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擊而中

一擊而中

一路經山過水,車子開進一個山坳中的廢棄小鎮。

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公裏。

錢早已按要求給出去,但人還沒有半點消息。

周秉文緊握着方向盤,凝神屏息,一路朝着對方發來的目的地疾馳。

所有人都勸他報警,他知道,哪怕是梁瓊自己也會選擇報警,但他不敢。

他不敢冒任何風險。

上午的會議結果一出來,他心裏其實已經對幕後主使有了定論。

他想起一句話來。

“周秉文,你現在是在向你的敵人展示你的致命軟肋。”

是的,他現在被一擊而中,他甚至已經失去談條件的機會。

多可笑,多愚蠢。

車在一棟廢棄鄉鎮辦公樓前停下,甫一推開車門,樓裏傳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

周秉文跳下車往樓裏狂奔。

“梁瓊!”大樓空蕩,回應他的是兵乓不絕的打鬥聲。

他循着聲音沖上二樓,昏暗中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與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纏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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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需要辨認就知道那個單瘦的身影是梁瓊,她應付得十分吃力。

旁邊還有個女人,手裏拿着個什麽,瑟瑟發抖,又想上前,又不敢靠近。

周秉文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暴力的血液在自己身體裏沸騰。

他彎腰拾起一塊磚頭,狠狠盯住正聯手對付梁瓊的兩個人,一個箭步沖過去照着其中一個腦袋就猛砸了下去。

那人捂着腦袋身體轉過來看他,周秉文擡手正要再補上一下,不留神身後鋼棍襲來,雙腿重重挨了一棍,“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周秉文!”梁瓊大叫,揮起一把破椅子朝那舞鋼棍的大嗓門撲過去。

就在這時,潘玉媛一聲尖叫舉着磚塊朝大嗓門砸了過去,“去死吧!”

磚塊砸在大嗓門肩上,不痛不癢,大嗓門聳了聳肩,咧嘴呸了一聲,轉身朝潘玉媛走去。

“媛媛,快跑!”梁瓊用椅子将剛才被周秉文砸中的人徹底放倒。

未及轉身,只聽潘玉媛一聲尖叫,“啊!”

回頭一看,大嗓門已經掐住潘玉媛脖子像拎小雞仔一樣往陽臺欄杆推。

梁瓊情急之下撿起地上一塊殘玻璃飛撲過去。

“臭娘們!”玻璃碎了一地,大嗓門徹底被激怒,揚手扔開潘玉媛,鋼管一橫,掃在梁瓊腰腹上。

梁瓊吃痛悶聲彎倒,大嗓門将她攔腰一撈,飛速朝陽臺沖去。

“不要——”潘玉媛發出驚天喊叫。

雙腿劇痛的周秉文一跳而起,毫不猶豫追了上去。

“砰!砰!”

接連兩下重物砸中地面。

大腦木了片刻,左肩傳來劇痛,梁瓊悶哼一聲,手往身旁撐,摸到一股溫熱而黏糊的液體。

耳邊傳來周秉文吃力的聲音,“梁瓊,你有沒有受傷?”

方才片刻空白的記憶重新閃現,被扔下來的最後一刻,周秉文沖過來抱住了她,然而大嗓門個高體重向前沖的慣性無法收回,他撞倒欄杆往下摔,連帶着他們也一起掉了下來。

周秉文用自己的身體墊在碎磚爛瓦之上,為她做了緩沖。

鐵鏽味逐漸在空氣裏彌漫開來,強勢充斥鼻腔,梁瓊摸着源源不斷的溫熱液體,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周秉文,你怎麽了?你怎麽了啊?”

淡淡的月光照着千瘡百孔的大地,也照着穿透周秉文左腹的兩根鋼筋。

鮮血涓涓往外淌,怎麽也止不住。

梁瓊眼淚滂沱,從周秉文褲兜裏掏出手機,顫抖着手指一遍又一遍輸入密碼。

手機屏幕很快被眼淚和鮮血塗滿,周秉文擡手,拿過手機在自己的襯衣上擦幹淨,解鎖并撥打120。

然後又給範弘撥了個電話。

梁瓊跌跌撞撞跑到車裏找來急救藥箱,把所有止血的藥都倒在他傷口處,又努力用棉花繃帶堵血。

“周秉文,你不能死。”她緊緊咬住唇瓣,好一會才又開口,眼淚撲簌往下落,“你說過要陪我活到九十九歲的,你自己說的。”

周秉文輕輕搖頭,“別怕,我不會死。”

然而血依然止不住,滲透棉花繃帶,從她的指縫中鑽出來,蜿蜒曲折,像奪人生命的毒蛇。

周秉文臉色越來越蒼白,唇色淡得跟白紙似的,呼吸也越來越吃力。

時間一分一秒拉長,漫長的等待讓人心焦而絕望,梁瓊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周秉文,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你不許死……”

周秉文擡手替她擦掉眼淚,輕輕摟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微弱的聲息極力安慰她。

“對不起,我來晚了。”

“別害怕,我不會死,範弘在我後面,他很快就到。”

“別哭,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

“死了也不離開……”

