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家

自從給蘇洵拍過一次資料照片以後,奇歡歡就喜歡上了拍照。

去掉戀人濾鏡,蘇洵一直覺得,他這輩子最好看的樣子,都在奇歡歡的鏡頭裏。

是因為她本身就有天賦,還是因為她愛他,蘇洵分不清具體的原因。

或者二者皆有之。

談戀愛那兩年,奇歡歡很少去京城。

但蘇洵畢業那天,她去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覺得,糊也是有好處的。

因為可以糊作非為。

蘇洵穿着學士服,奇歡歡穿着裙子,在學校裏拍了一堆的照片。

每到一處地方,他就跟她說這裏是做什麽做什麽的,他在這裏做過什麽。

有人路過時牽手,看不見人時擁抱,真沒人時擁吻。

兩人約好的,等奇歡歡畢業的時候,他們要再拍一組類似的照片。

人不變,只是衣服變了。

結果到了最後,物是人非。

高立麟這一問,蘇洵心裏忽然慶幸,慶幸這十幾年來沒回過家,也沒往回帶任何東西。

不然翻到那些照片……

想想都覺得尴尬。

“在京城,不在這。”他幹咳了幾下,眼神躲閃了去,回道。

高立麟見他臉色不對,猛地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擔心奇歡歡會揍他,忙轉頭去看她。

卻只見她走到了床邊,把窗戶給打開了。

熱風猛地湧了進來,吹得房間裏的悶熱一下子就散了去。

她又低頭用手指擦了一下窗臺處,結果又是一塵不染。

“你從小就住這個房間嗎?”她開口問道。

“嗯。”

奇歡歡卻環顧一周。

三十幾年,這房間還挺新。

這一天的拍攝內容很簡單。

下午在屋子裏呆着呆着,蘇洵覺得沒事幹,又跑到樓下去幫忙準備晚上的晚市了。

晚市蘇洵在前廳做服務。

他一改平日裏嚴肅的樣子,反倒成了個靈巧的人。

不僅服務到位,還會活躍氣氛,跟顧客打趣。

“粉絲來這裏光顧,你會介意嗎?”奇歡歡插空問道。

“不會。”蘇洵回道,“反倒挺感謝他們的,願意遠道而來,就為了見一見我。要知道我這十幾年都沒回來過,他們卻願意一直來。這份堅持,我挺佩服的。”

“你不怕他們影響到你的生活嗎?”

蘇洵卻笑了出來:“你管這叫生活?”

攝影師随他的視線把機器搖了過去,目之所及,全是手機,正舉着拍他。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也有工作人員一直在不遠處維持着秩序,把店裏的人維持在一定的數量,盡量把只是來追星的粉絲攔在外頭,放真正想要吃飯的人進來。

可還是,有那麽多的人。

“我一直覺得,藝人這個行當,只要有人,就是工作。生活是只有在只有我自己的時候,才算是生活。所以他們不會影響我,他們就是我的工作。”

蘇洵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鏡頭,店裏的筒燈從他頭頂大落下來,他的表情被隐在黑暗裏。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武裝着的戰士,疲憊,但身上的盔甲本身就是一種使命。

它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但也是它護着他一直走到了今天。

人群中,有人舉手要點單。

蘇洵身子一挺,嗓子一亮,揮着手就過去了。

店裏的攝影機很多。

像一雙雙眼睛,在盯着人看。

奇歡歡環顧一周,只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一直在壓着她。

野蠻,暴力,但正義。

讓人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也讓人突然懂得,為什麽人們說,不打擾是一種溫柔。

愛是想要觸碰又縮回的手。

想要觸碰給予了關注,縮回的手保持了距離。

确實,再溫柔不過。

一直忙到10點多,蘇記食坊才落下閘門。

奇歡歡依舊跟在鏡頭旁,看着父子倆一起把門拉了,卻沒有一起上樓。

她終于有機會把問題問了出口:“你對家的定義是什麽?“

蘇洵沉吟了一會才回道:“人、房子和愛。”

“你覺得你都有了嗎?”

月光下,四人沿着街道一路往酒店方向走。

街邊關門的服裝店,櫥窗的玻璃映着他們的身影。

蘇洵看着玻璃裏頭奇歡歡的眼睛,回道:“短暫有過,但又失去了。”

奇歡歡聽了,下意識轉移了視線,低頭去看路。

半晌才繼續問道:“那這裏,對你來說,不算家嗎?”

蘇洵搖了搖頭,低下頭苦笑了一下,卻不願意在說什麽。

另一頭。

高立麟給蘇父列了一些問題,打算拍一些采訪畫面。

“在您眼裏,蘇洵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問題很常規,但蘇父想了很久,才回道:“他是個很獨立的孩子。以前生意忙,顧不上他,所以這些年來,他都是自己一個人長大的。像上高中的時候,說要轉藝考,也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向。反倒是我作為父親,什麽忙也幫不上。”

“那最高興的事情有嗎?”

這回,蘇父想都不想就回道:“他決定藝考那天,回來跟我說,他想要一臺鋼琴。我樂壞了,想說這些年努力還是有意義的,轉頭我就給他買了一臺鋼琴。他也争氣,他是他們那年所有藝術生裏考最好的。不過就算他沒考好也沒什麽,只要是他想做的,他願意去做,就好。”

“會有遺憾嗎?最大的遺憾是什麽?”

問題一問出口,蘇父就看着鏡頭愣住了,什麽話也沒說,但眼淚就那樣流了下來。

看得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等反應過來又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失态了,不好意思。”

連年在廚房裏幹活,他的指關節突出,手上的皮膚,幾乎沒一寸是好的,粗糙且軟爛。

臉上被火光和油煙熏得通紅,頭發也被帽子常年壓在底下,被汗水浸得早已沒了光澤。

他伸手拂去眼淚,眼淚卻不聽他的使喚。

結果幹脆用雙手捂住了臉,痛哭了起來。

暗夜裏的風,沉重得讓人有些不知所措。

高立麟一臉懵,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有什麽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父才緩過來,用哽咽的聲音回道:“他要是……不那麽像他媽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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