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渡過一生

渡過一生

屋頂上空的打鬥招去了下頭幾乎所有人的注意,赭紅長袍之人手中的邪怪血鞭舞得密不透風,将她身前的黑衣之人纏得步步不讓!

“丫”字形的血鞭端頭吐出兩條舌頭般的可怖玩意,掃着黑衣人的面門與弱處關節便去!那鞭頭上手中的嘴巴還在發出一些極其詭異的叫聲,也不知在叫嚣些什麽!

真正的戰場,大概也只有當局者才清楚。

這場亂局之間,一人需的只是一場酣快淋漓的打鬥,另一人奪的,卻是千斤糧草大批兵器,和,屬于西家的王朝……

孑飒眼前的八尾猴索,兩尾并作一起,齊齊向他發動了攻擊!随着西楚堯的揮鞭,幾乎有如雷暴将他團團圍住,好不容易脫離這一處,下一刻又有新的殺機緊随而來!

這是一雙兄妹,大哥與小妹,比那屬二的簡直不知要詭谲多少。

二尾同樣是以舌為主要攻擊的武器,但他們卻比方才那個多出一雙耳與一張嘴!

那翹得尖尖的耳朵,尾稍泛着點點妖豔的藍色,一動一動的,似乎在聽着什麽……

半晌,手舞翻飛迎戰那長舌的孑飒,便看到那削薄狹長的嘴角勾勒出一絲得意而又鬼祟的笑容。

西楚堯也随着那笑意不由得笑了起來,八尾猴索與其主人是有感應的,她知道,老大和小妹已經找到了眼前這個人的弱點。

也許力敵是不相上下,但八尾所練的惑心之術,卻是更加可怖至極。

對戰一件,孑飒腦袋裏傳來了一個聲音……

飄飄忽忽,聽不清聲音的主人是誰,有些陌生的,可那語氣,卻莫名的熟悉……

那聲音像在風中散開了一樣,聽不真切,遠遠的,只能聽清幾個字眼。

“……紅的……害…怕……衣服……皮……懸崖……救他……求…求你……不行……大恩…錯了……自私…殺……死…一起……血狼……兄弟……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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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似在一遍遍重複着一段話,每說一遍,便靠近一些。

孑飒對敵的同時,不由自主去聽這些話語。他有感覺,自己的注意正被移走,這無疑是最可怕的破綻,卻無法阻止!

終于,不知多少遍過後,他終于聽清了那聲音在說什麽!

那是他當年遇到延陵無時的情景,是延陵無救了奄奄一息的孑肆,是延陵無帶他們報仇,是延陵無為他們正名……那是再生的恩情,是打出生就抛棄了他們的父母永遠無法比拟的!

這輩子,除了孑肆,除了曾經哺養過他們的母豹,她是唯一一個,将他們視作生靈,視作朋友,視作親人的人。他們是她的子民,是她的親友,他們奉她為主,以狼王之尊為其奴仆,無論她強大與否,貧貴與否,生死追随,只願報知遇之恩!

那一年的相遇,已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的延陵無,白衣臨風,飄然成仙,似乎是永遠無法企及的神明。

現在的延陵無,白衣依舊,卻光華盡散,可他們的心一如當初!這個賜予他們重生的人,是他們一生的主人,永世信奉的神祗,他們對她的忠誠與陪伴,至死方休。

正當孑飒忍不住回味之時,又一個聲音滑進了他的耳朵裏!

這一次,不再是那般難以捉摸,而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話語!

并且,這個聲音的主人,是他最熟悉的!

孑飒這輩子最熟悉的聲音,也只有他那一奶同胞,生死與共的胞弟孑肆!

孑飒一生,有兩個人是他最在乎的,這二人在他心裏的地位平起平坐,卻又有不同。

對延陵無,孑飒是感恩,是尊敬,是虔誠,是效忠,那是他的神,他矢忠不二的存在!

而孑肆,他是孑飒寧可自己死,也一定要守護的人。他是,他的命!

孑肆的聲音充斥了絕望,孑飒即便見不到他的臉,也知道他必定已淚流滿面。

“飒……”

只一個顫抖的呼喊,已幾乎帶走了孑飒所有的鎮定!

孑肆很少這麽喊自己,他都只喚他作哥,只有在極少極少的情況下,會單獨地,念出他的名字。

那些時候,只比如當他們命懸一線,他撲出來替他擋去重創的時候;再比如當他被他死死按在眼前,确定情意的時候;還有比如,主仆之約帶來的感應,告訴他們主人有難的時候。

那些時候太少了,少得足以每次都讓孑飒緊張得止不住戰抖!

這一次,他又要對自己說什麽呢?

孑肆的聲音在孑飒飛快的思緒中響起,那話語驚得他頓感天崩地裂!

“飒……主人她,主人她死了……”

孑肆帶着無法克制的絕望與崩潰,哪怕只是聲音,都讓孑飒感到無法承受!

而聽到這短短的一句,孑飒更是無法接受!

主人死了……

延陵無死了?

他們的神明死了?

這怎麽可能?!!

他只是出來兩天!

她怎麽可能會死?!!

孑肆的話還未完。

“是西緘攸!是西緘攸殺了主人!她奪走了主人最後的靈血!她引來了上古靈神,天怒雷劫将主人打得灰飛煙滅!魂飛魄散!是西緘攸!是她害死了我們的主人!就是她!!”

孑肆的話語化作了憤怒絕頂的咆哮!震得孑飒耳膜生疼,但更可怕的,是他所說的這些。

孑肆的聲音太過真實了,明明只是聲音,孑飒卻相信了……

他不知該怎麽辦!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現在她死了,那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孑飒猛然間的失神,動作一滞,瞬間便被猴索抓住了破綻!

