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24、
洗完澡收拾好東西,年未星把鑰匙還給前臺的時候,前臺又退回一張紅票子,良仁驚呆了:“一百塊錢?”
“對。”年未星啞然失笑,“這在長青還算是比較貴的。”
良仁覺得養個年未星未免也太省錢了,相比較而言,自己剛投了三百萬給那個恐怖類的節目,太奢侈了,年未星能用三百萬在這裏住一輩子,把這家賓館買下來都不成問題。
良仁回頭看了看這家賓館的門面,問:“開一家這樣的賓館要多少錢?”
“不了解。”年未星說。
良仁又問:“你想開嗎,我可以幫你買下來……”
“不想,我只是個明星,我不想開店,也不想開賓館。”年未星無奈道。
兩人步行到租車點租了一輛車,行李放在後備箱,年未星開車,良仁坐在副駕駛。
在車裏,年未星終于能把口罩和帽子摘掉了,良仁無所事事地盯着他看,問:“我該幹點什麽?”
“都可以。”年未星打開導航,說,“要開一個多小時。”
良仁問:“去哪裏?”
“幸村。”
良仁并不知道幸村是哪裏,但是年未星肯定不會把他丢在荒郊野外的地方不管不顧,一個小時呢,自己正好也沒什麽事兒要處理,想了想,問:“你的劇本在哪裏,我能不能看看?”
“能。”車已經開出去一段兒了,年未星也不介意,在路邊兒停了,把後備箱打開,從箱子的夾縫裏找出兩本劇本給他。
“為什麽是兩本?”良仁翻開劇本。
很快他就明白了為什麽,一本上面空空如也,不過是個劇本而已,而另一本卻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不止是人物形象、動作、更細微的情緒,甚至還在空白處寫了對這部分、這個段落,這個句子或這個詞彙的注解和感受。
如果一個不了解內容的人讀第二本,會看得暈頭轉向。
但他還是選擇看第二本。
年未星的字非常好看,有些地方圓潤飽滿,有些地方又非常大氣,拐彎提筆棱角分明,很有自己的風格。良仁翻到扉頁,空白處寫着六個大字。
‘陳荒原、年未星’
良仁呼吸都變輕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打個噴嚏破壞了這珍貴的劇本。他的手指輕輕的撫摸着那幾個字,明顯感覺得到它們向下凹陷,如果不是紙頁較厚,幾乎要穿透到下一頁。可見年未星當時寫得有多麽用力。
他很珍惜這一次機會。
“你……”良仁正準備開口問他有沒有學過字,但是褲兜裏的電話突然響了。
年未星順着他的聲掃過去一眼,看到自己寫的滿滿當當的劇本被他平整的攤在腿上,而他的手指正放在自己的名字那一處。
“什麽事?”
年未星目視前方,專心開車。良仁聽着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可能是事情來得猛烈又急躁,肖方嗓門兒比平時大不少,震得他耳根生疼。
車裏很安靜,一切聲音無處可藏,年未星不是有意要聽,但那邊的聲音多多少少還是傳進了他的耳朵。
‘年未星、導演、熱搜影響力、檔期、換人……’斷斷續續聽了幾個詞彙,聽到這裏,他哼笑了一聲,把車載音響打開了。
《他必須環抱着我才能入睡》白百EndlessWhite。
“知道了,我稍後回你。”
一首歌過半,良仁一邊留神兒電話內容,一邊聽着非常有節奏旋律感的歌,好像有女聲在淺淺淡淡地唱着,但一句都不清楚,只覺得心裏頭驀地堵上塊巨石,又沉又酸的。挂了電話,他側過身去看年未星。通過年未星剛剛的反應,和他那個不知輕重的助理的嗓門兒,他也猜到年未星聽見了,但又不确定他是不是聽完了全部。
良仁含含糊糊地說:“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年未星問:“是不是不用去村裏了,我現在調頭?”
