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現世餘燼

第13章現世餘燼

沈克始終無法相信玻璃中看到的自己是真的。

他依舊背身對着玻璃，看着背後傷口中熊熊燃燒的火焰，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是覺得周身發熱。這時，他仔細回想這一路走來的情形，才想起，身邊的亮光其實是逐漸變亮的，也就是說，這一團火一開始，只是小火苗，到最後變大時才被沈克覺察。

并且，他在藤蔓裏的時候，還覺得是一片漆黑，只是當他跨出藤蔓時，亮光才開始産生。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他走出藤蔓球的那一刻，就有人在他的身上點了一盞蠟燭。

不，是有人将他這盞人燭點燃了。

一想到點人燭這三個字，沈克不寒而栗，因為點人燭是一種極其殘忍的死刑，這種刑罰是在人腦上挖個小洞，倒入燈油并點燃，然後将活人慢慢燒死。

所以，剛才有人在我的體內倒入了燈油嗎？可是，我的身體蠟化是因為什麽？

沈克遲疑了一下，下意識地用手指去碰了一下背後傷口裏的火焰，感覺到一陣粘稠，卻不燙手。他的常識告訴他，手指接觸到火焰的觸感，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種觸感，倒像是血液。

是啊原本傷口中不是應該流血嗎，為何流出的，卻是火焰。

當他将手收回來的時候，發現手指也點燃了，此時的手指慘白光滑，指尖已經有些半透明的感覺，看起來像是一支正在燃燒的小蠟燭。

沈克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一種絕望的情緒陡然升起。

“怎麽會這樣啊？！”沈克慌亂甩手。

然而手上的火焰在甩動中，變得更加旺盛起來。

這時，沈克想起，身體着火的話，不能亂動，要在地上打滾，才能将火焰壓滅，這樣想着，他猛然躺倒，在地上滾了起來。

然而，他忘記了，廳內的地板原本就是易燃的蠟質。

而且，這間大廳的地板，居然像是埋了澆着火油的燈芯一般，沈克才剛剛躺下，就砰然燎起一片火焰，整間大廳像是一盞巨型燭臺一般燃了起來。

沈克在熊熊烈焰中緩緩爬起，突然自嘲一般笑了起來。

我現在就是個蠟燭，竟然用自己把這個火煞局點燃了。

人在徹底絕望時，反而會有一種釋然。

沈克現在就是這樣，他感覺不到疼痛，卻眼睜睜地看着火焰自腳下燃起，已經點燃了自己的雙腿。并且，這一次引起的火勢極其猛烈，瞬間就點燃了他目光能及的所有地方，從牆壁到家俬，已然陷入一片火海。

這樣的死法，還真是奇怪。

此時室內終于不再是一片漆黑，熠熠的火焰如同通明的燈盞，将洋行的大廳照得如同白晝一樣明豔，看着滿室奢華的黃花梨家俬都付之一炬，放在平時，沈克是要急得跳腳的。

但是，此時想想，這些都是蠟制品，沈克的心中又有些恍惚。

租界裏一定存在着許多滿室黃花梨的精致洋行吧，這樣惬意的小開生活，我連一天都沒有過過，真他媽不甘心。

突然，沈克發現，在燃燒的火焰中，竟然有某種海市蜃樓一般的虛像若隐若現。

這種虛像是半透明的，卻也是沈克熟悉的事物。

是那幾幅畫着驅鬼符字的油畫。

此時滿室烈火中，油畫上的符字發出日光一般絢爛的光芒，十分刺眼。

這種光芒讓人有種錯覺，好像符字才是火源。

沈克想要避開強光，卻發現油畫漸漸從半透明的感覺，變得越來越清晰。

不對，是蠟牆變得越來越透明了，蠟質在融化的過程中會變得透明如水，而這一面牆就是如此，轉瞬之間，蠟液傾落，牆上融化出一個洞。

洞的那一端終于出現了那幅熟悉而清晰的油畫，畫前還站着兩個人。

是徐世初和陸雪舟！

不知為何，他倆身邊已經沒有藤蔓了，神态看起來十分放松，陸雪舟十分殷切地抓着徐世初，面色激動，不知道在絮絮叨叨地說着什麽。

這時，徐世初猛然轉頭，看到了這個洞。

徐世初面色一陣驚愕，開始朝着牆洞的方向走來。

“你們不要過來！”沈克揮手大喊，可對面好像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沈克慌了，急忙朝着洞口跑去。對面的徐世初明顯是看到他了，徐世初指着沈克的方向，似乎在和陸雪舟說着什麽，可沈克什麽都聽不到。

他的耳邊，依舊只有火焰噼噼啪啪的聲音，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沈克幾步跑到洞口，慌慌張張地從洞口爬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的頭越過洞口的一瞬間，沈克陡然感覺到了一種明顯的割裂感。

這種感覺，就像在牆的內側藏着一條分界線，越過這條線，他就可以聽到清晰而熟悉的人聲和蟲鳴聲，但是在這條線之內，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絕對不是任何隔音材質可以造成的效果。

并且，在他跨出洞口的那一刻，身上的火焰也熄滅了。

焦糊味和周身的刺骨疼痛同時傳來。

他以為自己一定是重度燒傷，可他低頭看去時，卻發現腿上雖然多處挂彩，卻沒有燒焦的痕跡，至于疼痛感，只是一些藤蔓攻擊留下的皮外傷。

也就是說……疼痛只是因為藥毒消失了？而我并沒有被燒傷？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克頓時開心了起來，好像撿回了一條命。

“你怎麽了，藥毒入腦啦？”徐世初問。

“不是，不是，我剛才明明已經渾身着火了啊，這是怎麽回事？”沈克一陣激動，擡起雙手仔細檢查，只見雙手雖然也有擦傷，不過依舊完整如初，沒有融化，也沒有燒焦。

引起他注意的是，他的食指上沾着一小團血跡，并不是天然流出，而是從什麽地方蘸到的，沈克記得，他剛才去觸摸後背傷口的火焰時，就是用的食指。這樣想着，他又一次去摸後背的傷口，頓時覺得後背還在滲血，觸感粘稠，收回手時，又沾到一些血跡。

這種感覺，和他剛才摸到的火焰一模一樣。

所以，究竟是怎麽回事？剛才我看到的真是火焰嗎？

沈克轉身，想再看一眼他爬出來的那個牆洞，卻發現，他是從一團燒焦的藤枝球中爬出來的。藤枝球內的空間極其狹小，堪堪夠蜷縮一個人，很像是他最開始被藤蔓包裹起來的那個狹小空間。

沈克不甘心，爬進裏面摸摸索索又檢查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通向那些蠟像館的通道。

這是怎麽回事，我真的藥毒入腦了？

藥毒入腦會産生幻覺的事情，沈克是知曉的，然而沈克很清楚，大部分的幻覺都會有一種做夢一般的虛妄感，畢竟是大腦受到損傷時産生的幻象，所以記憶和條理性都不會太好。

要知道，剛才他所看到的每一尊蠟像，至今歷歷在目，讓他照着畫出來都沒有問題，如果說這一切都是藥毒入腦造成的幻覺，他的記憶不可能如此條理清晰，并且将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如此清楚。

“你沒事吧？”徐世初還在追問。

“沒……沒事。”沈克愣了一下，突然發現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這些藤蔓怎麽都燒焦了？”

這時他才發現，滿室的焦糊味兒是從燒焦的藤蔓上傳來。

奇怪的是，滿室藤蔓都燒焦了，其餘的地方卻沒有任何着火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