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滔天大禍

滔天大禍

三日之後,那位年輕的五陽先生如約再次登門造訪。

一碗燒落紙符融化開的藥水,不似尋常道士作法後制成的灰黑符水,卻是淡淡的淺白有如牛乳。

張一禾如今已是病急亂投醫,難得遇着一位有所成效的術士,那還不趕緊言聽計從。

喂女兒喝下了那符水,張挽濘當即便吐出一口黑色的腥膻淤血來,随即陷入昏睡。

張一禾即刻驚慌得不知所措,五陽卻道莫慌,随即解釋,“令千金之所以得此怪病,确是因白羽入夢。那白羽本是他界靈物,普通凡人怎能随意接觸,張小姐無意間的碰觸便導致了內腑心神受損。現下一碗符水,已将她體內淤血排出,而心神的壓制還需他法。”

張一禾聽的也是雲裏霧裏,但他現在也只得依靠五陽了,“那這心神所傷,又要如何解除呢?!”

五陽又道,“在下方才也說了,此白羽靈氣孰非常人所能觸及,而若要解困,恐怕得世間最上等的貴氣方可。”

“貴氣?”

張一禾聞之細想,要說這世間最上等的貴氣,那也只有……

張一禾似是猛然想到了什麽,驚訝地看向五陽,結結巴巴地都有些說出話來,“先生所指……所指,莫非?!”

五陽伸出食指抵唇,“诶!天機不可漏也。尚書大人只需尋得在下所言的那位貴人,便可解救令千金于夢魇之內。”

話音落,五陽便憑空便消失在了張一禾面前!

張一禾大驚!但随即便雙膝跪地,朝着五陽消失的地方跪地叩首三拜,大聲道,“多謝真人相告!”

不日,正在書房中處理政務的西緘攸得來雲顏的通報,說兵部尚書張一禾攜女張挽濘求見聖駕。

西緘攸聞之奇怪,張一禾那女兒不是多日來突感大病,被惑了心神嗎?怎麽突然又要來求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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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怪雖怪,西緘攸還是允了通傳。

近些日子以來,江湖上不少名門大派或是小門小戶,都經受了來自莫名來源的攻擊,殺戮血腥而迅捷果決,甚至雁過無痕毫無蹤跡可尋,眼下的武林已然有些紊亂。

這些消息,也都由重新組建起的影莊支下情報部收集而來。先前日子,西緘攸迅速影莊重組,将影莊完全轉化為一個神秘的江湖組織,并且擺脫了實體盤踞所在。莊中大小人員只有在調派之時才有具體的據點,那些副莊主們亦被派駐到了不同的地界,帶着分組人員,對全天下進行監察。

這其中,西緘攸還是抽調了極大一批人手,用于對天下閣的監視。

西緘攸本想命其等滲入延陵無手下的勢力範圍,但此刻延陵無以天下閣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一切人等皆有自主編制,有着他們內部特定的識別方式,想要讓人混入根本難于登天。

西緘攸為此也感到無比頭疼。

明明人就在自己眼跟前,卻只能瞧得到,伸手卻又碰不着,就如發狠揮拳,打到的卻是棉花,甚至是有彈力的棉花,最終受損的,還是她自己。

可就在她心煩意亂無從下手之時,通過明探暗探的監視,報來的卻是延陵無近些時日在天下閣中日日好吃好睡,對其他事由毫無半點關心,身子都養好了不少。天下閣內亦是毫無動作,延陵無麾下兄弟二人也只是日日出去做些買賣生意,收些賬罷了。如此閑暇而又優渥的生活作息,令日日起早貪黑的西緘攸聞之,只餘怒目圓睜。

西緘攸現下滿手的煩心事,說不好聽些,延陵無将她玩得暈頭轉向,自己倒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起了生意過起了舒坦日子,那是相當的滋潤啊!敢情自己就是她生活中的一劑調味,被當作猴耍了!

西緘攸越想越火大,時常在書房內看奏折,看着看着就将東西摔得滿地,龍書案都拍壞了兩張!驚得伺候的人,除了雲顏誰也不敢貿然靠近她。

西緘攸允張一禾帶着張挽濘來見她,不過只是想讓自己緩一緩,若再是這樣每日沉浸在延陵無的壓抑之下,恐怕再要不了幾日就得瘋了!

