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到南雲院的時候,天已經大黑,院子裏的積雪也已消融,只是因到了夜間,又起了綿綿小雪。

姜裳是被司音抱着回到院子裏的。

現在估摸着是酉時,窦懷啓也早已不在院內,只剩了司涼一人正搬着貴妃榻。

司涼人小力氣不足,姜裳便拍了拍司音的肩膀,讓她将自己放下來。“你去幫司涼吧。”

“諾。”司音将姜裳放到地下,等她站直了身子,才走到司涼的另一邊,伸出雙手搬動着。

“下次若遇到需要力氣的事,就去喚手上有力的奴才過來做活。”

司音二人将貴妃榻搬到側邊的小屋子裏後,方才出來行禮道明白。

“對了,那小孩呢。”

“回小姐的話,奴婢今日告誡了他一些規矩,申時時見小姐出門了,便先帶着他去進食,今日時間不夠,待明日他再搬過來。”

“嗯。”姜裳點了點頭,往兩邊看了看,現下這司涼二人正住在院子裏西邊的廂房裏,想來這窦懷啓則應是住在東邊。

一個人一間房間,也算是下人中少有的待遇了。

姜裳滿意的點了點頭,而那被她二人商議的窦懷啓則已經回到了下人們的廂房。

下人的廂房一向面積不大,人卻住得不少。

屋子裏沒什麽擺件,就進門的左邊處有一個木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壺和茶杯。但壺是劣質的泥土燒制出來的,壺裏也自然是沒有茶水的,都是隔夜的冷水。茶杯的邊角有些陳舊。

打眼往後看,便在木桌後處有着一整個大通鋪,從東邊的牆到西面的牆,這通鋪把這屋子給塞得滿滿當當。

窦懷啓的床則在東邊靠窗處,看着倒也覺得沒什麽兩樣,但躺下就知其中厲害。夜裏的涼風順着窗沿爬進來,吹得睡的人臉色發涼。

窦懷啓回到屋子裏時,屋子裏沒有幾個人,今日雖沒有什麽活計,但本身衣裳不保暖,自然就想窩進被子裏。

可走近了他才發現,自己床上的布衾皺皺巴巴的,伸手往上一摸,全濕了。

他臉色一緊,将布衾翻開一看,布衾下的褥子也如它一樣,濕得和外面的積雪一般冰冷。

他環顧一圈,見少有的幾個人都離自己很遠,正躺在床上閑聊,窦懷啓覺得應不是這幾個人,思緒間,李葉從門前走了進來。

倒吊着的眉尾有些上翹,眼睛裏的笑意甚是明顯。

人還未到窦懷啓身旁,話便已經溜了出來。“噫,這被子打濕了?哎呦這麽冷的天,也不知能不能睡得着。”

窦懷啓手裏的布衾猛地被他抓緊。這人離自己這麽遠,卻一眼就能看清,這事分明是他所做。

李葉似乎也沒想跟他繞圈子,走到他的身旁彎腰小聲道。“就是我做的,你能怎麽樣。”

窦懷啓心裏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不能逞一時之勇,他沒說話,緊閉着嘴,只是冷眼看着李葉,如在看跳梁小醜。

李葉見窦懷啓沒有他想象中的生氣,有些不滿意的冷哼了聲,而後上床窩進布衾裏。

窦懷啓則将布衾推到牆上,堵住漏風的口子,然後坐到了枕頭上。

他坐在枕頭上一言不發,只是冷冷的看着門口發呆。

李葉見他不敢招惹自己,心情愉快的吹了會口哨,沒過多久就睡着了。

戌時,下人們都已回了房間,辛勞了一天都有些困了,紛紛上床睡覺,也沒人注意到東邊床上坐着一個人。

最後一個進來的,則将油燈一吹,今日算是過了。

屋子裏的鼾聲起伏,窦懷啓身旁睡着的李葉也正睡得沉。

窦懷啓本是冷眼瞪着門口,這燈光一熄滅,他反而眨了眨眼睛,卻沒有動作。

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自認這屋子裏的人除了他,都已睡着後,方才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下床時更是小心,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他走到木桌旁,提起茶壺,茶壺裏估摸着有半壺的水,他先是倒了一杯,一飲而盡。而後提着茶壺又小心謹慎的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

