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失态

失态

病房裏,周曜華居中坐在棕皮沙發上,一張清癯瘦臉黑沉着。

周嘉寧坐在他右手邊的單人沙發上,因為激動而面色赤紅,又因為震驚而目瞪口呆。

周嘉榮嘴唇微張,神色懵怔,目光在自己的女兒和兒子身上來回折返卻不知該落哪個身上。

周星楚站在他的沙發扶手旁,一臉平靜。

周秉文隔着茶幾與周曜華相對而坐,目光淩冽,神色肅寧,身如傲雪之青松。

茶幾上擺了許多文件,其中最上面那份文件名是:一致行動人協議書。

華曜集團是家族企業,也是上市公司,周家名下擁有個人股權的都在這間病房裏,合計占比接近60%,這其中以周曜華本人為最大股東,其次是周嘉寧和周秉文,再是周嘉榮,最後是周星楚,她的股權是周嘉榮個人轉讓的。

這份一致行動人協議書簽字的股東除周秉文和周星楚外另外還有五位公司元老級個人股東,合計股權占比超過30%,不僅超過周曜華個人持股占比,甚至略超周曜華和周嘉寧兩人合計持股占比。

基于這份協議書,周秉文提出的第一條一致行動議案便是罷免周嘉寧在華曜集團及旗下重要子公司的一切職務并追究他的一應違法責任。

空氣凝滞,病房仿佛被活生生凍住。

漫長的時間靜止過後,周秉文再度開口,“周嘉寧先生對集團造成的損失已經到了集團無法兜底的程度,不如此,華曜無法向大小幾千家合作方交代,無法向全體股東交代,更無法向廣大客戶交代。這件事要是曝光出去,華曜的股票大概率會跌停,公司形象和社會信譽必将一落千丈,以後華曜要如何再在各行各業立足?”

周嘉寧瞪圓了的雙眼一層層漫上紅血絲,他顫抖着站起來,勉力擡手指了指周秉文,還未開口,先偏頭抹了一把老淚,轉而向周曜華哭訴:“爸,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百般看重千般培養的大孫子!你還在這坐着呢,他就要把我親手送進去,我這把年紀,再進去還有命出來嗎!他現在翅膀硬了殺雞儆猴故意做給你看呢!我為了周家這份家業吃的虧受的苦還少嗎!早知道有今天……”

“住口!”周曜華突然爆發一聲厲喝,整個房間似乎都震了一下。

周嘉寧愣在原地,保養得宜的圓潤臉頰挂着兩行清淚,有條不紊的頭發耷拉一縷下來,露出幾根白發,似乎忽然之間就蒼老了許多。

周曜華掃一眼自己左右兩個兒子,沉着冷聲道:“我跟阿文單獨聊聊,你們都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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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的對峙沒有持續多久,周曜華平靜開口:“你應該知道這份協議書起不了什麽作用。”

周秉文點頭,“是,我知道。”

“那為何還要這麽做?”

“刮骨療毒,斷腕求存。”

“10個億不多。”

“您要是認真了解過他近五年經手的項目資金,應該就不會這麽認為了。若單純是項目失敗,虧100個億我也不會多說一個字,但他是把集團當成了個人財庫,套取資金肆意揮霍,留下一個又一個窟窿,他知道您會替他兜底,所以沒有任何顧慮,這無異于養一條巨大的寄生蟲。”

周曜華微眯起雙眼靜靜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幽沉。

周秉文知道他心結所在。

周嘉寧十幾歲就跟着他創業,華曜的根基就是他父子二人打下的。那些年國家經濟發展迅速,社會人心膨脹,周嘉寧貪功冒進,急于求成,與他為官的岳父相互勾連,最後一起锒铛入獄,結發妻子也因此打掉腹中胎兒遠走他國。

華曜受此重創,艱難求生,當時剛大學畢業準備繼續深造的周嘉榮因此放棄原定人生規劃,回家與父親一同面對難關。此後經歷多年公司雖漸漸走出困境,然而周嘉榮一生遺憾卻也因此鑄就。

周曜華中年創業,起于市井,四十載有餘,經歷過數不清的起落悲歡,故而對這份家業看得很重。

周秉文生來早慧,小小年紀便對殘缺有着格外的敏銳,早早便看透了周家人歡聚一堂背後的分崩離析,相親相愛底下的哀傷幽怨。

年歲越長,他越能理解周曜華的窮盡心血,但理解不代表認同,他更願意作為華曜的繼承人把這份事業發展壯大下去,而不只是周家的子孫。

“你的條件是什麽?”周曜華再度開口。

周秉文想了想,平靜道:“很簡單,我的婚姻我做主。”

“如果我的條件也是這個呢?”

