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月見空山

第25章月見空山

此時，巨型圓窗突然發出奪目的白光。

恍惚之間沈克有一種錯覺，就是他好像站在月亮跟前。圓窗之下，沈克的黑色身影就像是月亮上的一塊黑斑。

在燈光開啓的一剎那，巨型圓窗的奪目白光穿透了左右兩排房間內的層層圓窗，宛若兩條光柱迅速貫穿了整個育嬰堂狹長的空間。此時，每一扇門內都透出白凄凄的斑駁微光，微光裏似乎藏着一些扭曲的影子，似有似無。

沈克踉跄後退，躲開了光線最刺眼的位置，這才緩了過來：“誰他媽開的燈？！”

剛才那一句開燈會死人的話，讓沈克心有餘悸。

“徐世初，是不是你把燈打開了？”沈克大喊，他的聲音在高聳而開敞的後廳裏回蕩着。

徐世初聞聲跑了回來。

“有人在外面打開了電閘。”他剛才已經沿着電線走到了屋外。

“誰那麽手賤？！”

“我沿着外牆找電線，還沒有走過拐角，就聽到開電閘的聲音，跑過去時，人已經不見了。”徐世初說。

“什麽電閘，電閘不是在這裏嗎？”沈克指了指桌底的開關控制器。

“不是，是屋外的電閘，燈在外面，大概是為了方便控制，所以在屋內和屋外設置了一個雙控系統，屋外也可以開燈，你要不要和我出去看看？”徐世初解釋道。

“原來燈在屋外？怎麽這麽奇怪？”沈克來租界也有一段時日，這是第一次見到屋裏沒燈，屋外裝燈的房子。

“屋外的場景，也很……奇怪。”徐世初欲言又止。

“怎麽了不就是幾盞燈嘛？”沈克邊走邊問。

“是，你根本想不到這裏用了什麽燈。”徐世初道。

“對啊什麽燈這麽亮？”沈克好奇。

“百樂門舞臺用的那種投光燈。”

“哈哈哈哈哈，這麽浮誇？”沈克笑道。

他們沿着墳山小路繞到了育嬰堂的後牆，沈克的笑容戛然而止。

只見十數盞投光燈齊齊打在後牆的巨型圓窗上，再加上室內光線的重重反射，多條光線交錯在漆黑的夜空裏，整個玻璃圓窗成為了巨大的發光體，看上去，就像是夜空裏的明月，突然降臨到滿是墳碑的山間。

并且，這些投光燈都巧妙地藏在了附近的墳墓裏，今夜的墓碑已經被人撬開，投光燈的亮光才能直達玻璃圓窗。

在四溢的白光裏，一座座墓碑宛若匍匐跪地的黑影，似乎在朝拜這輪神秘的發光體。

“夜行空山裏，明月墜凡塵。天師執魂幡，百鬼皆流離。”徐世初突然道。

沈克一愣，這首詩，他小時候只是當做尋常的唐詩背過，可現在這樣的場景，好像和詩裏的場景不謀而合。

“這什麽啊，誰這麽詩情畫意，搞這麽多燈還原唐詩場景？”沈克問。

“沈克，沒有這首唐詩。”徐世初的面色十分凝重。

“什麽意思？”

“這首詩我們之前确實是當做唐詩來背，但是我後來查了很多唐詩典籍，都沒有這首詩。”徐世初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平時我們并不需要吟詩作對，為何只有這幾句記得如此清晰？”

“呵呵呵呵，這個，唐詩那麽多，你總會漏掉一兩首啦，可能師父特別喜歡這首才叫我們反複去背呢。”沈克故作輕松，笑聲中卻帶着幾分勉強，他也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走走走，我們先回去把正事辦了。”

這樣說着，他轉身朝着育嬰堂的入口走去。

“我們有正事可辦嗎？”徐世初問。

“也是哦。”

沈克也犯了嘀咕，對啊，這裏不是傳說中的兇宅嗎，那種兇險的東西他一個沒碰到，只是看到了許多不知該怎樣解釋的古怪事情。

“沒事不是更好嘛，我們再仔細檢查一下，沒事的話，明天就可以叫曹公子來暢想他的小酒店啦。”說起開酒店的事情，沈克緊張的情緒也緩解了幾分，興致盎然道，“這裏已經通電，還有這麽浮誇的投光燈和玻璃牆，建成酒店一定很棒！保證甩開禮查飯店幾條街！”

“沈克……”

“何止是禮查飯店，六國飯店和東方飯店的氣派我們都要有，每一間房間都要通電話，每一層走廊都要裝電燈。還有投光燈的區域就是現成的舞臺嘛，可以開個百樂門一樣的舞場，不過，前面的這些墳山要遷走，不然墳頭跳舞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沈克越想越遠。

“沈克，如果這裏一點事情都沒有，你說的酒店，別人早就建好了。”徐世初打斷他。

“也是哦。”沈克一陣低落。

二人再次走進育嬰堂，來到了巨型圓窗的室內一側，四處查看起來。

此時堂內兩側的低矮小房間內發出奇怪的白色微光，二人走進之後才發覺，是巨型圓窗照射進來的光線被四角的鏡子重重反射，最終形成了滿室明暗交替的光斑。

這種感覺，就像是墜落凡塵的月亮分解成了無數個四散游離的小月亮。

徐世初走到房間內的玻璃圓窗前，說道：“這不是普通的玻璃磚，是內達華玻璃透鏡，我們隔壁的洋行就是負責進口這個的。”

