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放火燒山

放火燒山

從昏睡中醒來,延陵無伸手摸到自己左肩,那裏被繃帶厚厚纏了好幾圈,都是孑舞陽纏上去的。

延陵無為西緘攸所傷,孑舞陽馱着她一陣風似的就沖回了山上。

孑飒和孑肆在院裏,老遠就聽見她的驚喊。出來一看,延陵無趴在她背上昏了過去,血已經透了大半個後背了,孑舞陽身上也染了好多!

兩人見狀,趕忙迎上去将人扶進屋子療傷。孑肆驗過,那傷貫穿左邊肩胛,傷得極深可口子卻尖細。延陵無短短時間流了這麽多血,很大原因是被孑舞陽颠出來的!

延陵無自天怒之後便體質特殊。

她體內原有兩股血系,一股是主脈中的淳然靈血,可起死人肉白骨,有使生靈脫胎換骨的妙用。靈血難得,除非是命魂重塑,否則很難迅速再生。當年西緘攸意外殒命之時,她舍了半身;後遭天譴重塑,卻又在天怒之後再舍大半給了西緘攸。延陵無體內所存無多,已盡數隐藏進她的脊骨之間,日常生活已用不到這套血系了。如今支持延陵無存活的,即是那股承自淺涼的錦石之華,妖童之血如千萬生靈般殷紅,汩汩而生,命力極強,只要不枯竭,就能不斷自生。

可是延陵無根基已摧,生力連凡人都不如,更是得了似敗血的毛病,傷口愈合力極差,一丁點小傷都能令其血流不止,且必須靠其艱難自愈。

這點在起初着實令孑家二人傷透了腦筋,延陵無不可視物,總是容易磕碰,孑肆好不容易才摸到竅門能将其治愈。

這回也一樣,其實他們護延陵無護得極好,已經三年不曾令其受一絲傷痕了。西緘攸這一擊下手着實狠辣,簡直就是沖着要命來的!傷口尖銳而猙獰,鮮血更是洶湧難止,孑肆好不容易以靈力将血止住,又輔以妖界草藥有助傷口愈合。最終孑舞陽上手,便将延陵無裹成了這副模樣。

延陵無摸着自己肩上那層厚厚的繃帶,思緒莫名就飄回了當年……

她曾吃過虛辰的醋,妒火中燒,一記借刀殺人,使計令西雍桓傷了西緘攸。

彼時她也是如此,肩上綁了繃帶,滿眼的焦急與委屈。今次這下,算是當年那一劍的補償麽?

延陵無靠在床廓上發起了呆,直到孑舞陽“砰”一聲撞開了門!

“無無不好了!有人上山了!”孑舞陽進門就喊。

屋外孑飒孑肆也跟了進來,“什麽人闖山?別急,你慢慢說。”

Advertisement

孑舞陽跑到延陵無床邊,緊張地看她,“我剛下了峰,就見好些當兵模樣的上山來了!帶頭的就是剛才和那混蛋坐在同一桌的男人!”

延陵無聽完,眉頭慢慢隆起。良久,她問“有多少人?”

“至少五千!”

延陵無一聲冷笑,“西緘攸,你還真是瞧得起我。統共帶了一萬人,竟派一半來搜山。果然是情意不薄呢!”

一旁孑飒開口,“主人,眼下該如何?是将人趕走,還是我們離開?”

延陵無輕起右手,示意她別有思慮,“不能來硬的。區區五千凡人你們自然不放在眼裏,但若是真動起手來,響動太大,山下必然會知。西緘攸太聰明了,一旦我們先出手,位置就會暴露,到時都不用她派人來找,我們自己就先落入她眼中了。五千人搜山未必真能搜出我來,但她了解我,知道我不是忍氣吞聲的人……”

延陵無難得說那麽長串的話,孑家兄弟都被她說愣了。

與延陵無的朝夕相處也有七年了。這七年裏,她靈力盡喪,雙目失明,形如凡人,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溫潤豁達。包括她平日裏撫琴弄笛,怎麽看都是個文雅和善之人。可方才簡單幾句,卻已清楚明了地抓住了對方意圖。

七年一過,他們都差點忘了,當年的幻王是何等的睥睨萬界,視三十三重天為無物。而蒼淵國西九殿下身邊的延陵客卿,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機關算盡殺人如麻。這些,可不都是天下皆知的麽!

這七年,延陵無都把她狠戾冷峻的性子埋了起來,只圖安心過活,了度殘生罷了。

可只要西緘攸一出現,延陵無便還是延陵無!

當年是雙龍出海共謀江山,而現在,兩虎相鬥,不過是兩敗俱傷!

這道理她們都懂,卻還是忍不住雙雙出手……

好一會兒孑飒才率先反應過來,“那主人的意思,是逃?”

延陵無輕輕點頭,又搖搖頭,“是走,不是逃。西緘攸既已知曉我尚在人間,自此便再不會善罷甘休了。”

延陵無頓了頓,颔首斂眉,“七年了,只怕她現在恨我恨得都快發狂了吧。今日讓她見到了我,哪怕把這座山移平,她也一定是要找到我的。我們要走,也要同她鬥!”

孑舞陽揉了揉眼,複又認真去看延陵無的眼睛。

一定是她眼花了,剛才一瞬,無無的眼中好像有金光閃過去了!

