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年

那年

3月初海城的夜晚寒意尚重,周秉文手臂上挂着大衣,心事重重地走過古意深濃的院子,步子邁得很快。

門廳前周凱已經站在車旁等他,見他近了,打開車門讓到一旁。

周秉文徑直坐進去,一轉頭,這才發現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

白嫣善解人意道:“阿文哥,你有急事就先走吧,我給家裏司機打電話讓他來接我。”

周秉文想起母親方才再三叮囑讓自己送她回家。

想了想,下車,拉開副駕車門,請白嫣上後座,“走吧,送你。”

白嫣踩着高跟鞋跟了一路,微微有些喘,細白的瓜子臉有些微窘态,周秉文卻沒留意,自顧自坐進副駕位。

“白小姐,請上車。”周凱道。

白嫣透過車窗玻璃看着周秉文別有所思的模糊側臉,咬了咬唇,彎腰上了車。

車廂很安靜,周秉文雙手環胸,凝眉思索,過了一會拿起手機開始發消息。

白嫣把他剛才順手放在後座的大衣拿起來,身體一點點挪到後排偏中間的位置,注意到周秉文收了手機,連忙道:“阿文哥,剛才我姑媽說的話,你別介意……”

周秉文反應了一下才想起她指的是什麽。

剛才飯桌上老太太念叨他工作忙不愛惜身體,白鳳珠哪壺不開提哪壺,搭話說男人還是要有個女人在身邊關心照顧着,話裏話外打聽他的婚事。

“沒事。”周秉文淡淡回了一句。

車廂再次變得安靜,白嫣暗暗掐自己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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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跟周家關系算不上特別親近,她跟周秉文見面機會本就不多,再加上周秉文性情清冷寡言少語,真正交流的機會就更少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跟他獨處。

“你送我的那本書正好是我之前在找的,謝謝。”周秉文忽然想起她剛才給自己送的一本書忘記拿了,略感抱歉,“研究巴比倫空中花園的書屬這本最早,國內沒有版權,國外也絕版了,之前我出去找過,只找到影印本,沒想到你能找到原本。”

難得聽到周秉文說這麽多話,白嫣的嘴角上揚,興奮地絞着手指,話也多了起來,“我看你微信名字叫Babylon,就猜你應該會有興趣。這是我在一個畫家朋友家裏看見的,問他賣不賣,說不賣,最後我還是拿一幅收藏畫跟他換的。”

聽她提及微信名,周秉文的話又少了下去,“謝謝,以後需要幫忙可以說。”

察覺到周秉文語氣明顯變冷,白嫣笑容淡去,暗暗咬唇,低頭想了想,鼓起勇氣道:“我現在倒确實有一件事想請阿文哥幫忙。”

“什麽?”

“下周末我有個個人畫展在心島藝術中心開幕,這是我在國內第一次辦個人畫展,不知道阿文哥有沒有時間賞臉幫我去捧個場?”

心島藝術中心是華曜文化投資開發的一個文藝綜合體,是堂妹周樂薇在管。

周秉文沒多想,直接問:“具體時間?”

白嫣忙拿出手機,回道:“下周六下午兩點。”

周秉文手機裏随即收到她的電子邀請函,他沒點開,而是調出自己的日程安排,粗略看一眼時間不沖突,便把邀請函轉給張琪,“應該可以。”

白嫣在他身後抿着唇笑,開心道:“謝謝阿文哥。”

周秉文沒再說話,他順手點進朋友圈,第一條就是梁瓊發的:有你們在的地方才是家[愛心]

三張配圖,一張是整桌豐盛菜肴,配文字“入夥大吉”,一張是她們母女三人的合照,最後一張是一群人的大合照,有她舅舅一家,有她最好的朋友趙霁,還有顧遠哲。

周秉文的視線焦點落在梁瓊身上。

她手裏抱着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坐在餐桌邊,笑得溫柔燦爛,顧遠哲站在她身後,手扶着椅背一角,看起來就像是人群裏幸福的一家三口。

手指不受控制地将照片放大,屏幕上一家三口的笑越來越肆意,朗朗笑聲仿佛就在耳邊回響。

周秉文用力摁滅屏幕,轉頭看向窗外,車窗玻璃映出一張狼狽慌張的臉,他伸手按下車窗,冷風吹進來,心中一時悲涼欲狂。

一整天的煩心事都抵不上這張照片給他帶來的沖擊。

到底哪來的小屁孩!

-

小屁孩當然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同樣是五年時間,我,結婚、生子、離婚,而你,除了賺錢,還是賺錢!梁瓊,你的人生就沒點別的事幹了嗎?”趙霁喝完一杯酒,吐槽道。

“賺錢不快樂嗎?”梁瓊笑着跟她碰一杯。

在家吃過晚飯,梁瓊在小區大門外一家KTV開了個包間,慶祝新家入住。

趙霁把孩子送回家,才又趕過來。

梁瓊出國那年她剛好跟大學時交往的男友結婚,後來去了南城,生了孩子,去年梁瓊回國,她也剛好辦完離婚手續帶着孩子重回海城。

五年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也可以什麽都沒發生。

“梁瓊,我跟你說,我覺得我要迎來我人生的黃金歲月了。”趙霁酒量很差,喝了幾杯就開始放飛。

梁瓊抿一口酒,好笑道:“你十八歲那年也說過這話。”

趙霁懵了一下,“是嗎?”

突然,她眼睛一亮,撲上來摟住梁瓊的肩膀,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極有研究地盯着她的嘴唇,八卦兮兮地笑,“老實招來,這是誰啃的?”

