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我叫西玦青(下)
[番外]我叫西玦青(下)
我,叫作……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事實上,我也無法形容清楚自己究竟是算是什麽。
但若非要尋個透徹,那興許我可以稱呼自己為,一口靈氣。
是的,我是一口靈氣,是存在于我主人靈海中的一口,最普通的靈氣。
我的主人,是三十三重天內最獨絕的所在,而我作為她靈海中的一縷,旁人看似高深,實則不過是缥缈境海之內的一抹須臾,實在難以為之高看。
但我卻又是這世間最幸運的一口靈氣。
因為就在我與其他‘兄弟姐妹’們一道無所事事的某日,突然,一股力道将我從主人無邊的靈海之內拉起!飛快撷去,等再停頓,周遭已然變了大樣!
撷走我的那股力道帶着火熱的氣息,幾乎燙得我叫喚起來!
而那陣滾燙又很快就過去了,随着眼前一片白芒,我落到了一團紅嫩嫩、軟綿綿、滑溜溜的墊子上,似乎還有些潮潮的。
入眼,這裏好像是一處密閉的空間,周圍還漫着淡淡的橙紅色光暈。
還不及我思考,便聽到外間傳來了聲響,由這空間格擋着,聽起來嗡嗡的。只聽到那是把溫柔低沉的嗓音,卻又帶着莫名的幽沉哀怨。
‘溯兒乖,娘親就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待的你母親,乖乖聽話,乖乖的……別讓你母親累着……千萬,千萬別像娘親一樣……溯兒……’
娘親……
娘親?
Advertisement
她叫我,溯兒?
這是我作為主人靈氣的最後一絲意識,也是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自此,我帶着這句話的記憶,進入了長眠……
但即便是在沉睡之中,我也可以感受到身體的變化。
我不再是一團淡淡的白茫茫的靈氣,在這紅潤溫暖的空間之內,我汲取到無數的養分,我慢慢有了形體,也依舊擁有意識。
十個月後,那是一個喧鬧的夜,周圍無數的嘈雜之聲,将我從沉睡中喚醒。
又是一股莫名而突然的力道,竟将我往這待了許久的空間外拉扯!
作為主人的靈氣,我自有靈思存在,這股力道一經碰觸,我便察覺此乃凡人所為,是故趕忙反抗!
可是反抗之下,周圍的聲音卻越來越響,越來越亂,甚至帶着急促、紛亂、癫狂、絕望的各種語态!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實在無法想象,如果被拉出這空間,要面對的外界,将是何等的一團亂麻?
誰又能想到,我下意識的反抗,只是将情況弄得更糟……
終于,猛然地安靜,不,該稱作是死寂才對!
白光乍現,如此熟悉的感覺,依舊是那種觸感,卻不似許久之前那股滾燙,而是和煦的溫暖。
随着白金色的光芒漸漸淡去,一雙大手捧住了我的腦袋和腰,将我帶出了這方空間……
我,叫作西玦青。
在我擁有這個名字之前,我只是主人靈海之內的一口尋常靈氣。
直到那一日,我被主人打入了一個人的腹中。
這個人,是我主人的摯愛,是主人寧死也要保全的人!
我的到來,是主人在最絕望的時刻,所能尋求到的唯一寄托。這份寄托,既是給她摯愛之人的,亦是給她自己的。
主人答應過這個人,要與她共孕孩兒。
如此巧合,我竟被選中,成為了她們的孩子。
可亦是天命,在我被選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失去我最重要的主人!
主人将要為她的所愛舍棄一切,包括性命!卻還要死守着這個秘密,煙銷魂散……
那些說主人無情的混蛋們!他們根本不懂!他們根本不明白!
主人對這個人的愛,超越了生死愛憎合離,只要她好,主人受再大的苦再大的痛,哪怕消散她也能笑着離開,然後在這小小的人世間,化為微塵伴其一生……
主人離開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在那人腹中成形,我連見主人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被拿去祭了那可憎可惡的天瘟!!
只剩下我了,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聽主人的話。好好地相待這個孕育着自己的人,這個主人看得比自己還重的人,這個即将成為我的母皇卻又注定孤獨一生的人……
懷胎十月,我終于降生于世。
這是一個與母皇出生時刻,極為相似的夜晚,亦是一個孤獨至極的夜晚。
滿室忙碌的人再多又怎樣,心下是空的是冷的,再多的人再暖的室,又如何填得了中空的孤寂?!
母皇揮劍自剖産下了我,那是何等的痛?!
卻又哪裏比得上心愛之人背叛自己抛棄自己?!這樣的恨,才是她活下去、活下去、不斷活下去的源力!
第一次來到人間,睜開眼,我的體內尚且帶着主人的靈思,所以睜眼的那一刻,我的眼睛與主人是一樣的。兩廂對視,竟讓狠絕得連揮劍自剖都不眨一眼的母皇,剎那之間淚如雨下!
淡淡的金色眼瞳,流光溢彩;淺淺的淡然微笑,婉轉溫存。
仿佛那人從未離自己而去,仿佛那人又回心轉意來到身邊,仿佛那人一如自己對她那般,愛得肝膽俱裂……
那樣的眼神,看得我心痛。
這個人,就是主人寧死也愛着的人嗎?
