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江湖始亂
江湖始亂
西緘攸任由虛辰扶着,微微擡起頭,去看臺上的人。
她也不知是該慶幸那一心系着的人安然無恙,還是該哀嘆那人就如索命的厲鬼,怎樣都不肯放過自己!
虛辰只感覺手邊扶着的人在微微顫抖,甚至有些站不住了。
她也看向了臺上的人……
要問這世間,誰最絕情狠心,大抵莫屬此人;又論世上誰最傾心執念,亦屬此人不假。
兩個都想給彼此機會,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給自己機會的癡兒。
虛辰看着看着,莫名就低下頭笑了。
且不論臺下人心思幾何,臺上正中,眼下正站着的延陵無,身後由同樣遮去半面的孑飒與孑肆護衛,冷眼睥睨一衆江湖人,嘴角挑起寒意掃過。
視線最終落到某一點上。
可她卻瞧不到虛辰的無奈苦笑,更是看不到西緘攸的微顫。
她只能憑着感覺與心念。她覺得,此刻西緘攸一定恨死自己了!不,該是更恨才對!
一次又一次,她給了她希望,結局卻又莫不是以慘烈絕決收場,哪怕是再鐵打的意志與無垠的忍耐,終有一日也會被自己磨光了吧……
這分明便是她要的,可為什麽得到了,心中卻是更痛呢……
延陵無忍下心口泛上來的陣陣苦意。她心裏清楚得很,痛總是在,卻不可拿出來視人。那些壓抑與糾纏,只得攪亂了揉進咽喉,等更深人靜無暇滋擾的時候,才能勉強拿出來面對一下。
想過這些,延陵無上前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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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來做,那些有如刀山火海的事,不得不發!
延陵無收回冰冷的視線,專注于在場的幾位高手。
“當今武林雖是能者輩出,可長腦子的,倒是不多呀。”
她這一句明顯帶了嘲諷意味的話語甫一出口,臺下立刻硝煙四起!
此起彼伏的叫罵聲響起,皆是罵她出言不遜口出狂言的。
可這些叫罵,轉瞬之間就消失了!
只因不出一刻,延陵無擡起唇際,冷冷發出了一聲“哼”。
動随聲來!
身後的孑飒一聽到這響動,擡起手朝向臺下便是一發猛襲!當即,場上罵得厲害響亮的人,登時便被一股強勁力道扇了出去,直接就落入了萬丈的深淵!
其餘人見狀,又哪裏再敢開口!
延陵無似乎對這份沉寂甚是滿意。
“武林盛會一呼百應,天下群雄莫不聞之而動,倒是省下我不少尋人之功……少林高僧,昆侖掌門,還有嵩山之長,已是三位當今的泰鬥宗師,還有如斯多的門派之主,後起賢秀。果真是,名雲荟萃,正好叫我一網打盡!”
臺下衆人已經被吓着了,好一些聽完了延陵無發話,都不敢回應。
唯有幾位高手。
慧聆大師開了口,他之前在與西緘攸的比試之中受了不小的內傷,先前調息了好一陣工夫,這會兒才好轉起來,“這位少俠,究竟是何方神聖?”
延陵無聞之而笑,一雙眼中還染上了委屈的神色,唇邊卻是掩不住的頑劣笑意。
“哈,在下與大師不是早些時候在破廟相遇過麽,當時便已告知了身份的。怎麽,大師是貴人多忘事,已然忘記白某了麽?”
慧聆坐在臺下,單手阖掌,低眉斂目,“阿彌陀佛。白施主并非常人,破廟一會貧僧已然有感。卻不知施主究竟是何座下,來這武林大會,又有何所謀。”
延陵無微微扭頭,“大師絕頂聰穎,難道還猜不到麽?還有遲掌門與羅掌門,在場那麽多英雄,竟無人可知我的身份麽?”