張一禾帶着張挽濘來到西緘攸面前。一年多未見,當初那聰慧可人的小女兒,竟被這魇疾折磨得不成了人形,哪裏還有當初那份翩翩淑女的模樣。

西緘攸看了,也不禁嘆惋。

張一禾道出了緣由,西緘攸瞧了張挽濘那模樣,也不知該如何以自身貴氣施救,只道要不讓她二人單獨聊聊,興許可以令張挽濘敞開心扉,得以解病。

西緘攸的意思,張一禾又怎敢說不,皇上既有此好意,他又能再說什麽,自是乖乖退下。

只是當絕浪殿的宮門再次開啓,張一禾只能看到自家的女兒大笑着被兩名天都衛擒住雙臂,要被拖出去斬首!

張一禾當即驚吓得跪地大聲求喊,“聖上饒命啊!小女不知哪處做錯驚觸了聖駕!還求聖上看在小女已成癡兒,饒她一命吧!聖上!!饒命啊!!!”

張一禾擡眼,就見身着绛紫龍袍的西緘攸負手站于絕浪殿口,低眉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己,一旁的兩名天都衛似是得她指令,此刻也都停下,只是仍抓着張挽濘不放分毫,而他女兒亦是大笑不止,甚至愈演愈烈!

張一禾趕忙又求饒,“聖上!微臣這些年來為我朝忠心耿耿,鞠躬盡瘁!微臣膝下只得這麽一個女兒,原本還算聰慧,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臣下家中妻子老母已然心碎欲絕,現下只怪這癡兒愚鈍,沖撞了龍顏,聖上要是怪罪便降罪于臣吧!若要賜死,便将臣處死,是臣管教無方,求聖上饒恕微臣癡女,莫讓臣發妻老母徒添傷悲了!聖上!!”

西緘攸毫無表情的面孔上神色若冰,嘴角無一絲溫度,唯有眉際,此刻因滅頂的怒火而微微挑起繃緊,那難以克制的火焰幾乎将她的心燒燃,是想要毀掉周遭一切的怒意!

良久,在張一禾的苦苦哀求之下,西緘攸終于輕啓薄唇,絲絲寒意由其傾瀉。

“兵部尚書張一禾之女張挽濘,罔顧尊卑,于朕面前大膽妄為。朕看在其已成癡兒,網開一面,免其斬首死罪,但活罪難饒。張挽濘自命不凡,口出狂言,朕特旨。剜其目,割其舌,廢其雙聰,囚于尚書府內,永世不得出府半步。”

說完,西緘攸揮袖而去,再不理滿目驚惶的張一禾。

等日晚,張一禾才再接到了女兒。

再無眉目清越,色可奪眸,氣質淑麗,儀态萬方。

有的只是雙目已無,滿口血痂,雙耳發黑的慘狀。

張一禾抱着自家已被廢的女兒,于宮門之外,哭得聲嘶力竭……

張一禾最終還是在天亮之前帶着已成廢人的張挽濘回家,只是之後的半月都未上朝。

西緘攸根本沒關注這個,若不是看在張一禾是個人才,早就換了兵部尚書的人選了。她甚至仍沉浸在那日的怒火之中,看不見更好!

所以,她也并不知情,這半月之內,張一禾日日守着廢了的愛女心痛如麻,日日茶飯不進,日漸消瘦。

直至十日過後,他亦得一白羽入夢。翌日起,張家小姐竟神奇地慢慢恢複起來!

張挽濘的舌頭重又長了出來,眼珠子也是,雖然過程不免可怖了些,但對深受打擊的張一禾而言,卻是如入仙境般的美好!他自己也跟着一道慢慢恢複過來。

再五日之後,張一禾一身筆挺朝服再度上到朝堂,面色平和,就仿似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西緘攸看着朝堂下方凜然站着的張一禾,神色自若,将政務報備得詳盡而又完滿,實在看不出是個已經半月未曾出府的,一心沉浸在遭遇大禍的女兒身上的父親。

西緘攸眼眸微轉,沒人看得出來她在想什麽。

張一禾對上龍座之上的眼神,心下也不禁一顫,不由得回想起五日前的那個夢。

五日之前,令張一禾重新振作起來的那個夢,亦是白羽侵入。

這一切事端的起源皆是這白羽,那究竟從一開始起,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話說張家小姐得白羽入夢,魇疾侵心一事,全城皆知。要說,就得從那日張一禾攜女兒去求見西緘攸講起。