若我也能有這樣一人相待,确是死而足矣。
這樣的母皇,讓我見了心疼,她是如此迷戀于我此刻眼神中的舊意哇。
但我知道,我只是一口靈氣,在凡人腹中待了十月之餘,靈力早被用來孕育成胎和滋養生息。
這一剎,是我脫離靈氣轉身為人的最後時刻;這一眼,也是我所能帶着主人意願看的,最後一眼……
自此天上地下,永隔分離。連一眼,都再也瞧不上了!
我想盡量多睜一會兒,但畢竟是半個凡人之軀,又是初生兒。
直睜得雙眼發澀發疼,眼淚也溢了出來,紅紅腫腫的眼睑便再也忍受不住了!
……
至此一眼永別,你我再無相見。
……
我,叫作西玦青。
我的名字,是我母皇取的。
我的母皇是西王朝開國的帝君,永陵帝,西緘攸。
母皇取的每一個名字都有她的用意,就譬如我的名字,與她的帝名。
母皇住的地方,是她自小便住着的絕浪殿,乃是皇宮之中最為宏偉壯麗的一處。
也因為這是母皇自小居所的緣故,離着後宮好遠好遠。
母皇雖有後宮數十佳麗,個個皆絕色非凡,可我覺得沒一個能比之母皇分毫神采。并且,這些後妃們也都非母皇真心鐘意。
西王朝之大,卻只有我一個太女的存在,龍嗣之争似乎永遠不會在我身邊發生。
那些嫔妃如何奉承讨好,卻無一人能坐到皇後之位,無人能與我母皇并肩,就連将來要承皇後之位的幹娘,也會刻意避開,從來不會站到我母皇身旁的位置。
那裏,似乎早已有了主人,不容任何人侵犯。
絕浪殿從不準後宮中人進入,沒有母皇的準允,擅闖者無論是誰,皆殺無赦!
絕浪殿很大很大,我自小在這殿中長大,卻似乎也未曾把它摸清。
絕浪殿主要分正廳、書房、浴間與內寝四大版塊,其他還有好多七零八落的小地方。
母皇一般都會在書房與內寝。
書房之內的奏折、要聞、書籍,甚至比禦書房和藏書閣都多,牆上挂滿了母皇的各色詩書畫作,哪一幅不是堪比名家價值連城。
但這裏并不是全部。
在寝宮後方,通過床邊機關,可以開啓一處暗室。
那暗室猛一眼有如荒室未經雕琢,但細看卻是嵌滿了稀罕的雪砂夜明珠,室中擺着凝白暖玉床,千年的北海玉珍珠鑲成連綴的珠幔,凹陷下去引入了火山溫泉的白璧龍紋池,一整塊漢白玉雕琢而成的書案、桌幾、扶椅……
總之一切細致齊全,且樣樣絕無僅有,都乃世間難覓難得的珍寶。
而最重要的是,經過這一番布置,整間屋室瞧上去都是白色的,幹淨得不容絲毫雜質!
這裏也只是我偶爾機緣巧合之下偷瞧到的。
我自是清楚母皇極讨厭白色,甚至為了眼不見心為淨,竟能狠到頒出天都令!白衣禁令攪得全城上下都再找不出一縷白色,卻在此處,布置了滿眼!
實在是令人瞠目!
識時務為俊傑的我,自然是看見了也當未看見,收拾收拾,一切就如未發生。
但看到了就是看到了,那一幕的情景實在令我震驚!
尤其是那屋室的牆上,挂着的兩幅畫。
那兩幅畫,就挂在那張大得堪比寝殿龍床的凝白暖玉床上方。
一幅,只是素色丹青,看上去是母皇的手筆,但一瞧便知定然是早年所作,手法較之現今仍有稚嫩之處。
所畫乃是一白衣人像。
雖只是匆匆一瞥,卻足夠深入心腸。
那般絕豔無雙的容顏,甚至讓母皇都要失色。
那平淡卻桀骜的笑容,當真是勾人心魂,一眼已難以忘懷。
另一幅,卻是顏色紛重的水墨,看得出亦是母皇之風,但似乎還有些旁人筆觸夾雜其間。
所作乃一黃昏海景圖。
薄暮餘晖照映着廣闊海平,斜陽殷紅怒灑灘頭,一襲白衣半明半晦。岸邊礁石之下,一案幾排布筆墨,有一畫落于其上,水中有二人,一白一紫,全身濕透,擁吻纏綿……
原來竟是一幅畫中之畫,感嘆其精妙之時,竟被那畫中二人吸引了去,再難離神。
那兩幅畫中,後一幅的紫衣明顯是母皇,而那白衣人又是誰呢?
那被母皇視為禁忌的白衣,竟曾是母皇與之纏綿悱恻的愛侶,果然世事無常,人心難測啊!
只是那白衣人竟為何如此熟悉?仿佛認識了許久許久,久到甚至超越了我與母皇之間的情誼。
這個白衣人,會不會就是我素未謀面的“父親”?!
可這是個女子啊!
女子又怎可能與母皇一道有了我?
我想不清,也找不到!
疑慮與困惑攪擾了我很久,直到終有一日我想通了。我信所有未曾解答的疑惑,終有一日定能水落石出。有些真相尋尋覓覓不得,但總有一天會浮出水面。
一如那畫中海水內的一雙影,即便朦胧迷離,即便被鎖于暗室不見天日,也終被我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