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棋子
棋子
一天一夜的時間有多短?
短到一些漸晰的曙光又在剎那消失不見,黑夜愈深。
一天一夜的時間有多長?
長到一些看似無妄的想法在暗地裏滋長,根莖勃發。
李醉心站在店裏二樓圍欄前,低眉看向廳下西北那個角落。那是整座醉心樓內,唯一一個可以瞧到三樓朝南那間房的位置。
那張桌子上,三天以來,都坐着同一個人,用同一個角度,望着同一個方向。
如果一天,可說是巧;兩天,可說是緣;三天,卻只能是有意了。
而點上一盅梨花白,一坐便是一日,那意圖只怕更是昭然若揭了。
而早在第一日下午,李醉心便将這一現象回報給了延陵無。
彼時的延陵無,也不過是剛剛緩過神來。身心受挫之下,她僅存的精神也都用在了回應收尾之上,再要勞心勞神,就算她想,孑飒孑肆也不會答應。
識時務為俊傑,延陵無只是答了三個字,“讓他等”。
所以,這是第三日了。
以這個角度,樓下之人完全能看到李醉心也正在看着他。當李醉心朝他點頭輕笑之時,樓下人終于深深吐出一口氣,似乎終于等到了他要的回應。
李醉心也不再拖沓,今早她已然收到延陵無的指令。
徑自下樓來到桌前,微微點頭算作行禮,淺笑開口,“方元帥已在我醉心樓流連三日,且三日都選了這個偏座。想來,是有何所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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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正是方戬。
自那一晚瞥見,不知為何,他心內便斷定延陵無與西緘攸有關,且關聯甚大。
是此,他在醉心樓逗留三日,不過就是想求見延陵無一面。
但若要問他,你想見延陵無是為何?他也是答不上來。
方戬聽此,立刻起身抱拳,答道,“在下只有一個心願,望李姑娘成全。”
李醉心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好笑,“喔?竟是讓方元帥如此看重之事,那可真要好好詳談了。不如樓上內間細說?”
方戬自是答應,随着李醉心上了樓。
妙哉,李醉心偏就帶了方戬上到三樓。
方戬上去了才知曉,原來醉心樓大堂可放百桌,二樓雅間數十,但到了三層,卻只有兩間房。
朝南那間他已關注三日,從未有過任何動靜。而對面朝北的,便是李醉心自用的起居內間。
李醉心偷瞄方戬,發現他一路随着自己朝北屋走,可眼神卻不停地往南間瞟。一直到二人進屋,李醉心關了門,方戬才依依不舍将目光收了回來。
李醉心沏上了茶,“這裏除了小女子,再無他人打攪,方元帥有何所想,但說無妨。”
方戬想了想,開口也莫名有些促狹,“在下……在下只想求見那位白衣姑娘一面!”
“白衣?”
李醉心一面喝着茶,一面發出笑聲,“天都內着白衣者死,就連窩藏都是連坐死罪。即便小女子與九公子有些交情,可這殺身大罪,又哪敢犯呢?……方元帥,怕是弄錯了吧。”
方戬聞言皺眉,語氣都不由有些擡高,“李姑娘,我方戬是個粗人,卻也不是會被诓騙的蠢笨。那晚情景大家皆見,皇…九公子都與你一道走了,我又怎會弄錯!更何況,那一日午後入城,途經醉心樓,方某人親眼所見你樓中三層,有一位白衣人站在窗前,旁邊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紅衣小姑娘……若真是在下弄錯了,那這雙眼便是瞎的!”
李醉心瞧他語氣激動,不清楚的還以為自己欠了元帥府的銀子呢。
方戬就瞧着李醉心慢慢變了笑容,再不是先前那番略帶戲谑,轉而極有深意,語調都低了幾分,“方元帥言之鑿鑿,那醉心又有何辯駁的呢……只是,方元帥想見之人,并非人人都能見的。若沒有一個令其滿意的原因,便是翻遍整座天都,元帥都找不到她,見不到她。”
方戬聽了前一句,正驚喜于李醉心終于不再隐瞞,但聽到後面又不禁腦中慌亂。這才是他最大的問題。
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見延陵無的原因是什麽!
若依李醉心的話來講,若是自己給不出個好理由,人就是無論如何都見不到的?
