罷了。”
“試問這操蛋的煩愁都幾許?一蓑煙雨,滿城風絮,黃梅時節雨……”
“背錯了哈。”
……
有人生來便擁有一切,有人生來便沒有一切,有人未來會擁有一切,有人未來會失去一切,有人溫柔,有人冷漠。
他們真的很普通。
真正的普通不是家庭美滿人生一帆風順,因為那是少數。
真正的普通是人生總有挫折和苦難,不管在哪一方面,家庭、事業、健康,兼顧一方兼顧不了另一方。
生老病死是常态,他們沒什麽特殊的,他們都有自己的苦難要扛……
“學長……”沐子歸叫白晚風。
“滾。”明明是在說滾,白晚風卻又緊緊地抓住了沐子歸的衣袖。
為什麽這麽矛盾呢?
白晚風捂住眼睛,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發紅的眼眶。
他想把所有人留在他的身邊,他不想讓任何人離開。
但是他又畏懼着有人離開,于是将所有人推遠了。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沐子歸攬住他。
在這種混亂壓抑的情況下,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白晚風把頭抵在他的胸口:“滾。”
“我才不要,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沐子歸抱他抱的更緊了:“哪怕哪天離開了,也只會是因為你真的想讓我離開。”
“滾。”
“而我知道,你現在并不想讓我離開。”
情緒的釋放會讓人感覺放松,放松心神也放松警惕。
“沐子歸,放棄他吧,他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說的算,我愛你,我該的。”
他們的聲音很輕,在這種混亂的環境中根本不值一提,而混亂中,隔着手的那一吻卻又如此滾燙。
為什麽少年時的愛情總是以“喜歡”作為開始,而很少是愛?
因為愛的分量太沉重,少年無法擔負,倉皇間言說說只會讓人感覺別扭——一種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別扭。
只是現在的情景太過濃烈,濃烈的恨中理應有濃烈的愛存在。
沐子歸抵着他的額頭:“白晚風,我愛你。”
他們截然不同,卻又萬分相似,就像他們此時無比了解對方的痛苦。
所有人都活得很掙紮,尋到最後,卻是一句,為什麽偏偏是我?
整個明天班都沒有吃過午飯,直到下午快要物理考試,明天班的人才平複心緒。
發完一通瘋以後,一個班的人面面相觑,忽地尴尬笑了。
見證了彼此最脆弱的一面,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物理考試開始前,林珂問了好幾遍班裏的人:“準備好了嗎?”
直到所有人都不耐煩的應聲,他才深吸一口氣揚起一個帶着點神經質的笑,打開了門。
他們掐着時間發洩了一通,知道自己不可能躲着一輩子,于是擦幹眼淚,開門後又是一條好漢。
開門時外面已經站着幾個年級組的老師了,走廊上趕往各自考場的學生也不免多瞅了這邊兩眼。
不知道是誰打的舉報電話,最近教育部門的效率太高了,不出半個小時電話就打到了年級組。
林珂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似的:“怎麽這麽多老師在外面呢?”
“是這樣,如果沒什麽大問題,就簽一下諒解書吧,畢竟和陶老師的職業生涯有關。”有個男老師說。
“諒解書?”林珂笑着問:“我們只是說他對我們沒有影響,并沒有說我們要原諒他呀。”
陶偉直接氣笑了:“你們還要怎麽樣?”
林珂還是很缺心眼地笑着說:“沒什麽,只是道歉可以解決問題的話,要警察做什麽呢?”
“我并不想給各位老師添堵,可是陶老師說我們有娘生沒娘養诶。”林珂的笑容漸漸涼了下來:“在他說我們有娘生沒娘養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真的有人有娘生沒娘養。”
“老師,有些事情的确不是道歉能解決的,如果可以,現在班裏任何一個人都會咬死他。”
一旁幾個老師也都愣住了,震驚地看向陶偉。
兩方僵持不下,陶偉有些不耐煩了,直接道:“不簽也可以啊,那就別考試了。”
他惡毒地看着明天班的人:“一次成績而已,不會影響你們什麽,但是周思蘊和沐子歸呢?他們兩個這次沒考好可是要分流出去的。”
林珂渾身一僵,他身後的所有人皆是要牙切齒,沐子歸更是危險地眯起眼,考慮用資本的力量辭退陶偉的可能性有多大——很可惜,可能性為零,寧校長不會縱容他,更不會濫用特權。
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際,走廊盡頭處響起高跟鞋踢嗒的聲音:“都堵在這裏幹什麽呢?”
陶偉看過去:“燕老師?”
“嗯。”燕老師冷着臉,掃視一圈他們,問:“還不考試?”
陶偉:“有些私人問題——”
“那就私下解決。”燕老師看了一眼表:“五分鐘,還有五分鐘就要考試了。”
陶偉還是不讓。
燕老師嘆了口氣:“陶老師,你家裏的事我都知道,但這不是你為難學生的理由。”
陶偉抿唇,終于是讓開了。
燕老師拍了拍手:“好了,要物理考試了,趕緊趕去各自的考場,監考老師也快進去吧。”
一直被堵在門口的一行人終于得以趕往各自考場。
沐子歸從混在人群中趕往23班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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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所周知,有些時候提早交卷不是因為學習多好,而是因為根本不會。
Z考場的學生都提早交卷去自習室準備下一場考試了,偌大的教室裏只剩下沐子歸在埋頭做最後一道力學題的時候,窗戶被人敲響了。
監考老師和他都循聲望去。
幾個明天班的人在窗外敲着窗戶。
高中生涯枯燥乏味,需要一些樂子點綴,連這班哪個長得好看,那班哪個會打架都傳的沸沸揚揚,更別說重點班反抗老師的大戲了,在學校裏門挨門的,風言風語根本攔不住。
監考老師都知道了他們班發生了什麽,于是只是清了清嗓子當做沒看見。
白晚風旁邊,林珂用他那不專業的手語表示:一起去搞點東西吃嗎?
沐子歸壓根沒看懂,只是帶着笑意飛快的寫完了,最後一道大題。
“學長。”
白晚風沒有理他。
林珂倒是很給面子:“考試才過半,明天班和23班的人都考完了,這可真是兩個極端啊。”
沐子歸很中肯地說:“23班的人其實也不差,只不過是一中題目變态呀。”
“能把變态題目做對的人更變态。”林珂朝白晚風努了努嘴。
白晚風橫了一眼過來:“嗯?”
林珂抖了個激靈:“草,好冷啊,付乖你快看看我有沒有被凍成冰塊。”
付乖看了他一眼:“沒有。”
“嗐,那可能是心涼了吧。”
白晚風看着他說:“我可以真的讓你心涼下來。”
“別,我不想嘗試。”
沐子歸看着正常說笑的同學,完全看不出中午的崩潰。
那崩潰好像只是突如其來的一只玻璃翼蝴蝶,從時間飛過,不留痕跡。
但他們都知道,這次崩潰肯定會影響到他們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