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燭燈流火

第12章燭燈流火

沈克擡頭看向眼前這位師兄或者師叔的蠟像，他的表情欣喜若狂，眼睛裏充滿了欲望和期待，像是有什麽好事即将發生，然而沈克一低頭，卻看到他手中尚有一把手槍，似乎是抵在某人背後的，在挾持着那人。

手槍刻意藏在道袍寬大的衣袖裏，一般人不仔細看，根本不會察覺。

沈克一驚，順着槍的方向去看那尊被挾持蠟像，卻發現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人，他的臉上滿是驚恐的表情，為什麽在同一個室內，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沈克繞到了那人身前，卻見那人穿着光鮮，頭發梳得油光發亮，是典型的上海小開，這些人大都家境富裕，并有一份洋行的職務，在租界裏過着體面的生活，只是，此人留在蠟像上的表情，卻沒有那麽惬意。

他的面色發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恐吓，卻又緊緊抿着嘴唇，不敢叫出聲。

沈克打量了許久，最後才在他的後頸發現了一些端倪。他的白色衣領上有些斑斑血跡，只是都藏在頭發下方，一般人不易覺察。然而順着領口向內看去，就可以看到他的脖子甚至胸前有許多傷口，傷口裏有許多細小的萌芽在生發而出。

這些嫩綠的萌芽沈克再熟悉不過，正是那些鬼藤的幼苗。

這，該不會是“肉皿”吧？

沈克知道，這樣在活體傷口中培養植物的方法，叫做“肉皿術”。顧名思義，活體就是肉做的植物器皿，也就是肉皿。出雲觀的人很擅長在肉皿中培養奇異藥草。只是沈克所見到的，不過是在豬狗一類的畜生身上培養藥草，這一次，卻是在活人體內！

所以，這個小開，是這位師叔的肉皿？

兇宅裏的伶音通冥蘿，是這位師叔用活人當肉皿培養出來的？

這不可能吧，這只是一些蠟像而已，誰知道是不是真事兒。

在沈克的信念裏，他一直認為，出雲觀的人只謀財，不害命。

然而肉皿等同于身中劇毒，必死無疑。

沈克頓時覺得一陣恐慌，他擡步想逃，卻是一個踉跄撞到了另外一尊蠟像。蠟像一臉恐懼，脖頸裏已然有一條藤蔓悄然爬出，沈克這一碰撞，那人身形一歪，身後立刻露出另外一位白衣道士的猙獰狂笑。

又是一具肉皿。

三個道士，三具肉皿，每一具肉皿的西裝內，都藏着血跡斑斑中萌發的鬼藤。

然而，除了這六人，其餘衆人都是極度開心的模樣，因為大廳正中的圓桌上，整整齊齊碼放着一整桌金條。

看樣子，像是金條人人有份，大家才會露出這樣欣喜若狂的表情。

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隐藏着三具肉皿。

他已經不想再在這個蠟像館裏待下去了。

什麽記錄某一時刻的瞬間意義，這裏根本沒有意義。

沈克此時的情緒非常複雜，因為眼前逼真的感覺，讓他隐約覺得，自己看到的都是真實的場景，但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承認，出雲觀的人會謀害他人性命。

他不斷告誡自己，這些都是虛假的工藝品，一定和現實無關。

這種抗拒的情緒驅使他不斷向外跑去，一路推倒許多蠟像。

那種滑膩的感覺沾了滿手，大概是由于蠟質易融，碰到溫熱的人體，總會有些殘留。而且，不知道怎麽着，可能是因為心慌，沈克的手心好像特別燙，融化的蠟質沾染在手指上，讓人十分不舒服。

沈克想在衣服上擦掉，卻怎麽都擦不幹淨。

匆忙之間，他看到了一扇大門，頓生希望，以為自己終于可以逃出這個奇怪的地方，然而，他卻在門後，看到一個一模一樣的大廳。

同樣的大廳，同樣的圓桌，從樓上到樓下，所有的家具布置都是一模一樣。

不過，滿屋的蠟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鮮血染紅了的地毯，還有四濺的血跡，和血跡之間白慘慘的人骨。

難道這裏也有吃人的怪物出沒？

一種莫名的恐慌從心中升起。

沈克連忙躲回門後，小心觀察，卻見大廳的房梁處，正有幾縷青藤垂下，青藤上血跡斑斑，似乎剛剛從人骨之間收回。不過，此處的青藤雖然翠綠欲滴，卻欠了幾分靈動的感覺。

沈克大約已經猜到幾分，此時和之前遇到鬼藤的場景還是有一些細微的差別的，藤葉沒有微微顫動，地上血跡雖然新鮮，空氣裏卻沒有血腥味。他蹲下身，試着摸摸了最近的一塊人骨，果然，這一幕依舊是蠟雕而已。

然而，心中的恐慌感卻未減分毫。

沈克總覺得此處還有某種隐藏的危險，他卻摸不清是什麽。

越是這樣想，那種危機感就越強烈。

究竟怎樣才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此時大廳空曠，第一間大廳的南門推開之後，就是第二間大廳的北門。沈克有些絕望地推開下一扇南門，然後，他又看到了第三間大廳。

緊接着，又是第四間，第五間……

每一間大廳都連通着一個完整的洋行。

沈克這才意識到，他似乎進入一個鬼打牆一般的循環空間。

就算走到精疲力盡，似乎也走不出這個死循環。

沈克越走越覺得身體發熱，周身像是發燒一般，十分不舒服，并且，每一次開門時，門把手黏膩的蠟質都會沾染在手上，讓他覺得很難受。沈克在衣服上死命地蹭着手，然而越是這樣，那種黏膩的感覺愈發強烈，好像手指都要融化了。

為什麽手指會有融化的感覺？

他終于意識到，雙手已經麻木很久了，起初他以為是藤蔓殘留的毒素，此時低頭望去，他才發現，他的手指已經開始微微融化，伴有蠟淚一樣的液體滲出。

我的手也……蠟化了？

沈克慌了，他之前的懷疑頓時湧上心頭，既然鮮活的青藤可以瞬間蠟化，那他看到的蠟像真的只是工藝品嗎，有沒有可能，他們其實是活人蠟化之後留下的屍體？難道我也要留在這裏，蠟化成一具屍體？

沈克已經沒有勇氣去開門了，他決定從窗戶跳出去。

然而當他走到窗前時，看到窗外竟然也是同樣的室內，頓時一陣無奈，就在此時，他發現窗內的倒影有些異樣，那裏正映出陣陣火光。

火光竟然來自他的身後！

這時，沈克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一直以來，他行走在這些漆黑的空間裏，是靠什麽來照明的？他一直覺得附近有燭臺一樣的微光，勉強可以看路，可他并沒有注意微光來自哪裏。

沈克猛然回頭，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發現，自己走過的地方，已然形成了一條斑駁的蠟跡，是蠟淚落地後凝結而成。

到底是什麽在發光？

此時的沈克背對着玻璃窗戶，他再一回頭，在玻璃倒映裏，看清楚了光源。

光芒來自他背部的傷口，自從被藤蔓襲擊後，他的後背一直是麻木的，所以他幾乎忘記了那個傷口，此時的傷口已經裂開，最可怕的是，傷口內沒有血液，卻有熊熊火焰不斷燃燒。

傷口附近的皮膚已經開始大面積融化，一滴滴蠟淚沿着後背緩慢流淌。

根本沒有什麽燭臺。

原來我自己，就是一盞人形燭臺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