兩條舌頭同時飛速抽向孑飒!

小妹的舌一把打在孑飒面頰上,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畢現!皮肉外翻,還冒着青白的泡沫,似乎有腐蝕的效果!

同時同刻!大哥的舌就不那麽華而不實了,猛然抽中孑飒的右手腕,那力道不是小妹那下可比的,骨骼脆裂的聲音,刺耳又動聽。

兩處極端的疼痛,竟喚不回孑飒的神智!

他仿佛是被抽掉了絲線的木偶,不知還能做些什麽,只忽然停下,定定地站住。

而那兩條舌頭,更是趁此時機,飛快地纏繞上去,像是縛繭一般,将孑飒整個包了起來!

孑飒為什麽會不動了呢?

他并沒有被抽走靈魂,而是耳邊不斷地傳來了聲音……

孑肆的聲音從悲哀恐慌,變作失控狂怒,最終,只剩下絕望。

“飒,我累了……我親眼見到主人死在雷劫之下,我們再不能救她第二回了。西緘攸她竟那般冷漠,她親眼見主人赴死而無動于衷……飒,你說為什麽活着如此累?主人為了西緘攸放棄了所有,還要拼命地活着,為什麽卻只得了這樣的結局?是否活着就注定受苦?如果是的話,那我不要,我不要活着……我想随主人一起,去尋那個真正自在的地方……”

孑肆的語氣是滿滿的失神,卻不知為何飽含溫柔。

他在訴說着道別,他想要追随他最敬服的人而去,所以要與他最愛的人道別……

孑飒在同一時感覺到了絕望。

他此生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已經去了,去得了無痕跡;另一個也想緊緊追随!

那就獨剩他一人,茍活在這蒼白的世上嗎?!

不!他不要!

他寧願随着這兩個人一道去!

去尋那個真正自在的地方!

孑飒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散盡了所有的勁力。

順其自然……

西楚堯看着眼前幾乎被猴舌吞噬的人,知道自己要贏了。

果然,還是沒有人能贏過八尾猴索。

果然,這世上可以與之一敵的人又少了一個。有些人,注定是孤獨的……

也就是在西楚堯出神的一倏時,孑飒的腦海裏不再是孑肆的告別!

“孑飒,我沒有死!孑飒,不要為它所制!記住我曾和你說過的話,孑飒,清醒,孑飒!”

這個聲音?

是主人!

她沒有死!

她并沒有灰飛煙滅魂飛魄散!

甚至!甚至都不一定有那場雷劫!

一剎那的動搖,仿佛是落水的人巧遇了浮萍!

“飒,我不會放下你一個人的。生死與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下你一個人。”

這個聲音?

是孑肆!

是真正的孑肆!

對了!他曾答應過自己的,生死同予,絕不會獨活,亦絕不會放棄自己!

那些聲音是假的!

那不是他的孑肆!

孑飒!清醒!孑飒!!!

‘生靈,是無法掌握自己的命數的。三十三重天內無論身處哪一界,皆是如此。命數乃生身之時所定,但命運不是。時也運也,那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籌碼。

活得長短不是重要的東西,有些人天生地養壽時無盡,但孤獨萬年不知何求;又有些人,存生數十載,卻看盡鉛華繁複,情樂嘗遍,此方之為一生。

我曾渡過千萬年孤獨無望的歲月,直到我遇見了西兒。前後總略,不過區區五載,可這五年,是我從前無數個萬年都無法比拟的。這五年裏,有情有怨,有愛有恨,有因緣際會,亦有輪回不爽。

我為這五年,賭上了我今後無盡的壽時,可我不後悔,因為我握住了自己的命運。哪怕是現在,我走到她的對立,亦是我自己的選擇。若有一日我身死,哪怕灰飛煙滅,我也會是快樂的,因為我活夠了,我渡過了我的一生……’

這些,就是延陵無曾對孑飒說過的話,還有孑肆。

孑舞陽聽不懂,因為她還小,她不曾經歷任何的生離死別。

那時的孑飒與孑肆也不甚明白,因為他們雖彼此共渡過,卻未曾舍棄一切。

直到此刻,孑飒忽然懂了!

沒錯,現在的延陵無是很虛弱!虛弱得都無需上古靈神,一個普通凡人都能置她于死地。

可她不會死的!

因為她還沒有活夠!她還沒有渡過她的一生!

她的夙願還未達成,她就還沒活夠!

她的命運不會允許她死!她為之搏鬥的一切也不會允許她死!

所以一定是假的!

她一定還活着!!

那些,都是騙人的!!

臨近傍晚的天空,猛烈炸開的舌繭,如是半空中撕裂的火燒雲!

伴随着八尾的尖銳痛叫,西楚堯驚訝異常地收回了手中的猴索!

她竟敗了?八尾猴索竟敗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可以躲過八尾的惑術;這是第一次,有人能夠敵過萬年狠毒的怨怼與報複。

孑飒,真真是個很不錯的對手。

孑飒贏了,屋頂處靜靜對立的兩個人,以眼神為這場酣鬥謝幕。

底下還未回過神來的衆人,根本未曾察覺,城門口那數萬斤的糧草早已在不知何時被偷偷運走,連同一起消失的,還有那批本被攔截下來的兵器與江湖人。

當官兵們終于回過神來,發現不對之時,早已是人去物空,哪裏還給他們追逃的機會!

甚至當他們想讓五王爺做主之時,這位逍遙王爺,也早已不知去向何處了……

一番纏鬥,一場賭局,對于世人而言,似乎只是一場戲夢。可對于有些人而言,卻是活着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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