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眼睛

眼睛

奉天儀式只餘三日就将舉行,天都東城外竟發生百人坑的命案,岳王又從使臣貢禮中發現疑點,五王爺與五王妃又說出了一段駭人聽聞的南方部族故事……

怎麽看,今次奉天大典的背後都是出爍迷離。

“你說發覺這伏晝族不對勁,可是因為他們的貢禮?”

“皇姐料事如神!伏晝族甫遭收歸,這是他們第一年前來朝奉,而他們帶的貢禮……是一尊人像。”

西洺最後這句回答,尤為令人意外。

虛辰聽了許久,也收起了起初的玩心,認真了起來。

“聽五王與王妃所言,這伏晝族似乎并非是個未開化的部族,按那村落構造房舍建築,所說語言又與外界相通,所着亦非獸皮樹葉,理應是個文明部落才對。”

西楚堯點點頭,她其實一直以來也十分疑惑。

“那獵戶後來還講與我們聽,他看到那部族中有圈養的雞鴨豬牛,後山還種着菜田,亦有幹淨的水源,居民生活富足,俨然是個桃源鄉般。但不知為何他們會抓了外人來做祭祀?而且另有一點非常奇怪……那獵戶講,雖然他當時害怕極了,那些族人也都全身遮于黑衣之下,但他注意到,這個族群中有小孩兒,卻沒有老人,他所見之下皆是年輕人,撐死了是到中年。他還記得那個主持獻祭的似乎是個女人,這部族極有可能是個母系社會。”

“不錯,還有最可疑的一點。”

洛夙接着補充,“那獵戶後來清醒冷靜之下雖覺得他們仍是人類部族,但他最初一直口稱他們為妖族!因為他看到了,這些人的眼睛裏有妖異的血色,尤其是在獻祭結束後,那血色尤其明顯,到了晚上甚至會發光,就如妖怪一樣!”

洛夙講完,西緘攸與虛辰都不由看向了延陵無,這裏頭唯一對妖界通曉的,也就只有她了。

不過,延陵無蹙眉細想了好一會兒,方搖搖頭。

“妖族之中并無天生赤瞳者。正如凡人只有在走火入魔後才會雙眼充血發紅一樣,妖界衆生各族,只有很少集靈力大成者,才有可能如此……即便是曾經的我,也很少如此。”

延陵無最後那句将聲音放得極低。西緘攸聽到這,被她握着的那只手莫名顫抖,随後掙紮幾下抽出了她的掌心。

延陵無淺淺側頭低眉,她知道,西緘攸終究走不出過往,她并不願聽自己提起往事。

放下因為一句話而心下計較無數的二人,衆人還是很迷惑于眼前的種種。

“如果是連妖界都沒有的族類,那他們又是什麽?人間哪有以同類之心供奉神明,又以人血沐浴的說法,又不是傳說中天性邪惡的食人部族!”

“這還不算,臣弟是接見過這個伏晝族的,那些人辨其雙目再聽聲音,的确都是年輕人,且各個文質彬彬,誰能想到竟是這般蛇蠍心腸的部族!”

西洺聽了,簡直怒不可遏,“還有!方才尚未說完他們帶來的貢禮,皇姐您可知那尊人像是什麽?!”

西緘攸聽着西洺的語氣,似乎極為氣憤,但又難掩驚懼。

“究竟是怎樣的人像?”

西洺要喘上兩口氣,才能讓自己平息翻騰的內心,“那人像本是裹着厚厚的黑布,但例行檢閱,禮部的人便打開了。誰知差點沒吓死那幾個官員與宮人!”

“誰都猜不到,那裏頭的人像約成人一臂高,一掌來寬,栩栩如生。起初墊分量,大家還當是玉石的。何曾想,那質地是不是玉石沒人曉得,但它外面卻有一層緊密的包覆,那包覆乃是皮質,還是人皮!!”

人皮二字一出,簡直驚駭!自古雕像,鍍金鑲銀的比比皆是,何曾聽說過裹人皮的?!這可是何等的邪祟啊!

“簡直混帳!這絕對是個邪祟無比的部落!”

虛辰猛一拍桌怒不可遏,“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怕的族群!孟喬,你即刻去将梁湖別驿內伏晝族使臣捉拿,立調南麓大軍抄了他們老巢!”

虛王的話便有如聖上金口,她下旨,孟喬自然是要遵的,但此刻孟喬似乎也有些為難。

“若我估計得沒錯,這伏晝族鏟除不了。是吧,孟統領?”

延陵無的一句笑言,倒是打破了孟喬的尴尬。

孟喬這才還開口,“不瞞聖上王爺,正如白皇陛下所言,這伏晝族的确難以鏟除。去年南麓軍将其圍剿,就是有所聽聞其惡行,可無論多少軍兵都拿他們不下。并非因為不熟地形,也不是因為那處易守難攻。南麓軍中本就有極善林戰的快行軍,亦有在雨林內攻擊力最佳的弓兵隊,但不管出動怎樣的部隊,或是重兵壓境,都奈何他們不得,反是我軍損失無數!他們的族人受了傷,卻能在轉瞬間複原,且攻擊力極強速度奇快,真和怪物一般!而最後之所以能将伏晝族收複,完全是他們自己棄械繳降,甘願俯首稱臣。”

西緘攸緩緩摸娑着下颚,滿眼的不解,“恢複力不似常人,戰力又十足,可見完全不必降于我朝。到底是什麽,令他們甘願臣服?”

西洺倏而單膝跪地,抱拳低首,驚了大夥兒一跳,“容臣弟大膽妄言。我覺得是,是聖上。”

西緘攸放下手,蹙起了眉頭,“你先起來。”

西洺起身,一臉擔憂地看向當間的西緘攸。

“你的意思是,伏晝族自願臣服我朝,只是因為朕?”