遲鏡亦在慧聆身旁,他的傷比慧聆還要重些,“還請白公子示下!”
他們早已知道這白梧絕非他自報家門的來歷,這一局武林大會,本就疑雲淺淺,卓楓的到來已經是一個不可解的疑惑,眼下這個,卻是更大更濃的迷霧!
延陵無擡起雙手小臂,略一擺手。
左側,是被西緘攸打得癱坐擂臺一隅的羅百川,他只覺身後忽然閃過兩個人來,将自己從地上拽起,押到了延陵無身側一邊!
右側,那群綁縛着白梧之妹的暗衣人,也早已松開了對孑舞陽的束縛,反是站到其身後,低眉順眼,顯然一副聽命于其的姿态!
此番變動,着實是出乎了江湖人的意料!
他們本以為是弱者的白梧,反成了整場大會的最終贏家。先前無論戰得有多難分難解,勝敗輸贏,最終卻都被她漁翁得利了去!就連黑馬卓楓,都被這陰詭計謀害得重傷,真乃歹毒也!
延陵無接着開口,這回倒是不再似之前那般且笑且談,漸漸正經起來。
“本座只是略施小計,便使得江湖人內鬥至此。本座以卓楓之能,将三大高手與一衆門派降服,又以身作脅,迫得其自廢右手。你們江湖人個個自诩英雄豪情大義凜然,本質還不是争名奪利浮雲望眼,不然又豈能讓本座盡收漁利。只可說,如此江湖松散無度各自為政,不如收歸!”
延陵無的話說到這裏,一些聰明的,倒是有些思路了。
羅百川被押着半跪在延陵無身旁不遠,他擡起頭怒目瞪過去,“小賊!你究竟是何人?!想對武林做什麽!”
延陵無毫無與他争辯的意思,懶懶擡手掃開鬓間落發,一臉的随意。
“想知道我是誰?你也配嗎?”
延陵無低頭看去,毫無表情的面孔上一雙冰冷的灰色淡眸,看得羅百川一個激靈!
那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卻又能從裏頭看到無數的東西。
那似乎是一雙看遍了千萬年的眼睛,看透了荏苒歲月,看透了世情冷暖,看透了生死往複……
羅百川忽然覺得自己活過這六七十年,相比起眼前這個不過二十多歲的青年,還不如襁褓稚兒!
延陵無看了他一眼就轉回了頭,她可沒那份閑情逸致将心思放在羅百川身上。
她依舊看向臺下,掃過那處,雖是毫無差別的黑暗,心間卻偏偏有了那種感覺,那種沙漠綠洲卻害怕不過海市蜃樓的感覺。
“告訴你們也無妨……本座,便是你們苦苦追查卻無從下手的,亢龍之主。”
一語激起千層浪!
大會召開就是為了商讨對付亢龍,眼下敵方首領竟然自己跑了過來!反是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江湖衆人一時之間都不知如何是好。
幾大高手都有損傷,現在都無法出手,剩下那些,看看這群神出鬼沒武功詭谲的人,又哪裏是他們的對手呢!
延陵無看不到這群所謂義薄雲天的江湖人的慌亂,卻能感受那些手忙腳亂的緊張。
不免感到好笑,這就是凡人,總是害怕什麽就恐懼什麽,不敢放手一搏卻總想着能有結果,得不到也總能為自己尋來借口。
延陵無猛一擺手,吓得臺下不少人都伸出手來抱住了腦袋!
他們只覺這詭谲的亢龍之主定是武功滔天,哪裏又能想到只是一介柔弱白衣呢。
“為何如此害怕?你們開武林大會不就是想要申讨我亢龍麽,本座現下就站在你們面前,怎麽一個個反變作縮頭烏龜了?”
