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被遺忘的生日

被遺忘的生日。

除夕當天晚上,沐青雅在酒店裏訂了一桌酒席送到自己家來當年夜飯,但是菜剛擺好她又因為工作上的事情離開了。

“你們不用等我,公司有些事情我需要處理,明年之前一定回來。”說着她就跨上羊皮小包踩着拖鞋往外走。

沐子歸和沐予明面面相觑,寧致遠因為下個學期的一些文件還在書房忙活,偌大的一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雖然沐青雅說不用等她,但是兄弟兩個還是沒有動筷子。

等待的時間裏,沐予明打了兩把游戲,卻在某個瞬間突然不想玩了,于是他偷偷看向沐子歸。

只見沐子歸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什麽都沒做似乎在發呆,但是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又轉頭問了他一句:“怎麽了?”

沐予明一時吓得手機都要掉了,輕咳一聲說:“我餓了。”

“餓了就吃飯。”沐子歸說。

“可是……”沐予明看着滿桌子的菜,輕聲地說:“爸爸媽媽都沒在呀,怎麽吃年夜飯。”

沐子歸沉默兩秒,起身進廚房:“多大點事兒,客廳有沙糖桔和可露麗,你先吃點墊墊肚子,我給你蒸碗蛋羹。”

看着沐子歸在廚房裏忙活的背影,沐予明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好像之前也有這樣的時候。

沐予明六年級的時候曾被打劫過。

那時候他們早就已經搬出了沐家祖宅,住進了學校附近黃金地段的學區房走幾步路就能到學校,寧家又是祖傳的家風節儉,所以他們當時上下學都是步行,原本專門接送他們上下學的司機也給撤了。

他們當時的學校治安很好,但是出了校區範圍就會出現一些地痞流氓小混混,又或者同校、異校的高年級學生敲詐勒索。

沐予明當時還小,被打劫了也不敢說,回到家的時候看家裏沒人想趕緊上樓,剛沒走兩步就被人拽住了兜帽。

“跑這麽急幹什麽?”青春期的少年身高猛竄,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被拽了一下坐在樓梯上的沐予明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他從小就有點怕他哥,明明他哥對他很好,但那種如芒在背的嫉妒與憎恨總是來得莫名其妙。

他嗫嚅了好久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也不敢擡眼看沐子歸。

沐子歸穿了一件黑色襯衫,校服搭在手肘上,單肩背着黑色背包。

樓梯這裏光線很暗,但是沐子歸眼尖的發現了什麽,伸手捉住他的手。

“這是怎麽回事?”沐子歸拉着他的手,大拇指指尖對着他手背上一個被香煙燙出來的猩紅痕跡。

沐予明想起了那幾個小混混的威脅,嗫嚅着說:“不小心燙的。”

“呵。”沐子歸烏黑的眸子裏竟然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抽煙?還把煙頭往手上按?你小子有這能耐?”

沐予明聽他一連三個問題,臉立馬皺巴起來,極力掩飾難過,忍下喉頭的泣音,甩開他的手往樓上跑,鑽進自己房間被窩裏。

那天他連晚飯都沒有吃,第二天依舊帶着一些錢到學校上課,每次聽到下課的鈴聲,心裏都在祈求,慢一點,再慢一點。

但是放學依舊如約而至,曾經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如此害怕放學。

果然,在回家的路上他又被那群人堵到了一條死胡同裏。

“小子,錢帶了沒?”一個穿着隔壁高中校服、帶着墨鏡、抽着煙的男生坐在幾只木箱子上,周圍那幾個或初中或高中的人都是他的小弟。

這些人是附近專挑家境好但不受家裏重視的低年級生打劫的混混。

沐予明把口袋裏的100塊錢掏出來給他。

他們都知道沐予明家庭條件好,人又有些膽小好欺負,這段時間就逮着他禍害了。

但是他們胃口越來越大,從最開始的10塊20塊到現在的100塊還不滿足。

貪心就是黑洞,永遠也養不足。

“就100塊,昨天我不是說要200嗎?”墨鏡哥冷笑:“你是忘了煙頭的滋味了吧。”

沐予明被吓得瑟瑟發抖:“這是我最後的壓歲錢了……”

沐予明從小就沒有缺過什麽,想要什麽東西說一聲就會有人送到他面前,有時候錢對于他來說也是不必要的東西,所以他也沒有存錢的習慣。

“你不會找你老子娘要嗎,他們應該很疼你吧。”

“他們這段時間不在家……”

墨鏡哥把嘴裏的煙拿下來:“你——”

“他老子調任,他媽忙工作。”胡同口走來一個人手裏還提着一根小臂長的鋼筋:“你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

墨鏡哥眯了一下眼,冷笑一聲:“你誰呀你?”

