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柔軟

柔軟

梁瓊鬼使神差地有一絲心虛。

前不久她才信誓旦旦說過要保持距離,不要再單獨見面,這麽快就自己打臉。

好在新手機看不到之前的聊天記錄,就當沒說過吧。

她看一眼時間,九點多,還不算太晚。

深吸一口氣,敲門,門內傳來熟悉的聲音,“請進。”

梁瓊推開門,第一眼看過去,病床空空如也。

“在這。”隔着半扯開的淡藍帷幔,周秉文匆忙探出半個身體,梁瓊一眼看見他身旁晃得厲害的輸液袋,連忙伸手制止,“你別亂動!”

她快步走過去,一只手穩住輸液架,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直接把人按回沙發坐下。

然後伸手捉住輸液袋讓它停止亂晃,又低頭檢查是否跑針,最後看一眼點滴,“誰給你調的速度這麽快?”

沒有回答。

梁瓊正覺詫異,一垂眼對上周秉文近乎癡魔的目光,心頭像突然落下一塊燒紅的烙鐵,又燙又痛。

胃裏的酒精像潛伏的地雷被引爆,轟然炸開一團熱氣,引起一陣翻湧。

梁瓊倉皇瞥開視線,微微收腹,抑下胃裏的湧動,強作平靜想把點滴的速度調低,手卻不聽使喚,調節器的滑輪不是推得太高就是降得太低,試了好幾次才終于找到一個合适的速度。

“藥水輸太快身體會受不了。”梁瓊把視線安放在周秉文紮着針的左手上,自顧自解釋道。

“坐。”周秉文視線下壓,聲音格外低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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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瓊在他側面的單人沙發坐下,順便用手抵了下腹部。

周秉文眼睫輕跳,視線淡淡從她身上掃過,俯身向前拾起茶幾上的茶壺,倒了滾滾一杯熱茶,推到她跟前。

他始終低着頭,厚厚的白色紗布将他烏黑的頭發擠得耷拉一圈,梁瓊想起曾經那個戴着白色發帶陪她打球的少年。

少年跑着笑着,靈活而充滿生機,滿頭汗水在夕陽下泛着淡淡金光。

而如今眼前的人,面頰瘦削蒼白,眼下烏青,眉目疲倦,神情蕭索,顴骨的擦傷更添幾分不曾有過的病弱。

“你臉色不太好,喝點熱茶暖暖。”周秉文在茶幾上輕扣兩下,提醒道。

梁瓊收回神思,避開他的視線,小心捧起茶杯,手心貪婪地汲取着杯壁傳來的暖意。

“今天之所以拒絕你來看望,是因為有些事情我還在争取。你背後代表的是新銘,在華曜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好之前,新銘保持距離旁觀會更好一點。”

梁瓊看着自己手裏的杯子,雙手緩緩盤動,熱氣氤氲,熏得她眼眶有些發熱,“我明白。”

她的右手虎口處有兩個不細看極難察覺的牙印,掌腹也有兩個,是壞球咬出來的,後來周秉文也特別喜歡咬。

周秉文靜靜看着她的手,好一會,輕眨眼睫收回視線,喉結滾了一滾,擡手給自己也倒一杯茶,繼續道:“不管最後是什麽結果,我都會盡我所能保住新曜這個項目不受影響,所以你不用擔心我這邊再有什麽變故,只管去做你們自己的事情。”

“嗯。”梁瓊擡眼與他對視,認真道謝,“謝謝,我這次來濱城就是在推我們的計劃。”

周秉文神情微微一滞,旋即眉眼輕彎,嘴角微揚,茶杯不知不覺湊到嘴邊,梁瓊正要提醒小心燙,他一口熱茶已經抿進了嘴裏。

這一下燙得周秉文整張臉都紅了,右手端着杯子往外撤,左手下意識便要擡起。

“哎。”梁瓊眼疾手快,立刻起身扣住他左手手腕,定在半空。

右手放下茶杯,連扯兩張紙巾遞過去。

周秉文偏了偏頭,放下茶杯,接過紙巾抵着嘴唇。

梁瓊擰着他的手腕盯着看了好一會,确定沒有跑針才松口氣,擡眼瞪他,沒好氣道:“你怎麽還是這麽笨!”

周秉文神色微怔,扭頭看向她,疲憊雙眼迅速紅透,水光漫開,亮得像熊熊燃燒的火,梁瓊一瞬間有如置身火海,心口燙跳,胃裏沸騰。

她下意識想要退開,腰背忽然被一股大力圈住,身體不受控制地撲進周秉文懷裏。

胸腔裏的空氣被無限擠出,像海綿被擠幹最後一滴水,梁瓊感覺自己要碎了。

她勉力擡手,卻撐不開絲毫。

呼吸變得緩慢而困難,混雜着藥水味和血腥味的男人氣息刺激着她的大腦,陌生又熟悉,冷靜又瘋狂。

“周秉文,我要斷氣了……”

巨石般沉重的力量像魔法失效一般瞬間消失,空氣如潮水般湧進胸腔,胃裏強抑了整晚的翻江倒海終于突破限制——

梁瓊捂住嘴沖進衛生間,抱住馬桶瘋狂嘔吐。

周秉文幾乎同時追了上來,從身後小心抱住她的肩,顫着聲音問:“怎麽了?”