“不要。”梁瓊跪在碎磚上,俯身抱住他的頭,瘋狂搖頭,淚如雨下,“周秉文,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我不要……”

荒野寂寂,月光慘淡,唯餘嗚咽凄涼的哭聲随風四散。

-

急救室的紅色燈箱從深夜亮到白晝。

梁瓊一身血污,蓬頭垢面,直挺挺面門而立,一雙紅腫的眼睛盯着燈箱,幾乎不曾眨過。

範弘幾次叫醫生來給她看傷都被她發狂怒吼而走。

周家的人趕了過來,梁家的人也趕了過來。

林雲岫拄着拐杖撲過來抓住梁瓊又哭又鬧,江媽媽護着女兒毫不留情将她推了出去。

雙方好一陣撕扯,範弘看着頭疼,要不是周秉文現在生死未蔔,他可真不想管這一大攤子。

好不容易把雙方勸開,他看見周老爺子在人群後靜靜站着。

他擠過去,對老爺子問了聲好。

老爺子眨了眨老花的眼,視線移開之際似有水波漾開。

範弘把事情大致經過說了一遍,要不是他有所預感提前叫上救護車跟過去,只怕周秉文這會已經涼了。

“謝謝!”老爺子緊了緊握拐杖的手,聲音顫抖着道了句謝,便再說不出話。

“阿文是個善良有孝心的人,我從小認識他,經常想叫他聖人,他絕少有只為他自己的時候,梁瓊是他唯一的私心。五年前,雖跟她無關,但其實也是為她,他已經搭過一次命,這是第二次。”

“周爺爺,我真的不懂,你們周家上下到底為什麽對他這麽刻薄?你們真的就寧可他喪命也不能接納一個梁瓊嗎?”

“周家這麽大的家業,到底是福分還是罪孽?”

“你!”老爺子橫眉掃過來,蒼老的唇瓣抖了抖,眼中怒火熾盛,然而終究一點點黯下去,漸漸竟至滿目蒼涼。

範弘一聲冷笑。

身後突然“噠”地一下,急救室燈箱熄滅,嗡鬧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

死人一般的梁瓊眼中終于有了點動靜。

等了好一會,診室的門被推開。

穿白大褂的醫生揭開口罩,舒一口疲憊的氣息,“各位,搶救及時,手術很成功。”

話音未落,只聽“撲通”一聲,最前面的梁瓊跟斷線的木偶似的栽了下去。

“瓊瓊!”

人群再次騷亂。

-

梁瓊做了一個夢。

夢見她和周秉文結婚了。

在一個春日午後,在一個美妙絕倫的花園裏。

陽光灑在草葉和花瓣上,圓滾滾的水珠折射出夢幻般的光彩。

空氣裏彌漫着繁複甜蜜的花香,蝴蝶在陽光下翩翩起舞。

她是衆星環繞的美麗新娘。

音樂響起的時候,她看見周秉文從一顆檸檬樹後轉出來。

他拿着一捧清新細碎的柚子花球,穿一身筆挺得體的深色西裝,佩暗紅雙層蝴蝶結和珠光寶石胸針,俊朗的面龐略微緊繃,一雙桃花眼透着無限柔情春意。

最讓她驚喜的是,他腳邊跟着被穿上公主裙戴着王冠的壞球。

他們一起緩緩走到她面前。

周秉文單膝跪地,将捧花送到她眼前,說話聲音有些顫抖。

“梁瓊,今天這一刻曾無數次在我腦海裏排演,我想過要對你說很多很多話……”他緊張得卡了殼,賓客們都笑了,梁瓊忍不住也笑,一轉頭卻看見爸爸正溫柔地注視着自己。

她愣住,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擡手掐自己的胳膊,手卻被媽媽握住了。

“媽……”她含淚看着媽媽,又轉頭看向爸爸,她不敢相信,她肯定是在做夢。

“瓊瓊,爸爸說了會來參加你的婚禮就一定會來,爸爸從不食言,是不是?”

梁瓊猛地撲進爸爸懷裏。

她想念了很多年,溫暖寬闊而結實的懷抱。

“好了,都要結婚了怎麽還跟個小孩似的。”爸爸拍拍她的肩背,将她扶起,替她擦去眼淚,又一如既往捏了捏她的臉,梁瓊伸手輕輕拍掉爸爸的手,嗔怪道:“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許再捏我的臉!”

所有人都笑了,爸爸媽媽一同抱住她。

周秉文也加入進來。

漫天花瓣雨飄下,落到眼前卻成了滴滴鮮血。

只一剎那,陽光被烏雲遮住,花園消失了,賓客都散了,媽媽也不見了。

爸爸躺在鮮血裏。

“爸爸!”

一轉身,周秉文也躺在血泊裏。

“周秉文!”

天旋地轉,世界變成一片鮮紅的海,她孤身在裏面掙紮,漸至沉底。

……

江媽媽被女兒一聲尖叫吵醒,吓得立刻将她抱住。

梁瓊像出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呼吸,渾身汗濕如蒙暴雨。

“瓊瓊,別怕,媽媽在這裏。”

熟悉的溫柔聲音讓梁瓊回了魂,她一把抱住媽媽大哭,“媽,你告訴我,周秉文……他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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