此刻,竟是她如此挑釁,也真無人敢言了。延陵無一聲哼笑,繼續開口。
“你們口口聲聲,到底是因為亢龍滅了江湖門派,還是因為危及你們一個個的私利?你們可曾想過,亢龍為何出現,又為何存在?若是連這都未曾考慮過,便只叫嚣着要對抗,你們就不覺得自己是光練了功夫,卻忘長腦子了嗎?”
延陵無的話着實刻毒,可在場無數的人卻沒有一個能找得出合理的辯駁。
延陵無見之,向前幾步,邊說邊以視線逡巡臺下。
“亢龍一門,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創立,多年以來,自上至下皆在修習,為的便是得天下第一!”衆人似乎聽懂了,這是在給他們解釋亢龍起源了呀。
“亢龍門下人數衆多,抵半個武林也非不可。亢龍隐沒多年,今朝發動,就是因為江湖不賢人雜事亂,須得一統!亢龍收下那麽多的小門小派,遂者昌逆者亡,便是要肅清整個武林。”
肅清武林?!
這是何等的狂言,臺下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呸!你是哪兒來的野狗亂吠,娘的居然想要肅清武林!自古以來,改朝換代的事兒常有,這一統江湖肅清武林的狗屁說法,卻是聞所未聞!”
“就是!簡直是口出狂言!”
“胡說八道!”
……
一片應和聲內,延陵無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西緘攸的所在。
從始至終,她都未發一言。
“本座早已知曉,你們這群江湖人善武不善文,和你們直言一如對牛彈琴。所以,才有那麽多硬骨頭因為違逆亢龍而身首異處。”,延陵無這話,倒的确是将好不容易鼓起來的氣焰又給打壓了下去。
“衆生平等。你們也一樣呀,本座也不是嗜殺之人,但凡肯歸順于我的,今後武功精進富貴榮華,絕少不了你們的;可誰若是非要違抗我不可,殺雞儆猴的事,本座也不介意多做幾回。”
延陵無臉上的淺淺笑意,一如初春桃花,散着清香無毒無害。可只有湊近了細聞,才驚覺那哪是桃花,根本就是要人性命的罂粟!
臺下再一次議論紛紛。
不管如何,血氣方剛不肯服軟的人總也有的。
不一會兒,就有人開始鼓動他人,“各位英雄!他們人少勢微,我們有數千人馬在此,更是嵩山本營,現在就滅了這亢龍頭目,叫他們群龍無首!不攻自破!!”
“好!”
“說得對!”
“殺了他們!!”
……
群情激憤之下,延陵無卻是絲毫不現擔心。
正當衆人欲發難之際,忽然聽見人群之中有人大喊,“你們快看!那是什麽?!”
随着那人指向看去,崖邊一處由下而上飄來一陣濃黑煙霧,并且越來越重,越來越大!
不僅如此,緊跟那處而來,四周不少地方也慢慢飄來了這樣的黑煙!
“那裏!那裏也有!”
“這邊也是!”
“你們聞!這是什麽味道?!”
延陵無聽着臺下的慌亂,不緊不慢地開口,“那是大火燒出來的黑煙,整座嵩山,都已經燒起來了。”
這一聲将原本嘈雜的山頂清得一幹二淨,半晌過後,衆人這才回過神來,靠着山沿的都湊了腦袋出去探瞧。
果不其然!山下的大火已愈演愈烈,山腰之上的嵩山派本部業已陷入了火海之中!并且這火還在不斷向上,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燒到這山巅上來!!
這是斷了他們的生路哇!果然夠狠!
無數人開始喊罵起來,以羅百川最甚,他哪裏還顧得着自己一代掌門的身份,朝着延陵無便破口大罵!
“你個烏龜王八蛋!燒我嵩山滅我一派!你定不得好死!我羅百川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想到他那受了重傷的兒子先前被擡回莊裏,羅百川更是悔恨滿胸,罵得又兇又狠,恨不能血淚迸出!