胃裏徹底吐空,梁瓊終于覺得透過氣來,垂着腦袋大口出氣。

“好點了嗎?”周秉文輕輕摸了摸她的前額,手臂抱緊了些。

稍微緩過來後,周秉文将她扶到洗手臺,擰開水龍頭讓她洗臉漱口,又去倒來一杯溫水放着,取下毛巾準備過熱水。

梁瓊洗漱完一擡眼看見他左手背上被針頭劃拉出來的血口子,頓時火氣直冒,搶下毛巾摔在一邊,氣呼呼地瞪着他,“周秉文,你為什麽每次都這樣!你自己說的像普通朋友那樣,普通朋友是你這樣的嗎?”

周秉文像個做錯了事卻不願低頭的倔強小孩,雙眼像經久燃燒的寶石,赤紅如魅焰。

梁瓊被他這幅樣子搞得越加來氣,抓着他的左手手腕又問:“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麽樣子!你把我騙過來就為了看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嗎?你是在懲罰我報複我嗎?我做錯了什麽……”

剩餘的話瞬間被周秉文吞吃入腹。

兩只寬闊的手掌牢牢捧住她的臉頰,迫使她嘴唇大張,濕熱的一團迅速将其填滿,像滾燙而黏膩的岩漿,漫延、占領、包裹,執意侵向她的舌根深處。

是熱的,像走在正午時分的沙漠裏,卻又是痛快的,像瀕臨死亡之際天降甘霖。

雙手由推拒變為攀纏,腿卻止不住發軟,身體往下落,周秉文脫開一只手将她撈起來扣進懷裏,轉身怼在牆上。

衛生間不算大,靜谧空靈,一點聲音都要層層疊疊回響許久。

空氣氤氲模糊,耳邊環繞着粗重的呼吸聲、清晰的咂水聲,以及如雷的心跳聲。

每一個理智複蘇她想要脫身而去的瞬間,周秉文都以一種更瘋狂的攻勢将她重新拖入漩渦。

胸前忽地一涼,鎖骨傳來一下刺痛,梁瓊意識回籠,擡手想去推他的頭,觸到紗布連忙收手,鎖骨又一下啄痛,她改為推他的肩。

“周秉文,你松開!”

手腕被反扣,牢牢控在牆上,周秉文擡頭,一口咬在她右手虎口處。

手指微蜷,梁瓊感覺巴掌下一秒就要自己扇出去了,手心忽然感到一片微燙的柔軟。

親昵讨好的舔舐,溫柔安撫的啄吻。

梁瓊的心軟下來,手指張開,輕輕觸碰他的臉頰。

他真的瘦了很多。

周秉文忽然靜止,好一會,從她的手掌裏擡頭,目光沉靜而熱烈。

梁瓊移開視線,想要收回手,周秉文松開她的手腕,俯身抱住她。

一只手緊緊扣着她的後頸,另一只手用力将她往自己懷裏按揉,沉痛嘶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姐姐,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什麽都不要了,只要……”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張琪焦急的聲音同時傳進來:“周總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阿文。”林雲岫的聲音。

高跟鞋的聲音快速靠近,周秉文的身體僵了一瞬,随後立即放開梁瓊,迅速把她褪到肩下的風衣扯起來,還沒來得及替她整理襯衣,林雲岫已經站在衛生間門口。

不是一個人,是三個人。

“阿文,你們……”林雲岫緩緩擡手指向門內,懵在原地。

周秉文擡腳走出衛生間,反手掩上門,冷眉以對,氣氛直降到冰點。

張琪恨不得把頭埋進肚子裏,小心翼翼道歉:“周總,對不起,雲姨說,說她……”

她的聲音越發低下去,最後竟像是被凍住一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房間裏過于靜谧,周秉文一臉冷肅,眉眼凝霜,林雲岫宛若呆子一般,靜立不動。

白嫣手裏捧着一只精致的飯盒,适時打破沉默,“阿文哥,雲姨今天下午特意親手熬了一鍋骨頭粥,想送過來給你睡覺前喝一點補補身體,沒有想到這麽不湊巧,雲姨她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不喝。”周秉文眼皮都沒動一下,語氣冷得人打哆嗦,“還有事嗎?”

衛生間裏傳來一聲克制的嘔吐,林雲岫像是終于靈魂歸位一般,指向門內,“阿文,裏面是誰?”

周秉文仿若未聞,轉身推門進了衛生間,随即反鎖。

梁瓊正撐着馬桶起身,周秉文過去扶她,被她一把甩開。

“別碰我!”

梁瓊重新洗臉漱口,整理好衣服頭發,轉身去開門,周秉文攔住她,“你再等會,我讓她們先離開。”

梁瓊推開他,“我為什麽要躲起來?我有什麽不能見光的嗎?”

手觸到門把,頓了頓,語氣冷得令人發顫,“以後除了工作,不要再聯系我,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私下接觸。”

周秉文沖上來拽住她的手,紅透的雙眼死死盯着她,“我做不到。”

梁瓊迎着他的目光,手腕一點點掙紮,兇狠而絕情,“不要逼我再消失一次。”

禁锢力量瞬間消失,梁瓊的手差點甩到門上。

她轉身,逼着自己忽視身後那雙悲傷的眼睛,深吸一口氣,壓下門把,推門走出去。

對面三個女人直愣愣看着她,她淡淡掃一眼,伸手撈起沙發上自己的包,從她們跟前橫過,徑直往門口走去。

“梁瓊。”

林雲岫突然叫住她,三兩步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你們……”她欲言又止,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最後落在她風衣緊扣的腹部。

梁瓊對她并無好感,顧念她是周秉文的母親,決定還是打個招呼,“周夫人,您好,我還有事,今天就不打擾了。”

說着她便要走,林雲岫手一伸擋住她,目光在她和周秉文身上打了個來回,艱難開口,“你是不是……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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