李葉尚在美夢中,不知發生了什麽。

可窦懷啓清楚,他眼眉平靜,似乎沒有什麽怒氣,可仔細一瞧,他嘴唇抿得緊緊的,似在忍耐。

他提着茶壺,蹲在兩個被褥的中間,右手提着的茶壺微微傾斜,冷水便順着細壺口從李葉身下的褥子裏鑽了進去。

李葉不知是不是在夢中也夢到了如此冰冷的季節,他微微一抖,裹緊布衾,又沉沉睡着。

他身下的褥子被這細流漸漸打濕發冷,他卻已經有些适應,沒有了太多的感受。

窦懷啓卻沒有再倒,收了手。但也沒有下床将茶壺擱回原處,而是轉身将自己的枕頭拿了過來,墊在自己屁股下,就這麽坐着看着李葉。

過了會,窦懷啓伸手摸了摸褥子,覺得似乎被李葉的體溫給捂熱了些,便又重複了之前的動作,右手一動,細水重新流進褥子裏。

這次比第一次倒水,給李葉的感受還要淺,許是本來這褥子就有些涼,這後倒的水連李葉的一個翻身都沒有激起。

窦懷啓就這樣倒了又歇,歇好了接着倒,硬是讓這褥子一夜未幹。估計這茶壺裏還剩一成的水了,他又輕手輕腳的下床将茶壺放好。

然後上床窩在牆邊,坐着眠了會。

李葉是被身旁的動靜給弄醒的。

他醒來時覺得全身冰冷,他記得昨日做了一個落入冰水裏的夢,可怎麽醒來還這麽感同身受。

意識漸漸清晰後,他方才覺得這被窩裏有些冰涼。

“喂,起來了。”

管事的又在門外喚了,他撐着身子坐起身來,卻突然來了一個哆嗦,又打了一個噴嚏。

他驚恐的發現,手掌下撐着的地方水漬甚多。

“這……這是……咳咳。”李葉猛地的發現自己竟在咳嗽,他反射性的擡起手,手掌裏有些水跡,低頭一看,褥子不知何時全濕透了。

“李葉!你還不起來嗎!”

管事的已經走了進來,他往李葉身上一拍,“噫!李葉你身子怎麽這麽燙,發燒了?”

李葉擡頭時與正在換衣的窦懷啓視線一對。

“管事!這小崽子咳咳把我的褥子弄濕了!您一定得懲罰他咳咳。”

這管事臉上有些不樂,心想又來替自己找些麻煩事了,還沒說話,窦懷啓就接話道。“昨日奴才回來,奴才的床也全濕了,不知被誰倒了一床的水,他褥子濕,許是這褥子裏的水流過去的。”

管事将手往窦懷啓的床上一摸,當真也是濕的。這院裏有這麽多下人,誰知道是誰倒的,他可沒這個閑工夫管這些事。

“行了,你出去幹活,李葉你就歇半天,好不了就接着做活,別想偷懶。”

李葉自然知道管事是不會管這種事的,就是因為知道,他才這麽肆無忌憚的往窦懷啓的床上倒水,可現下見管事如意料之中的敷衍,他的心裏卻有些叫苦不疊。

甚至他也不能确定這水是不是窦懷啓所倒,只得在窦懷啓出門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窦懷啓嘴角一動,冷笑一聲,不作搭理。

如昨日一樣,窦懷啓又到竈房裏洗碗,這次甚是小心,雖然洗得慢,但也沒把碗打碎。

又謹記司涼教導他的,等主子們朝食都用完了,再跟着下人們一起在下人房裏用了食。這次時間過得有些快,晃眼就已過了午間。

李葉拖着個發燒的身體,也跑來幹活,身軟腳無力的,被管事責罵了多次。

窦懷啓看得高興,躲在一旁看着他發笑。

“窦懷啓,你過來,去将自己的衣物收拾下,帶去南雲院。”

說話的是剛過來的司涼。

司涼聲音沒有抑制,李葉怨恨的眼光又一次擱在了窦懷啓身上。

“嗯好。”

窦懷啓并不在乎這些不能化成實質的目光。

他回自己歇息的屋子裏,将衣物和布衾一裹,抱着就出了門,而後跟在司涼的身後往南雲院裏走去。

“我們都是下人,你以後可以直呼我的姓名,只是你的名字,太長,不太适合主子們喊,等大小姐回來了,再求她賜個名就行了。”司涼在路上吩咐着。

“大小姐不在院裏嗎?”

“嗯,今日皇太子妃遣人來召小姐進宮,小姐帶着司音和鴉紅姐進宮了。”

聽此,窦懷啓心裏有些沉悶,今日出了惡氣,不應如此才是。

司涼帶着窦懷啓進了南雲院東邊的廂房,這個廂房是特地給下人們留的,所以空間也算不上多大,左右不過三十尺。

但南雲院裏只有窦懷啓一個男孩,這東廂房也自然只有他一人住,陡然間由大通鋪到這整個屋子,他有些不适應。

這廂房裏該有的都有,比起低等奴才們住的下人房要好得多。雜石鋪成的地面也算光滑,小圓木桌,青花茶壺茶杯。

通鋪倒還是通鋪,只是這通鋪是一個人住。

“這……我住在這裏?”

窦懷啓眼睛大睜,嘴唇微張,這個時候才顯出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神情。

也不怪乎窦懷啓吃驚,這将近半年的流浪之旅,他吃過許多苦,見過太多刀光劍影,這陡然間的改變,讓他有些不适應。

司涼斜眼看了他一眼。“嗯。你就住在這裏,大小姐已經與夫人說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她的書童了。只是入學之事可能得等到明年開春了。”

“我,也要去書院嗎?”

“當然啊,書童自然得陪大小姐去的。”

窦懷啓越發覺得這姜裳對自己太好了,可他又抓不清姜裳能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

一時思緒迷糊,得不出個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周末要吃好吃的。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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