“不錯!那尊人皮塑像所描畫的,正是聖駕龍顏!”

一個極南之地密林之間,與世隔絕的邪祟部族,供奉的塑像竟是當朝帝王的模樣!

這如何都是讓人無法相信!

一般而言,類似這種族落都有自身持久傳承的一套信仰,與外世是不同的,這也正是他們大多習性與行為與常人有異的由來。

伏晝族久居雨林深處,雖有文明,卻不與外界相通,可用的又是當時之語,這本身就已經夠怪異的了。但他們為什麽會供奉西緘攸的塑像!還是用那種可怖材質做出來的塑像!

這裏頭,到底存在着怎樣的陰謀?

“就是因為那塑像與聖上有關,即便其詭異非常,我們也不敢将其作何處置,就怕裏頭有何巫蠱之術牽連到皇姐,動搖我國本。”

“那這塑像現今何在?”

“臣弟已将其另行單獨放置,全憑皇姐定奪。”

孟喬将衆人所言整理一下,“陛下,按照諸位大人所言,這伏晝族的祭祀行為極端詭異血腥,又極有可能與城外命案有所牽連,以及那塑像更是詭異無比,背後定是有所陰謀,是否該将這伏晝族控制起來。”

孟喬說的在理,衆人剛想點頭,卻聽延陵無開口。

“且慢。這伏晝族不似常人,所為如何看都有圖謀,但我們對其并不甚了解,除了五王等人的見聞,我們對他們的底細毫無所知。若是貿然動作,恐怕打草驚蛇,他們來由不明目的亦不明,敵在暗,眼下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得好。”

別人都關注着延陵無的所說,唯有西緘攸,在意的是延陵無思索說話的模樣。

她親口告訴自己她看不見了,那雙曾經光華萬丈的眼睛變成了如今的灰淡顏色,卻也不曾難看。

西緘攸覺得,那灰色的眸子就像是一口枯井,那井很深,怎麽也探不到底。

時光荏苒,井水枯涸,但水源卻未曾斷流,偶有一日的噴勃,便如久旱甘霖般,是最美的景致。

西緘攸在延陵無黯淡的眼裏看到了絢爛的光。

天上地下,沒有什麽人什麽東西能引起延陵無的在意,她眼裏的光,永遠只照亮一個人。

虛辰注意到了西緘攸的震愣。

若說西緘攸是曠野上的斑斓猛虎萬獸之王,那延陵無便是盤踞長天的應龍。地上的再厲害,也只能仰望蒼天。強如應龍,而甘願自折雙翼成為一條弱小靈蛇,究其不過是想陪在猛虎身邊……

“白皇的話沒錯,與其強出頭,不如看他們如何動作。還有三日就到奉天了,敵不動我不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最後,衆人達成一致,同意了延陵無與虛辰的看法,選擇靜觀其變。現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看看那座詭異雕像了……

西洺命人将那座塑像搬來,上頭還蓋着厚厚的黑布。

将塑像擺于桌上,衆人圍坐一圈,西洺小心翼翼将那黑布揭下,露出裏頭的人物來。

就見裏頭的确如西洺所描述的一樣,這塑像以人皮包裹,且那人皮似是經過處理一般,極端細滑白皙,幾乎透光似的毫無血色。人皮包裹之後,還在上頭用特殊的彩蠟上色。人像的五官與西緘攸別無二致,只是雙眼閉着。她身着一襲如墨黑衣,面無血色,嘴唇卻像滴了血一般豔麗,一頭黑發紮着從未見過的發髻。

不知是因為包了人皮還是怎的,這尊塑像看上去竟極其的栩栩如生,簡直就是一個縮小了的西緘攸。它雙眼閉着,眉心間卻有一條略微彎曲的黑色印跡,面色冰冷,嘴角似笑非笑,雙手交疊伸出體前,似乎在需索着什麽,指端均是墨色,看上去十分詭谲。

而最詭異的,是那雙閉合的眼睛,總給人一種會睜開的錯覺……

延陵無看不到,便讓虛辰給自己描述,虛辰也說不清楚那種詭異的感覺,延陵無便想上手去摸。

西緘攸見狀,下意識就拉住了她伸出去的手。看向衆人面前緊握在一起的雙手,西緘攸閉口無言,場面一度有些尴尬。

西洺趕緊出來圓場,“沒事,禦醫查看過了。這人像上無毒,那會兒看出是人皮來,好幾個人摸了都沒事。”

西緘攸又沉默了小半會兒,才讪讪松開了手。

延陵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過去,摸到了那尊塑像。

這人皮的觸感很是奇怪,很細膩,更是很鮮活,就像是在摸活人一樣。身材還真是與西緘攸一模一樣,下巴也是,高挺的鼻梁骨,耳朵的輪廓,以及,眼睛!!!

衆人就見延陵無摸得好好的,突然倒吸一口冷氣,猛然收回了手!滿臉難掩的震驚!

“怎麽了?!”

還不及他們出聲詢問,一旁的西緘攸已伸手摸向那人像的眼眶處。

指尖輕輕觸碰,即有如電流激湧周身爆裂!

靈魂仿佛被吸進了這座小小的人像之中!

周遭事物飛快流轉,黑暗血色輪還往複,耳邊無數冤魂掙紮獰叫之聲大作,魂魄颠沛流離!

心魂振顫!

西緘攸一口濃稠鮮血破口而出,正好噴在了那尊人像之上!

随即朝後便栽倒過去!

一片混亂之間,誰都不曾注意到。

人像的雙眼,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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