“啊?”良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是,不用,不是王宸西,是蒂偌埃克特導演的那部商業電影。他說……熱搜影響力太大了,他需要考慮,嗯,他需要考慮是否換人。”
年未星看他吞吞吐吐、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的樣子,勾起嘴角,說:“好的。”
“然後,他可能要去,洛杉矶那邊拍攝,你的檔期,嗯,可能沒辦法協調,所以……”良仁小心翼翼的仰着頭看他,臉上也沒有酒窩了,眼神裏晃着不安。
他明明,他明明已經讓人把熱搜撤了,熱度也下去了,怎麽還是影響到了年未星……網上的那些漫罵本來就已經傷害他了,現在又鬧這一出,他肯定,很難過吧。
年未星空出一只手來摸他的腦袋,安撫似地輕輕拍了拍,說:“逼問我為什麽不和你談戀愛的時候倒是流暢,說起正事怎麽還磕巴起來了?好好說。”
“我只是……怕你難過。”良仁微微低下頭,心情不太愉快,他無意識地咬着下唇,牙齒在那水潤的唇上印下一塊兒白痕。想了很久,沒再繼續說,而是問,“這個電影你想接嗎?”
“怎麽?”年未星沒看他,導航提醒說前方路段減速慢行,那是一條通往山裏的小路,地方狹窄且沒有保護措施,他打開車燈,專心致志地看着前面。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車開進一片林子裏,周圍都是高聳的樹木,車裏光線很弱,良仁快要看不見他了,他像整個人浸在黑暗中一樣,每一處光都落不到他的臉上。
那天淩晨兩點闖進他的家裏,他站在陽臺上抽煙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背後一片星辰,手裏煙燃着火光,而他卻失去了所有照耀,和無盡的黑暗融在了一起。他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個四處躲藏的影子。
“車裏有燈嗎?”良仁說,“把燈打開吧。”
年未星擡手把燈打開,問:“怎麽了,害怕?”
光終于照在他身上,良仁莫名其妙的松口氣,他說:“沒什麽,剛剛看不清你了。”
“夜盲?”年未星問,“你剛剛問我想不想接這個商業片,什麽意思?”
良仁說:“有點兒吧,天黑了我就看不太清東西。我沒什麽意思,就是問你想不想接。”
“你要給我拉資源?”年未星一眼看穿他的意圖,頓了頓,說,“我不要。資源有就有,沒有就算了。既然蒂導有了更好的人選,那就不要強求了。我好好準備荒原,就算試鏡沒有過也沒關系,準備下一部,準備未來的每一部,總會有的。”
良仁輕聲嘆了一口氣。
有多少人想要資源,有多少人為了資源不惜代價,偏偏這人避之如蛇蠍,提及一點兒就變臉。這麽多年堪堪的挨了過來,被人頂替,被人營銷,被人辱罵,受盡了磨難,就是不願意被人包養。
“是我樂意給你。”良仁聲音更低了些,問,“為什麽不行?”
年未星沒有開口回答的意思。
山路坎坷,車上下颠簸,年未星卻像是習慣了一樣,他坐得很穩,良仁手緊緊拽着安全帶,他咽了一口口水,深深地、熱切地望着年未星,他喃道:“年未星……”
他想告訴年未星,有他之後,就不用再看任何人臉色了,只要他想要的,他都能給。那些被搶了的角色,平白受的委屈,誣陷,還有微博成片的叫罵聲,他都能解決。
可他為什麽什麽都不要呢。
“那檔綜藝,是你給我談下來的吧?”年未星開口問。
良仁裝傻充愣:“什麽綜藝。”
年未星從鼻子裏飄出一聲輕哼,又是帶着笑,又是帶着點兒冷,讓人摸不着頭腦,他說:“那檔恐怖類綜藝節目,被和我一起米蘭走秀的女明星截胡的那個。”
“這檔綜藝的節目組又找你談合作了嗎?”良仁臉上挂着‘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明白’的表情,眼睛一眨一眨,無辜極了。
年未星看過來,說:“以後不要這樣。”
“我什麽都沒做。”良仁十分堅持,“真的,我保證。”
年未星一轉頭看到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又在騙人,憑借着自己一張好看的臉,真以為所有人都會相信他嘴裏說的話。
他伸手輕輕地捏了一把他的臉頰,又在酒窩的地方摸了一下,說:“第二次了。不要騙我,你騙不了我的。”
良仁今天接連被識破騙局,又尴尬又羞愧。他飛快地把頭轉向窗外,避開年未星的視線和他的觸摸,郁悶地嘟囔道:“為什麽啊?”