卻道那日絕浪殿內,只餘下西緘攸與張挽濘二人。

西緘攸見張挽濘站在堂下,低着頭掐手,不敢擡眼瞧自己,哪裏還有當初那份從容淡定。心下便知,果然傳言不虛,張家聰慧貌美的獨女被夢魇惑了去,變成了個癡兒。

西緘攸心下惋惜之餘,便放低了語氣,緩緩開口,讓張挽濘朝前走近些,說了些安慰開解的話,欲讓其将被惑的緣由說來。

終于,興許真如那五陽真人所言,張挽濘這心病得有世間最貴氣之人方可解救,西緘攸作為這最貴氣之人,竟真将張挽濘說動了。

張挽濘終于敢擡起頭來。

張挽濘看向西緘攸,正要期期艾艾地開口。

卻忽然定住了!

她這一頓,看了西緘攸好半晌,忽然開口哈哈笑了一聲,随即從袖中掏出一幅卷軸。

張挽濘開懷笑着說話,哪還有半點大家閨秀之意,“原來就是你呀!真是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西緘攸這回到是被張挽濘這番舉動鬧得摸不着頭腦,怎麽剛才還是唯唯諾諾的,眼下又成這幅模樣了!

便見張挽濘一邊笑,一邊繼續上前兩步,離着龍書案已是極近,豁然抖開手中卷軸,正是五陽所作那幅!

張挽濘舉高畫卷,一手輕輕撫上畫中人以片片白羽覆蓋的脊背,滿眼含情脈脈,濃情婉轉。

“那日在夢中,我初次見她,那等風華無雙是我此生見過所有男男女女莫無法相提并論的。我以為只我一人一廂情願,可她卻亦對我并非無意。她答應了我,待她功成之日便會娶我為妻,我二人長相厮守,做這世間最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張挽濘臉上全是初嘗情絲的少女情态,滿眼的癡迷眷戀,仿佛那夢中之人就在身旁,應了與她長相守,便真有一日會來娶她!

這本是一樁情深的美事,張家小姐這心病也不過是情深思念所致。

可偏偏那幅畫,偏偏那畫中之人,不是尋常,正是令西緘攸又愛又恨的至死仇敵,延陵無!

西緘攸想也沒想,天都衛在瞬息間得令将張挽濘擒下!

西緘攸已然氣到了絕頂,饒過張挽濘一命已是不易,但要讓她将這膽大妄為的女子安然放過,她卻是怎麽也做不到!

她好怒!

她怒,這區區一個凡品女子,竟有膽量來與她搶奪那人!延陵無在她西緘攸心裏,就算只餘濃濃恨意,那也是旁人不可亵渎攀附的!她是只屬于她西緘攸一個人的!何人敢搶,她便要誰的命!

她也好恨!

她恨,延陵無竟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尋常女子的夢裏!竟會應承下那些她本對自己說過的話!那些承諾,她竟對旁人說了去!虛辰說的不錯,她果真不是延陵無心中的唯一!那些自以為是獨一份的承諾,居然也可随意講去別人聽!何其可笑,可笑她還總記着那些話、那些諾言,這麽多年都不肯忘!

西緘攸怒到絕頂!哪裏還想得到,這些不過都是延陵無的計策。

從一開始,自那張家小姐的白羽入夢,便是延陵無一手策劃。

張一禾在廢女身邊苦守十日,亦得白羽入夢,所見正是延陵無。

延陵無與他談了筆交易。

她替他救回被廢的女兒,張一禾則要自此聽命于她,助她奪得天下!

張一禾竟是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西緘攸廢了他唯一的寶貝女兒,他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嚼碎了苦咽進自己肚子裏。

而西緘攸,在他心目中也不再是那個英明果斷的正直帝王。就算之前宮中那一場一場的連坐殺伐,亦未令張一禾對聖駕産生任何的不信任,但當事情發生到自己頭上,他卻無法再繼續堅定下去了!此刻的西緘攸,在張一禾看來,不過是個張狂絕倫、将人命視如草芥的昏君暴君!

女兒的将來,和忠于一個暴君作比。張一禾毅然決然選擇了前者,即便要冒着勾結反黨,意圖謀亂江山的大險,他也願意一試!

而自張一禾答應以來,張挽濘一日好過一日,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智都在慢慢恢複。

而張家對此亦是絕口不談,對外消息封鎖得極好,一絲都未曾外洩。

張一禾眼瞧着女兒日漸好轉,自也是一心一意聽命于延陵無,只要她下令,便會以命忠之,助其奪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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