方戬一時急得眉毛鼻子都要皺到一起。
延陵無的信中也有提到,李醉心自然只需循着那話講,“元帥莫急,您有兩天的時間考慮。想好了,便到醉心樓找我。若答案不錯,醉心自會帶元帥去見人。若不對,元帥仍有機會,可二十四個時辰一過,到死,元帥都見不到她了。”
方戬看着起身離去的李醉心,愣了許久都沒動。而當他回過神來第一件事,便是立刻回元帥府去,閉門謝客,連飲食都退去,一心琢磨這個“答案”……
三天時間,西緘攸都沒有任何動作。
醉心樓的生意依舊是全天都最好的,沒有任何天都衛或是影部暗衛到來。可見,西緘攸是默認了醉心樓的存在。
若說是情意,她自己信誓旦旦只餘恨意。
但誰又能說,醉心樓的存在,只是方便了延陵無一方呢?
而延陵無那裏,當李醉心的消息第一時間傳來,安插在元帥府中之人便被召了回來。
方戬剛剛回京,軍中人手還不好安排,所以只能暫時依靠元帥府傳遞消息。不過幸好,方戬似乎回京過後便不那麽戀棧軍中了,相比之下,似乎皇城之內,有更令他留戀的。
眼線彙報的消息,也正巧就是這個。
西王朝的兵馬大元帥方戬,在這天都之中有個最令他留戀,最令他仰望企及,又永遠都難以觸碰的人。
當朝聖上,西緘攸。
即便以延陵無的才智,在這之前已有所猜想,并且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但真真聽到這個消息時,她還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恢複了過來。甚至還有閑情逸致朝孑飒孑肆開下玩笑,“你們瞧,我的競争對手竟是她的一品軍侯,暗裏還不知另有多少……哈,還真是棘手呢。”
誰都能看不出,孑肆卻明白。
延陵無在笑,可她低斂着的眼中卻只有痛。他幾乎可以猜想到她會如何利用方戬這顆棋子,其中的過程,無疑又是在傷害她自己。
可又有誰能阻止得了她呢?
一個連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顧的人,一個寧願将彼此傷害到至深的人,一個非要将止符畫在結局上的人。
又哪裏有人攔得了她。
延陵無現在要做的,就是将一顆自投羅網的棋子好好打磨,打磨出她最需要的矛與盾。再與西緘攸,下這一局生死棋。
但人生終究不是下棋。
棋局不過是兩人對弈,人生卻存在無數不定的誘因,而往往只是一個,便能将全盤打亂,局勢逆轉。
是成是敗,始終都要看人怎麽走。
且不說延陵無這邊。
皇宮之中,緩過神來的西緘攸,自初醒那會兒似癡似狂過後,一切都像沒發生一般。朝政軍務,樣樣都打理得極好,甚至是更好。
朝臣們都表示,聖上的面部表情又少了些,比之以往更不茍言笑了。
而後宮衆妃亦是苦不堪言,那日過後,皇上日日駕臨後宮,且晚晚都去不同人處。這倒是歡喜了不少往日不算得寵的妃子們。
只是西緘攸每每用過晚膳後過去,卻只坐在那裏盯着她們瞧。有的瞧手,有的瞧肩,有的瞧腰,有的瞧腿,更多的是瞧着臉。
但任憑是誰被人死盯着一處好幾個時辰且不讓動彈,那都受不了哇。還好皇上從不宿在後宮,最後都會回絕浪殿去。至少不用被盯上整夜,再痛苦也算有個頭。
而這幾日漣衍宮裏,西緘攸倒是只去了兩次。雖說不上少,但也算不得多。可上官衍似乎并無不滿,每每都是笑臉迎人。西緘攸照例到她那兒坐着,讓她好好睜着眼,半句話不說一看就是兩三個時辰,直到更深人靜,才會回去。
每每西緘攸用那種近乎癡迷沉醉又滿含恨意的眼神開過來,上官衍嘴角的笑意就不由顫抖,那眼神令她遍體生寒,像是無數把利刃戳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帝王魄力适才眼神如此淩厲駭人,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只是她知道,那樣的眼神,絕不是屬于自己的。西緘攸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而這個人,上官衍所猜測的,便是那個天下閣內的白衣人。
從白衣禁令到皇宮之內死罪連連,指向都只有那一個人!
上官衍對這個人很好奇,但更多的是出于女人的忌妒。
西緘攸是西王朝的帝君,是全天下百姓的神,能成為她最得寵的妃子,上官衍從來都以後宮之主自诩,即便沒有皇後之位,也不妨礙她在後宮之內橫行。
但那個人的出現,将西緘攸的視線全部奪走了,甚至那些最初屬于自己的,虛假的視線,都一絲不剩。這個被重重迷霧包裹住的人,這個被所有身處高位之人隐藏住的人,這個甚至可以讓自己的親哥哥有所隐瞞的人。
上官衍妒忌了!
原本帝王的寵愛是她的,被擁護被包圍是她的,就連後宮最高的地位也是她的!可現在這些都在一點點流逝,只因為那個人的出現。
因此即便未曾謀面,也完全不妨礙上官衍對其因妒成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