“內達華這個名字很像是舶來貨？很好很好，我們的通明飯店就是需要這種可以吹噓的材質，這些房間直接改成酒店客房，可以節約不少成本嘛。”沈克還在暢想他的小酒店，連名字都起好了。

“是，用來造酒店的話，也算是很新潮了。”徐世初若有所思，“沈克，你之前的懷疑，确實有道理，這個育嬰堂絕對不只是收養棄嬰那麽簡單。”

“是吧！我也覺得！他們收養的小孩兒都快餓死了，他們哪來的這麽多錢，買這種舶來貨，還有那個投光燈的電費，他們交得起嗎？”沈克點頭道，“所以啊師兄，我懷疑，開育嬰堂的人，其實跟咱們是同行。”

“同行？”

“是啊，咱們出雲觀不也是打着懸壺濟世的幌子搞慈善，實際目的是賺錢嘛，我覺得，這個育嬰堂也差不多，表面是救濟兒童的慈善機構，其實不知道在暗地裏幹着什麽勾當，反正應該挺賺錢的。”沈克振振有詞。

“沈克！我跟你不是同行。”徐世初不想理他了，徑直走回開闊的後廳。

沈克追了出去，卻見徐世初一襲飄逸的白衣被夜風吹起，站在這一輪巨型圓月之下，俨然有幾分要成仙的感覺。

“哎我說師兄，你往這一站，就跟嫦娥要奔月一樣。”沈克調侃道。

徐世初一愣，猛然回頭：“你也發現了嗎？”

“發現啥？”

“這裏所有的一切，包括結構、布局和燈光，都帶有極其強烈的宗教暗示，所以你才會這麽想。”徐世初道。

“你是說，廟堂風水？”沈克問。

徐世初點頭。

廟堂風水也就是朝廷和寺廟的風水，這種風水和家宅風水完全不同，家宅風水是以人的生活為中心，而廟堂風水的整體布局都是為了凸顯某種神權的至高無上，這種神權，可以是朝廷裏的君權天授，也可以是道觀裏的玉皇至尊。

無論是朝廷裏的金銮殿還是道觀裏的玉皇殿，都會呈現一種百官朝聖的布局。這種布置都是左文右武兩邊分立，共同朝向某個極具視覺感染力的權利象征符號。這個符號，可以是寶座和神像，也可以是此時他們看到的，圓月發光體。

“相比中式的廟堂風水，育嬰堂建在租界的公墓，風格可能受到了附近教堂的影響。”徐世初道。

“原理的話，中西亦然。”沈克點頭。

沈克從小在道觀裏長大，他很清楚，很多廟堂的氣派場景，比如道觀，都帶有某種宗教暗示，從而讓信徒更加堅信自己在膜拜某種超自然的神秘力量。育嬰堂和道觀雖然風格迥異，但是手法十分相似，二者都在結構上使用了高頂浮空和飛扶向上的視覺暗示，意在引導人們的情緒産生膜拜感。

“這裏是有一點像教堂，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樣。”沈克努力回憶墳山前面那座教堂的模樣，“如果對照教堂來說，這一面後牆，應該利用早上初升的太陽，來照亮場內的十字架，制造一種神聖的氛圍。這裏好像恰恰相反，反而在利用夜間的月光，又或者說，是利用夜間的燈光，制造了這樣一種……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氛圍。”

“明月墜凡塵，百鬼皆流離？”徐世初問。

“對對對，怎麽聽着這麽邪乎。”沈克問。

“事實上，古時候有一些隐秘的教派，是專門祭祀月亮的。”徐世初說。

“日月陰陽的理論，我平時也會用來忽悠人，不過，應該都是騙人的幌子的吧？”沈克道。

沈克雖然在質疑，但是，他也意識到，這間育嬰堂的布局看起來還真像是兩排小月亮分列兩側，共同朝拜正中這面巨型月亮牆。而且室內束柱和飛扶壁的結構，都在刻意制造一種向上升起的錯覺，似乎就是在傳達某種即将奔月的暗示。

“對，就是日月陰陽，對于這些祭月的教派來說，月亮是太陽的反向，陰是陽的反向。所以，祭月，就是祭祀一種與世間常理相悖的神秘力量，可以逆時勢，勝天理。一個人一旦獲得了這種力量，就可以弑神斬鬼，唯我獨尊。”徐世初道。

“這個教派的理念我很喜歡嘛？”沈克笑了。

“沈克，你有沒有覺得逆時勢勝天理這種說法，有點似曾相識。”徐世初卻很嚴肅。

沈克一愣，猛然想起那些匪夷所思的蠟像：“逆時而行？”

突然，他的背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麽聲音？”沈克猛然回頭。

他背後只是低矮房間盡頭的圓窗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

“我剛才好像看到，玻璃磚在動？”徐世初驚訝道。

“別吓我。”沈克趕忙湊到到玻璃磚近前查看。

這種玻璃透鏡的結構，是方中套圓，圓形部分有些鼓起，形成了透鏡。玻璃的工藝會有一些雜質，原本沈克也沒有在意，只是此時仔細看的話，圓形透鏡上的雜質，很像是某種生物盤踞成一團的樣子。

“玻璃磚上好像有個透明蟲子？”沈克一驚。

“透明蟲子？”徐世初幾步趕了過來。

“不，蟲子的話個頭也太大了，似乎更像蜥蜴一些，或者長腿兒的大蝌蚪？有透明得像是玻璃一樣的蝌蚪嗎？”沈克越看越不舒服。

這時，走廊兩側的小房間裏，突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