延陵無擡起了頭繼續說道,“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西緘攸若在這山上找不到我,那她定會畫影圖形昭告天下。我現在是個凡人已無法離開人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到時天上地下哪裏還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呢?所以,她回京,我們也回!我就是要在她的眼皮底下,活給她看!”

“好!就聽無無的!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孑舞陽說着就要去打包袱,卻被延陵無伸手拉住了。

“用不着。天都之內,自有我們的容身之所。”

延陵無的無端自信,着實令他們摸不着頭腦,不免令孑飒孑肆心驚——主人凡人之軀,這些年裏難道還有不為他們所知的安排?

延陵無似是感受到了他們的疑惑與無措,“你們可知影莊?”

孑飒答,“有所耳聞,傳聞影莊之前主謀暗殺與情報之業,近些年倒是慢慢壯大起來,俨然成為了江湖第一大門派。”

延陵無點點頭,表示贊同,“正是如此。其實影莊明面上是江湖門派,實質卻是西緘攸一手創辦。這回我們去天都,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拆了她的影莊,立我的天下閣。”

“天下閣?”,三人同時發問。

孑舞陽覺得甚是有趣,“這名字有什麽含義麽無無?聽着好霸氣哇!”

延陵無笑了,伸手過去摸她腦袋,“當年西緘攸曾說過,待她登基稱帝,便要與我一字并肩王共坐江山。她西家的天下有一半是我謀來的,現如今是她要逼我現身,那我便去取她那半壁江山。”

一旁孑肆久未說話,聽到這裏終于開口了,“可是主人,即使奪得影莊,立起我方壁壘,難道僅憑我們幾人在京籌謀?即便是凡人,西緘攸畢竟是人皇,她有百萬大軍更有民衆億萬,我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延陵無讪笑一聲,她等得就是孑肆這句話!

“我不能出人間,那別人就不能來了嗎?你倆現在好歹是妖界掌權之人,手下那麽多可用之才,還用得着我教不成?”

孑舞陽猛一拍腦袋,“對哦!妖界那麽多精怪,随便來幾個還怕打不過凡人的!到時群妖坐鎮,無無的天下閣就真是天下無敵了!難怪要叫這名字!我可真聰明!”

延陵無被她逗笑了,卻又莫名有些無奈,“我也知這麽做勝之不武,但我現在已無路可走。我與西緘攸的情義早斷,她對我恨意沖天,怕是此生都無法消解了。若不與她鬥,即便我立時死在她面前,也不會令其改變心意的。當年僥幸留下一條殘命,或許也是天意。我不願看她被恨意圍困,她該有自己的人生……”

……

“找不到?”

冷漠多年的聲線難得有了一絲戲谑的味道。

孟喬單膝跪地,只敢偷偷瞄一眼那坐在船欄上的人。他的身後還俯首跪着好些護衛,一個個都在瑟瑟發着抖。

夜風将那人墨色的披風吹起獵獵作響,鼓得有如一面黑帆。西緘攸屈起右膝撐着手肘,右手擒着一壺酒正在獨飲。左腿晃蕩在船欄邊側,沐浴完的一頭黑發半幹随意披在肩上,額前幾縷發絲被風吹起,随着披風一道飄拂。

夜空中半輪明月,照得她若明若暗……

孟喬帶着人從白日搜到天黑,帶給她的答案,卻是山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座房舍,裏頭陳設很幹淨,人應該也是剛走。

沒得到想要的,西緘攸也只是繼續押了一口酒,默默重複一句“找不到?”,甚至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十三年前,她尚且年少,那時也同現在一般無二。派出去的探子,什麽也查不到,那個自稱延陵的人,像石沉大海的寶藏,叫她束手無策。那時,她尚且會有雷霆之怒殃及池魚。可現在,而立之年聽到這些,竟已能雲淡風清能對月把酒了。

也或許是這十多年的相識,讓她萬分了解延陵無。

那不是一個會坐以待斃的人,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這種被動的事她從不會做。她是利箭!她會做的只有主動出擊,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而自己此刻要做的,就是刺激她,逼得她無路可逃!到最後,乖乖回來求自己原諒她……

良久,久得跪着的那群人都以為聖上定是氣瘋了,龍顏大怒恐在一瞬,生怕随時會如滅頂之災席卷他們!

無限恐懼之中,西緘攸卻翻身下了杆欄。手中空了的酒盅反手一擲,揚長而去,只留下淡淡四個字在夜風中裹挾飄散。

“放火,燒山。”

酒盅應聲而落,摔在水面上,又“咕咚咕咚”幾聲,完全沉入了水底……

夜半,延陵無正在馬車中熟睡,忽而被一陣嘈雜聲吵醒。發現馬車不知何時停了,便掀了簾子出去找孑肆他們,“發生什麽事了?”

好一會兒,孑舞陽的聲音才傳來,“無無,山上着火了!”

延陵無回頭,其實她什麽也看不到,卻能聽到吵鬧的人聲。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出塢益了,人聲漸遠,估計都是跑去救火的。

延陵無鑽回了車廂之中,“多看無用,走吧。”

還沉浸在驚訝中的三人回過神來,也都默默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延陵無躺下,卻是如何也睡不着了。

‘西緘攸,你是要斷我後路,叫我有去無回麽?呵,那我們就好好玩兒!’

延陵無嘴角挑起一抹弧度,閉着的右眼角卻默無聲息地淌下一滴淚來。

馬車漸行漸遠,船隊也起錨上路。

七年一別,冷情帝王的心重新燃起了□□,天都也注定不得安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