雖然他也不常騙人,可是他騙人的時候一次都沒露過餡兒,偏偏在年未星這遇到了坎,騙一次被識破一次,真是奇了,他是有什麽獨門絕技,還是會讀心術啊?
“你為什麽要騙一個演員?”年未星也沒辦法對他生起氣來,解釋道,“你編謊話的時候耳朵會動,編完還會小小的抿一下嘴。說謊話的時候會非常平靜、真摯,但你眼睛裏有水光,會晃。眨眼的頻率或許也會變高,我沒有數。”
“……你觀察我觀察的好仔細。”良仁摸了摸羞紅了的耳朵,“我怎麽不知道它會動?”
“你看不到自己。”年未星說。
良仁好奇地問:“那你知道你騙人的時候是什麽樣嗎?”
“嗯?”年未星皺了皺眉,說,“我不騙人。”
良仁一時語塞,被他這個理直氣壯的回答氣到了,眼睛瞪得圓圓大大的,眉毛也揚了起來,他掰着指頭依次說給年未星聽:“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你說你不喜歡男人,這是真話嗎?”
“假的。”年未星說。
良仁又問:“我們倆不可能,你對我沒興趣,真的假的?”
年未星低低地笑了一聲,說:“假的。”
“我們不合适,真的假的?”
年未星不笑了,他說:“真的。”
良仁本來興高采烈神采飛揚,準備好的腹稿被他這一句打擊的全數吞了回去,他更氣了,潔白的牙齒使勁兒地咬着,說話都用盡渾身的力氣,一字一頓地往外蹦:“為什麽不合适?”
“你還小。”
到了,車不能開進山裏,山路沒修,滿地石頭泥土,又窄又陡,人同行都得前後腳攙着扶着,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都得絆一跤,更別提車輛通行有多困難了。年未星在村口邊上找了片空地把車停了,說:“劇本你拿着,別丢了。”
熄火的瞬間,車裏的燈全滅了,良仁一聲不吭地打開車門,從副駕駛位子下去,他拿着劇本,站在原地等年未星。
他的視野很黑很模糊,只能看清身邊的一些東西,例如年未星和車,能看到遠處有個豎着的牌子,估計上面寫着村子的名字,旁邊是一條路,很窄,在夜色裏顯得幽深極了。
其他就什麽都看不到了,都是黑的。
年未星檢查沒有落下什麽東西之後把車鎖好,鑰匙揣進兜裏,怕小朋友走路摔跤,又特意空出來一只手。
“車開不進去,距離也不太遠,走十幾二十分鐘就到了。山路不好走,你牽着我的手,不要摔了。”
良仁兩只手把劇本抱在胸前,無聲的拒絕了他牽手的提議,顯然是在跟他賭氣。
他看着年未星,說:“你根本不想跟我談戀愛。”
又在路上鑽牛角尖兒了,年未星無可奈何地問:“怎麽了?”
良仁氣鼓鼓地譴責道:“你只是想跟我玩。”
不等年未星解釋,他又很明白很篤定地下判斷:“不,你連玩都不想玩,你只是在哄我,你把我當小孩子哄,對吧?”
年未星緩慢地搖了搖頭,問:“你怎麽這樣想?”
良仁看着他,說:“你知道你準備騙人的時候什麽反應嗎,就是這樣,站着,一副誰都走近不了的表情,然後口不對心的說假話。我不知道你耳朵會不會動,也不知道你嘴巴眼睛眼睫毛會怎麽樣,可我聽得出你騙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聽的出來。”
年未星輕聲問:“你想要我怎麽樣?”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想要離我近一點,想要給我資源,想要牽我的手,可能還想要更近一步,然後呢,想要我的愛?”
年未星站在黑夜裏,太陽下山了,月亮遲遲沒有露臉,只有一絲沒散去的微光還能讓人看得清彼此,他又變成了那個遙遠的人。或是說,他一直都是遙遠的。他從來沒有走近過他的世界。
“小老板,我什麽都給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