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34、

年未星足足沉默了十秒鐘，才半僵半硬地開口問：“我一個人需要演所有的角色？”

“不，”王宸西搖頭，“你只需要演陳荒原。”

年未星想了想：“有人和我對戲嗎？”

“沒有，”張副導演神色嚴肅又冷漠，“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我們也不會讓你看劇本，也不會提醒你下一應該說什麽樣的臺詞。你需要從故事開頭演到故事結尾，記不清臺詞的部分可以自由發揮。不過……我們不希望出現情緒斷層、人物剝離或是死記硬背臺詞的這些情況，雖然這次試鏡只有你一個人，但想必你也聽說我們已經刷掉了一百五十多個人，再刷多少個，也一定要找到那個對的人，合适的人。”

可能是張副導太兇了，話裏話外都在打壓年未星，林媛溫柔地解圍：“不要太緊張，你完全可以當我們不存在，飾演故事中的角色就可以了。如果你演不下去又不想這樣輕易放棄的話，我會酌情提幾個臺詞，但也不一定是劇本中的，還是看你如何發揮了，希望你能……盡力而為。”

王宸西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他們提出的的這些要求。

難辦。

只不過是一場試鏡而已，甚至都不一定會被選中，卻要求演員通讀劇本且通篇背誦，而且還要演繹人物，不僅僅要像陳荒原，情緒把控也要到位，還沒有人對戲，年未星面對着眼前的一團空氣，要腦出故事發生的環境，要虛構出人物，還要模拟人物動作，幻想着故事的延伸。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算是拿下無數獎項的任晴空都不能保證自己有這種本事。

良仁看着王宸西，目光中含着的刀嗖嗖嗖地飛去，王宸西揚着眉毛，眼神裏藏着半點兒得意的笑：你不是說不想讓他看出來我們在放水嗎？男人，就是要挑戰困難模式。

這何止困難模式，這是地獄模式。

良仁雖然氣，但是王宸西也并沒有做錯任何，劇組不可能随随便便塞進去一個架子當男主，還是得有真本事才行的，要不然刷下去的那些演員們也心有不甘。他更多的還是擔心，他知道年未星對這個劇本下了很大功夫，可是他真的能行嗎？

年未星閉上了眼，他将自己輕松代入了幸村，那個承載着他悲慘過去的山溝溝裏的小村落，路是坎坷不平的，除了太陽以外，人們只能靠生起的火焰尋找溫暖，連電和燈，都是他很久以後才回去裝上的，那之前，這兒的晚上，就只是望不盡的黑。

他是陳荒原。

父親在每一次喝完酒後世界就會發生一些改變，像是旋轉颠倒的風車，他搖晃着揮舞着手裏尖銳的武器，變成與平日中完全不同的惡魔，怒紅着眼，張着嘴嘶吼，利牙劃破空氣中潮濕的露水，向他走來。

他恐懼這一切，卻也接受了這一切。

“爸爸……”他輕輕喃着。

這不是第一句，也不是最後一句，是他憑空捏出來的一聲父親。

他不甘心，他怨恨，可到頭來，仍然是心軟。

“爸爸，我們今天考試了，老師點名表揚了我，他說我是班上最聰明的孩子，我把所有的題都寫對了，三門課都是滿分，”年未星垂下頭，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要炫耀，也沒有想要什麽獎勵，只是爸爸，今天能不能不去喝酒？”

‘父親’不知說了些什麽，年未星沮喪地回答：“好吧，那爸爸……早點回來。”

事實上，他是不希望父親早些回家的，陳複醉酒後直到天亮才會醒，如果他回家早，那意味着陳荒原被打的時間也會更長。他其實是希望父親晚些回來的，如果可以，他巴不得父親第二天早上再回來，只要到了白天，他的父親，那個慈眉善目的父親，就回來了。

陳荒原看着父親離開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又仰高了頭，看着天上的繁星，他輕笑了一聲：“白天？”

他往屋中走，臉上挂着笑容，語氣卻冷漠極了：“我的父親，陳複，是一個嗜酒如命的莽夫，他只有酒，他只愛酒，這世界上的一切他都不理會，從我出生，我的母親去世後，他就成了個酒簍子，啤酒桶，盛滿酒的器皿，他有時候像個正常人，有時候瘋瘋癫癫的，在我身上捅出無數傷口，我看血流出來，不停流……”

“媽，你過得好不好？”年未星語氣中帶着澀，他舌尖兒發苦，“我的老師說，我以後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人，我能離開村子，去鎮上，去城裏，去我想去的所有地方。”

“我舍不得你，如果我走了，還有誰會記得你呢？”他坐在凳上，晃着腳，一副又難過又坦然的樣子。

“咱村兒裏的人好像都忘記了，我爸說你以前有個經常來往的阿姨，我上次特意去找她，說起你的時候她卻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是我爸在騙我，還是那個阿姨在騙我，我問了很多很多人，他們都說……不認識你。”

“我也不知道你長什麽樣子。”

他頓了頓，問：“你為什麽要生下我呢，你愛我嗎，你沒來得及見我長大，遺憾嗎？”

年未星不過才演了兩段而已，但是王宸西的脖子已經伸酸了，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的這些決定是荒謬不可言語的，什麽黑暗中有助于演員代入自己的感情，他，導演，此時此刻瘋狂地想要看清年未星臉上的表情。

太到位了。

四個月，一百五十八個人，他從來沒有遇見過演員有這麽陳荒原的情緒，他如同輕風一般柔軟，卻不容猶豫地把他一股腦兒的卷了進去，讓他在這茫茫荒原中，看見夜空中亮着的星，被黑雲遮去浮影的月，感受着陳荒原與母親之間刻骨的缱绻，還有陳荒原被陳複毆打時的難挨與絕望。

他就是陳荒原。

他比陳荒原更陳荒原，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陳荒原，那絕對是他。

他說他是陳荒原，沒有人敢說自己也是陳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