-

下午3點,梁瓊一行人抵達濱城。

把媽媽交給來接站的江恒後,梁瓊帶同事們坐濱城工廠安排的商務車前往集團協議酒店。

濱城靠南,時下已是春意滿城,同行的人都有一種春生蓬勃的欣悅。

梁瓊卻無心賞春。

上午出發前她跟張琪聯系,含蓄表達了想去看望周秉文的想法,張琪說周秉文正在開會晚點才能給她回複。

就在剛才,她收到了張琪婉拒的回複。

也不知是真的不便看望,還是又出了什麽別的事情。

到酒店辦完入住後,梁瓊一行随車去了工廠,跟廠長見面寒暄了一番,具體工作明天再正式展開。

濱城工廠歸華南事業部管,廠長姓高,四十多歲,跟何永昭是同級校友,交情不淺,因而對梁瓊等人也頗為熱情,晚上特意在濱城新近聞名的月亮灣風景區安排了接風宴。

高廠長性情豪爽,熱情好客,梁瓊正在生理期,原本沒打算喝酒,但架不住她今天是主客,高廠長張口閉口地提到何永昭,推脫不過最後還是喝了幾杯。

高廠長話多,又有個老同學何永昭做話題,從校園往事到職場風雲,從新銘變革到當今格局,侃侃而談。

聊到梁瓊眼下負責的項目,他朝自己身後一個方向指了指,“華曜昨天鬧事的盤就在那邊,這裏過去大概不到3公裏。這裏原先就是幾十裏野灘,風景是不錯,但基礎條件不好,當地鎮政府搞旅游經濟很多年都沒搞起來,華曜一來,月亮灣就成了遺世仙境,趕超三亞,媲美馬代。”

梁瓊借機問:“聽說他們昨天傷了不少人?”

“是,華曜董事長的大孫子,”高廠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放低了些聲音,“第一個被砸中。”

梁瓊神色微變,“那不是很嚴重?”

高廠長不置可否,“現場很快就被控制,新聞媒體一點消息都沒報道出來,估計沒太大事,否則不會處理得這麽利落。”

梁瓊輕輕點頭,高廠長自己抿一口酒,頗有見地般道:“要我說,這幫鬧事的搞不好是有人蓄意安排的,不然讨債歸讨債,誰敢照着這位砸,還給他砸中了。”

席上有人不認同,“不至于用這麽粗暴随機的手段吧,又不能一下就要命,那有什麽用?反而給人留下把柄。”

高廠長不服,辯駁起來,飯吃到尾聲,成了周家八卦分享會。

梁瓊聽不下去,離席去了洗手間。

餐廳臨着大海,能聽見舒緩的海浪聲。梁瓊洗了手,站在幹手機旁烘手,隐約感到腹部有些不适。

手機在衣兜裏振,梁瓊拿出來,是媽媽的電話,她接起。

電話聊完,梁瓊左手依然放在幹手機的熱風裏,右手點開微信。

十幾條未讀消息裏有一條格外醒目。

Babylon:【晚上方便見個面嗎?】

12分鐘前發來的。

梁瓊凝神看了兩秒,“啪”地摁熄手機屏幕,把手機滑進衣兜裏,雙手平攤在幹手機的熱風裏。

她已經站在這裏烘了快五分鐘,雙手依然熱不起來。

腦袋裏亂哄哄的,又是幹手機的風聲,又是遙遠的海浪聲。

既有紛亂繁雜的回憶,又有冷硬殘酷的現實。

手機似乎又振了一下,梁瓊正要去拿,潘玉媛尋了過來,“瓊姐,你還好吧?”

梁瓊搖頭,笑回:“我沒事。”

“我看大家喝得差不多了。”

“好。”

回到包間又熱鬧了好一陣飯局才算結束。

上了車,梁瓊拿出手機,看見周秉文又發來一條消息。

Babylon:【就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樣,只是見一面說說話,可以嗎?】

胸口莫名堵得慌,梁瓊打開車窗玻璃,冷冽海風吹進來,坐她旁邊的人直接打了個哆嗦。

車窗玻璃又關上,梁瓊低頭在手機上打字:【你在哪家醫院,我過去找你。】

對面很快回道:【你不用過來,你住哪家酒店,我去找你。】

梁瓊想起高廠長指着自己的腦袋說周秉文第一個被砸中,手指點得飛快。

LQ:【給我醫院地址,我現在就過去。】

LQ:【不然就算了。】

周秉文立刻發了地址過來,又叮囑:【到了發消息,我讓人下去接你。】

梁瓊找借口半路下了車,另外打了輛車直奔醫院。

一下車,張琪就迎了上來,“梁小姐,請跟我來。”

梁瓊腳下緊跟着,語氣有些急,“他傷在哪裏,嚴不嚴重?”

張琪請她進電梯,按了樓層,不疾不徐道:“梁小姐您別急,周總頭部的傷已經處理好了,沒有傷及骨頭,也沒有顱內損傷,只是劃傷口子比較大,流了不少血,需要多加休養。”

梁瓊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暗暗做了個深呼吸,平緩語氣,“你當時在現場嗎?”

“在的,周總他個子最高,又走在最前面,那些人沖上來的時候他剛好轉頭在聽旁邊的人說話,沒來得及反應,就第一個受傷了。”

“……”

到了病房門口,張琪攤開手掌做了個“請”的動作,轉身就準備離開,梁瓊下意識扯住她,但又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幹什麽,連忙又松了手。

張琪笑了,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溫柔道:“進去吧,他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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