“他哥。”沐子歸拎着沐予明脖子後面的軟肉給他調了個頭,又把裏面黃色衛衣的帽子給他扣上:“捂住耳朵,往外走。”

沐予明聽話極了,捂住耳朵往外整,但是聽到身後的聲音還是忍不住加快腳步,一不小心踩到濕滑的泥崴到了腳。

他下意識伸手撐地,就聽到他哥在他身後說了一句。

“我是喪家犬,但我弟弟不是,他有人疼。”

沐予明只是震驚一瞬,然後就坐在地上抱着頭等一切結束。

沐子歸散打不是白練的,這一切結束的很快。

沐予明全程恍惚,記不清那些人是怎麽給他道歉的,他哥又是怎麽把他背起來回家的。

只是他感覺,那天的空氣很好,再也沒有往日的壓抑。

“你是鋸嘴的葫蘆嗎?被欺負了還不說。”沐子歸背着他往家的方向走:“以後有事就說,爸媽不在你可以來找我。”

“嗯……哥,要是你遇到這種事,你會怎麽做?”沐予明悶悶地問了一句。

沐子歸翻了個白眼:“敲詐最低2千就可以立案,先給他2千,然後報警告他敲詐,讓他以後連政審都過不了。”

“……還可以這樣嗎?不怕在路上被人捅刀子嗎?”

“是這樣的呢親,你家真的很有錢,有錢到你可以雇百八十個保镖的那種,有錢到別人都需要看你眼色的那種。”沐子歸頓了頓又說:“不過為了你的安全,我建議你随便找幾個人打他們一頓就算了,這種結仇的事兒不适合你。”

沐予明把臉貼在他肩膀上:“嗯,我知道了,但是打架不好。”

“哦,我也知道,但是我逃課出來打架是為了誰?”沐子歸默默翻了個白眼:“明天肯定要被老師罵。”

“你還逃課了!”

“你以為我想?”

那天晚上爸媽依舊沒有回來,沐子歸跑廚房給他燒了碗蛋羹,美其名曰祝他重獲新生。

噠——

沐予明看着桌上的那碗蛋羹,癟了癟嘴,然後埋頭苦吃。

“急什麽,少吃點,等會年夜飯吃不下了。”

“嗯。”

白晚風和白晚秋下午都有事要忙,很晚才回來準備年夜飯了,夏薇在中途回來過一次,但是沒多久又出來說要出去一趟,說十分鐘就回來。

結果到半夜,她還是沒回來,發出去的消息也不回,今晚基本上也不會回來了。

白晚童趴在客廳的茶幾上寫作業,白晚秋和白晚風在廚房裏忙活着。

寫完作業的白晚童伸了個懶腰,看着在廚房裏忙活的哥哥姐姐想要去幫忙,結果被察覺到的白晚秋一個眼神給制住了。

白晚童只能悄咪咪壓下自己的不滿。

她這幾年根本沒有碰過廚房裏的鍋,倒不是說她是廚房殺手,只是自從她第一次進廚房把自己燙傷之後,白晚風就勒令她不準再進廚房了。

嗡——

白晚童拿起手機,是蘇沫的來電。

“喂。”

“小羅剎,新年快樂呀。”蘇沫搖晃着紅酒杯,雙頰微紅,說話時都帶着酒氣。

整個【3.14 Club】只有她一個人了,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連莎莎都回去了和她爺爺吃年夜飯了。

偌大的俱樂部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新年快樂。”白晚童聽着對面蘇沫不說話之後安靜的詭異,問道:“你在哪?”

“3.14 啊,不然還能在哪?家嗎?”說完蘇沫自己就先笑了起來,大聲道:“我已經沒有家了!”

對面的環境明顯空蕩蕩的,空蕩得有了回音。

“……你等等。”白晚童說完這句話就捂住了聽筒,對在廚房裏忙活的人問:“哥哥,晚秋,家裏飯夠吃嗎?”

白晚風回頭看了她一眼,僅着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你要送過去,還是把人請家裏來。”

白晚秋更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如果是蘇小姐的話,還是請家裏來吧,都已經過八點了,讓她路上小心一些。”

“好。”白晚童放開聽筒,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家在做年夜飯,你來吃嗎?”

對面的聲音突然一靜,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我能去你家嗎?”

“來吧來吧,定位發給你。”白晚童說着就打開微信發了定位:“路上小心。”

她剛挂了電話,白晚風端着一盆油梭子出門:“我給黑叔送點油梭子,你們在家看好門啊。”

“好。”

白晚風一出門就被寒風吹了個透心涼,他打了個哆嗦往洪黑家走。

砰砰砰——

“黑叔。”

洪黑家的門打開,開門的是陳杳:“晚風啊,趕緊進來別凍着啦!”