可延陵無卻依舊無動于衷。
她身上的人命官司,已然多不勝數。只為求死後心安,生前遍嘗世間血,已經是她不得不使的手段。
她也不怕死後惡鬼纏身。
不用幾年,待得油盡燈枯之時,她自會魂飛魄散,以還當年天怒雷劫之內脫身茍活之報。
相比激動萬分緊張不安的江湖中人,一邊西緘攸一處三人,卻顯得尤為冷靜。
西緘攸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擡眼緊緊盯着臺上的那個。
又是火。
自從重遇,她已見識了好多把火。
那一場一場燒紅天際的大火,幾乎都發生在了夜裏。
那一抹站在烈焰之中的純白,總讓她錯認成浴火重生的鳳凰。
她總以為那人自火裏走出來,就是從前那個她。
她總以每次自己闖進去陪她,外面的世界就能被重重焰火隔絕,只餘她們二人。
延陵無總是以一場又一場毫無征兆的大火,一次次給了西緘攸希望,又一次次把那脆弱的希望燒得連灰都不剩。
都無需風,早就已散了。
喧嚣之中,延陵無忽然感受到了西緘攸的一縷情感波動。
她忽覺西緘攸很是難受,難受得連帶自己都心酸不止。
烈火越燒越旺,不光有濃煙,還有明豔的火光閃爍在山邊,将切近的夜空照出一片紫紅,那些噼啪作響的爆燃,與山下隐隐傳來的哭喊融合一道,像極了一幅人間烈獄……
“江湖第一派影莊,弟子上萬,精英遍地。影莊大隐于世,亢龍小隐無形,此二者皆乃天子所創。當今聖上,乃開國帝君,一統山河八荒共主,這武林自是也不在話下……你們做選擇吧,願意跟随亢龍者,生而富貴;寧死不降者,烈火焚身!”
延陵無的聲音消散在了夜空之上……
西緘攸眼睜睜看着她做下這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終于明白,延陵無要的,是天下人心。
她要天下人反她,要她西緘攸失去順服。自此在天下人眼裏,她便是一個暴虐集權的庸君!
她真的,要她的半壁江山……
可你要,直說便是。
你要,我又怎會不給呢?
西緘攸自視已經把擁有的一切拿作賭注,只想賭延陵無的回心轉意。
這樣的感覺,旁人如何得知!那些權傾朝野,那些生殺大權,都被她拿來作了賭注,只要延陵無點頭,西緘攸全都願意給!
而事實上,延陵無真的轉意了,她要她的天下。
她只轉了意,卻沒有回心。
越是迷戀一個人,越是癡狂。會想要不惜一切,給對方所有。
越是刻骨銘心的,越是痛苦不堪。就像胸中燃起一把隐秘的熊熊烈火,永遠無法熄滅。
……
嵩山之巅,武林盛會。
又是一場滔天烈火,将整座嵩山點燃,大火燒了兩天兩夜才最終熄滅。
此難死傷無數,山頂之上活下來的人不多。包括嵩山掌門羅百川也蒙了難,其子羅嘯因傷被困莊內,無人搭救,最終活活燒死在了烈火之中。
而昆侖遲鏡,雖逃過一劫,但回過昆侖之後,身體便每況愈下,不過兩年卻也過世了。
唯少林慧聆,大火過後,自此于少林後山吃起了枯禪,往後十數年都甚少見人。
其他一些逃出生天的,大多是些江湖無名之輩。
另有卓楓一行三人,卻是各自逃生而無人關注于其。
嵩山一役生還者,将當夜的情形流入了江湖。
永陵帝手下有影莊與亢龍二部,兩部人數衆多,欲将江湖肅清,違者格殺。
永陵帝想将武林一統,萬人歸順。反抗多者,甚至可以影莊亢龍二部直接取而代之。
江湖人何等的脾性,原本廟堂江湖之間便有分割,現在皇帝要劃破這分割,想要盡數收編,武林那麽多人又哪能答應!
于是,江湖始亂,朝野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