梁瓊扭開臉,端起酒杯掩飾,“我不是說了嗎,唇炎,上火。”

“你騙鬼呢。”趙霁勾着她的肩膀又湊上來,“我每年一換季唇炎就會複發,老唇炎患者了,我還能被你騙?”

梁瓊擡眼掃一圈包廂,發現江瑤出去很久還沒回來,她推開趙霁,借口道:“我去看下瑤瑤。”

趙霁被她推開也沒惱,兀自篤定道:“有鬼,梁瓊你有鬼。”

梁瓊出了包間,先去了一趟洗手間,沒找着江瑤,又往休息區去找,還是沒人,打電話手機占線,她有些着急了,跑去前臺問,最終在KTV門前的花壇邊發現了江瑤的身影。

江瑤面朝花壇蹲着,在打電話。

梁瓊站在門口,決定等她打完電話再過去。

這時,顧遠哲拎着一個紙袋從外邊走過來,見着她,打開紙袋拿出一個紙盒子,拆開,從裏面拿出一只陶瓷黑貓遞給她,“賠你一個,上午真是不小心。”

梁瓊沒伸手接,“算了,我說了沒事,不用賠。”

顧遠哲把陶瓷黑貓在手裏翻來翻去地看,“跟你那只是不太像,你先收着,我回頭打聽一下哪裏能修複瓷器,今天打爛的那只給你拿去修。”

梁瓊輕輕嘆氣,“真算了,一個小玩意而已。”

顧遠哲跟着她也嘆了一聲,“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看我那表情都要哭了,你就當行善積德減輕我一點負罪感吧,等我把你那只修好了這只你再還我都行。或者你要是不爽,你把它砸了也行,要是砸得爽我拉一車來給你砸。”

梁瓊無語,想了想只得接過來,拿在手裏細細瞧着。

突然,江瑤站了起來,情緒激動,“既然這樣那就分手吧,我們都別浪費時間了!”

說完她挂了電話,肩膀耷拉着慢慢蹲下去,臉埋進手臂裏,嗚嗚地哭。

梁瓊連忙走過去将她扶起來,江瑤回頭看見是她,撲進她懷裏爆哭。

梁瓊撫着她的背,柔聲安慰:“沒事,還有姐呢,乖,沒事。”

江瑤嗚哩哇啦哭了一陣,從她懷裏起身,難為情地接過顧遠哲遞來的紙巾擦了擦臉,抽搭着,低聲道:“姐,我不想出國了,我想天天都跟你和媽在一起。”

梁瓊不由笑了,正要開口,顧遠哲先說話了,“哎喲喲,失戀了就要賴着姐姐和媽媽,這是誰家長不大的小毛丫頭啊。”

江瑤擡頭瞪他,瞪着瞪着眼淚又嘩嘩往外冒,心裏更委屈了,對着梁瓊哭鬧,“姐,他欺負我,你幫我揍他!”

梁瓊想也沒想擡腳就踹,顧遠哲早已熟悉她的套路,膝蓋一歪躲過去,梁瓊拽他的手臂,追着要錘他。

兩個人一秒變成小學生,繞着江瑤你追我跑打打鬧鬧,終于逗得江瑤破涕為笑。

三個人說着話走進KTV,身影消失在KTV大廳亮如白晝的燈光裏。

相隔不到百米的路邊停車場,周秉文坐在車裏,雙手擱在方向盤上,左手指間夾着煙,卻沒有點火,右手拇指空懸在手機屏幕上方,呼叫遲遲無法按下。

許久,他把煙和手機一齊丢到副駕座椅裏,發動車子,一路疾馳。

車窗外街景逐漸拉成虛線,腦海裏回憶卻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那年冬天他17歲,還沒有考駕照的資格,卻已經偷偷擁有一臺改裝摩托車。

他熱衷于在周末夜晚溜出家門騎着那臺改裝摩托車上山飙車。

他偷偷抽煙,抽很兇。

他每天誰也不理,內心充滿莫名其妙的憤怒,若是爆發出來大概能點燃整個宇宙。

那天晚上他在路邊停車買煙的時候看見一個等公交的女孩。

這女孩他認識,挺熱血的,前幾天莫名為他出頭打了一架,讓他有幸體驗了人生第一次進派出所。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的摩托車已經剎停在女孩面前。

掀開頭盔那一刻,他看見女孩瞬間從圍脖裏直起腦袋,眼睛像通電的星星一樣亮起來,“是你啊!”

這雙眼睛使他一時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這雙眼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流露出真心贊賞的光,“你好酷啊!”

他記得自己低了頭,手心出了汗,聲音也有些抖,“你去哪?我送你。”

“我要回海大。”

“上車。”

女孩坐上車,雙手小心攥着他腰際的衣服,他一擰油門,那雙手立刻就箍緊了他的腰,隔着厚厚的羽絨服,他依稀感受到女孩輕柔的身體一點點貼上自己的後背。

女孩在他耳朵邊大叫:“你慢點,我要冷死了!”

可是他好熱,他好像掉進了火爐裏,他希望風再大點,路再遠點。

到了海大門口,女孩頂着一頭亂發下了車,臉頰鼻子凍得通紅,眉眼瑟縮,躲在圍脖裏像一只被人炸了窩的可憐小鳥。

他忽然有些着急,想跟她說話,可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女孩把羽絨服裹得緊緊的,抽着鼻子,含糊向他道別,“……謝謝,我回去了。”

他心裏一急,扯住她的胳膊,問她:“你想不想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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