“黑子,倒杯熱水。”陳杳張羅着他走進去。

洪黑和陳杳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兩個人都無依無靠的一起過年很正常,剛好毛榮和羅歷這兩天回老家,陳杳來了他也不孤單。

如果不是因為夏薇不在,以他們的關系,估計他們幾個大人小孩還能擠在一起吃年夜飯。

“不用了。”白晚風把手裏的搪瓷盆給放下:“我得先回家了。”

“等等等等。”陳杳見他要走,趕忙從口袋裏拿出三個沙糖桔:“沙糖桔,剛好三個。”

“謝謝陳阿姨。”白晚風道謝。

他回到家,剛好在門口遇到了大汗淋漓喘着粗氣的蘇沫。

她大概很急着過來,鼻子和臉頰都被風吹紅了,上樓梯的時候應該也很急,把高跟鞋都脫下來了。

但就算她來的那麽急,手上還提着兩袋東西。

白晚風打開門:“請進。”

雖然蘇沫跑的急,現在氣息不勻,但是她還是艱難地道謝:“謝,謝謝。”

“你來啦!”白晚童看見蘇沫來了,就跑過去拉她進來坐到茶幾旁,還特意打開了電視,把裝着金幣巧克力和葡萄幹的果籃往她那邊推了推。

蘇沫把手上兩大袋東西随手放到地上,是一箱牛奶、一桶千兒八百一兩的茶葉和兩盒同仁堂人參片禮盒 。

她們沒有客套,蘇沫拿起桌上的金幣巧克力就吃,白晚童拆開了她帶來的那箱牛奶:“我拿去用開水燙一下。”

白晚童拿了四瓶牛奶去廚房:“哥哥,能幫我燙一下牛奶嗎?”

白晚風接過牛奶放到臉盆裏往裏面倒開水,等把暖水壺放下,他又從口袋裏摸出三個沙糖桔,兩個給了白晚童:“分着吃吧,你們。”

“耶!”白晚童拿着沙糖桔高興的往外跑。

“真是。”白晚風看她到客廳看電視後收回目光,垂眸剝桔子。

“啊。”白晚風剝好橘子把半個橘子遞到白晚秋嘴邊。

白晚秋順嘴吃了橘子,又對外面問:“有什麽忌口嗎?”

蘇沫說:“沒有,我什麽都吃。”

“好。”白晚秋應完以後,嘴邊又遞來半個橘子,她張嘴吃了:“謝謝哥哥。”

“嗯。”白晚風打開高壓鍋:“骨頭湯好了。”

“好了那就裝吧。”

這門外父母的争執聲,林珂煩躁的重複洗牌,他怎麽沒把小醜玩具盒給帶回來呢。

他把撲克牌洗得都要掉渣了,這才放過那副可憐的牌,拿起手機刷朋友圈。

謝敏和餘潇兩家又湊在一起過年,發全家福的時間前後也不超過一分鐘——照片上謝敏被她媽媽和餘潇媽媽擁在懷裏,餘潇在給謝敏剝沙糖桔,餘潇爸爸手裏還拎着一箱沙糖桔。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馬晉也曬了全家福,他和他的爸爸媽媽端正坐在一起,他表情嚴肅的像是在面試,但是他媽媽伸長手摁着他爸爸的嘴角強制微笑,一下子就沖淡了這一嚴肅的氛圍。

“古板過頭的書呆子。”

周思蘊只是發了一段視頻,她在親戚的包圍圈裏用大提琴拉《新年好》的視頻,直接把她的堂弟表妹給卷得耷拉着小臉。

“內卷王加大提琴手。”

林珂逛到一半就不想逛了,開始一個一個發新年祝福。

最新回複他的是白晚風。

大魔術師:祝我們晚風未來依舊是第一。

風:新年快樂,大魔術師。

白晚風放下手機,招呼白晚童和蘇沫來吃飯:“手機和零食都放下,過來吃飯了。”

“啊,好餓啊。”白晚童放下手機就直接來了個猛虎撲食。

蘇沫矜持一些,只是踩着拖鞋的腳步步生風。

客廳中間支起一張借來的八仙桌,桌上是幾道還算豐盛的家常菜,蘿蔔醋溜魚、可樂雞翅、芹菜炒肉、梅幹菜扣肉、炸豆腐、茴香豆,以及一盆湊數的油梭子。

白晚秋一出來就看見蘇沫埋頭苦吃,還悄悄流眼淚,“吃慢點,小心噎着。”

“好。”白晚童應道。

蘇沫只是點頭,不說話。

在她剛好吃完一碗飯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了煙花的聲音。

循着聲音看去,隔着霧蒙蒙的窗子,剛好能看到外面在放煙花。

那煙花離他們很遠,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們的的确确看到了煙花絢麗缤紛的光。

00:00,新年到了。

白晚風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出去之前就先收到了一條消息。

沐子歸:學長,新年快樂。

海上月:新年快樂。

看着白晚風發來的消息,沐子歸很高興。

“怎麽這麽高興?”桌對面的沐青雅問他。

沐青雅女士真的趕在去年結束之前回來了。

“當然高興了,我快成年了。”沐子歸笑着說。

“噗——”沐予明強忍着最後忍下來沒噴飯,但還是被寧致遠訓斥了一聲。

沐青雅這才想起來:“對哦,你的生日也快到了,該給你辦成年禮了。”

沐子歸夾菜的手頓了一下,說:“時間可能不夠。”

沐青雅:“哦?”

寧致遠也看他。

“沒什麽。”沐子歸把菜夾到自己盤子裏,笑着說:“吃飯呀。”

沐青雅和寧致遠卻沉默了下來。

他們忽然想起,明天就是他們大兒子的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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