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牆黑瓦,檐上雪重,宮門深冷,惟枝紅梅從角落探頭。

姜裳帶着司音和臨走時被娘親硬塞給自己的鴉紅,候在皇宮的東側宮門處,已有半個時辰了。

冷風刮得她臉面發涼,小手凍得發僵。

可皇太子妃的人卻遲遲沒有來接自己,不免有些懊惱,早知就帶個手爐再來了。

今日早些時辰,自己尚在榻上輾轉于夢境中。

就有奴婢前來報,皇太子妃差人前來,喚她一人帶着奴婢前往宮內,好謝她蓉庭之事。

姜裳半夢半醒之間,由着司音等人梳洗,其實她是不願進宮的,上輩子攏共就進過兩次宮,一次是定親時,進宮見皇上。第二次則是宇沿邢生辰,自己作為未來的太子妃進宮恭賀。

而這次,她從未覺得自己幫過太子妃,太子青紗外靜候,分明是個陷阱,自己就是個不過腦的笨蛋,才會那般失态。太子妃明明不用提道謝之事,可她又似非常上心。

遣人來時,又特地提醒自己一人。

姜裳睡得迷迷糊糊的大腦,猛地跳出個想法,難道她真的想将我爹納入太子陣營?

可若真是這樣,明知太子妃沒有幾年陽壽,若自己與她相交,豈不是又一次陷姜府于困境?

四皇子年紀尚小,哪裏能與宇沿邢一争?

姜裳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起了一人,那便是遲遲沒有露面的二皇子。

上輩子他也沒落得好下場。

可現如今,姜裳卻不知這二皇子去了哪裏。

“大小姐,已經梳洗好了,司涼将早食也備好了。鴉紅姐在外面候着。”

“嗯……鴉紅怎麽來了。”

“回大小姐的話,是夫人派來的,一會就由奴婢和鴉紅姐一路随小姐進宮。”

姜裳大概明白了,許是娘親擔心自己,所以特地多派了個奴婢過來。

姜裳點了點頭,走到外室的木桌旁,一碗清粥三碟小食。她滿意的贊賞了一聲,好久沒有吃過竈房裏做的宮燈包子了。

她咬了一口,偏頭對着司涼說道。“待午膳過後,記得将窦懷啓帶到院子裏來。”

“諾”

“啊,對了。”姜裳忽然想起昨日晚膳時,娘親和爹爹的對話。“我那個妹妹聽說最近愛說胡話,怎麽了?”

這旁邊的三個奴婢面顯猶豫,支支吾吾的,竟沒有人回話。

“怎麽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年紀最小的司音出聲道。“回大小姐的話,二小姐自從從冰湖裏撈起來後,得了風寒,一直昏迷,前幾日可算清醒了,可……又說些胡話。”

“聽伺候她的奴婢說,她一醒過來就說些什麽借屍還魂,什麽穿什麽越的,說話語氣和神态,完全不像個幾歲的小孩子。昨日夫人又特地去城裏請了最好的大夫替她診治。但……似乎說是傷了腦子,過些日子就好了。”

不像個幾歲的小孩子?姜裳心想,自己不也不像嗎,細細一琢磨,上輩子那姜煙煙從冰水裏被人救起來後,也說了一段日子的胡話,常說自己不是這深院裏的小姐,而是從另一個地方而來,甚至說她們汴丘不過是本話本。

話本書也,這意思不就是說她們姜府,不過虛無,只存在于書中。

這言語漸漸傳開後,下人們都說她是燒糊塗了,更有甚者說她是鬼魂纏身,那段日子,姜府裏的下人都怕進她那個偏院。

以至于開春時,姜父是花了大功夫,才将她送進了書院。漸漸的,姜煙煙不再說些胡話,她既聰明,又頗有才氣,在書院裏總是被人喜愛,而自己則有些不入流了。 “那改日我去見見妹妹。”

是該去見她,畢竟是折磨了自己一輩子的小毒花。

……

姜裳站在宮門前,心思卻不知翻到了何處去。她被司音和鴉紅圍在中間,冷意淡了些。

宮門兩側的守衛正冷眼盯着她三人,似乎生怕這三人化成輕煙溜進宮裏,自己不好交差。

兩兩似正在對峙時,有人踩着雪地,從裏面走了出來,穿着宮服,長相喜人,細看她的長相與前些天見的浮月有些相似。

“姜小姐,真是讓你等得太久了。”來人将太子妃的令牌遞給了守衛。

姜裳這才心裏一松,總算能進去了。

“姜小姐勿要生氣,這皇宮路漫,奴婢收到消息,便抓緊時間往這邊趕了過來,但似乎遲了點。”來人說話很好聽,走路沉穩。

“嗯,沒事,外面的雪好漂亮,亮晶晶的。”姜裳确信自己的話,能讓人一聽就知道,自己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

畢竟她看見來人用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臉,可惜卻忘記遮住自己帶笑的眼睛。

皇宮的布局與上輩子的記憶裏,相差不遠,只是東宮自己以前并未去過,這次被人領着穿廊過壁的,方才知道這人之前說的話,并未作假。的确,路漫長得無邊。

浮廊冰湖,柳枝垂暮,梅花二三踏石戶。

姜裳最後是在東宮的院落裏,見到了正喝着熱茶的張溪敏,皇太子妃比起上次相見,穿得較素,都快與這背後的白雪融成一塊山水美人畫。她身旁站着的奴婢四五人,姜裳認識的卻只有那次在蓉庭裏見過的浮月。

“臣女,拜見皇太子妃。”

姜裳見張溪敏回頭朝自己看來,連忙行禮說道。

“嗯,起來吧,這庭院裏可不是內室,有些涼了,過來坐吧。”張溪敏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檀木花雕椅。

姜裳低着頭應好,往前走去。司音和鴉紅卻被人攔了下來。攔的人自然是一直領路的人。

“浮歡,帶着姜大小姐的奴婢下去飲杯熱茶吧。”

領路的人原是叫浮歡,她眉眼一動,淺淺應道,便如姐妹般牽住司音等人的手,往外處帶去。

司音自然知道不能留自家小姐一人在這雪地裏,若是着涼亦或是出了什麽意外,自己都是脫不了幹系的。

可鴉紅卻笑着,“謝太子妃好意。”便自動的跟着浮歡往外面走去。

司音沒了辦法,太子妃的話,她一個小奴婢,豈敢違背,只得學着鴉紅的姿勢道了禮,跟着浮歡離開了。

“坐。”張溪敏等姜裳坐下後,遞了杯熱茶給她.“嘗嘗,聽近日城裏的外商說,這茶可是他們關外最愛喝的茶。聽說叫什麽逢緣茶。你一杯我一杯,賀相逢之緣分。呵,還真是好兆頭啊。”

姜裳剛坐下,就有奴婢拿了個厚袍和手爐擱在自己大腿上,倒也不覺得冷了。這邊張溪敏又将逢緣茶遞給她,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

姜裳有些緊張,她不知道張溪敏突然說這些話有何意思。可她還記得自己是個八歲的幼童,也許在自己院子裏偶爾露出些超越年紀的老成,不算大事。但在這裏,可得步步為營。索性裝作呆呆的模樣,小心應答。

“太子妃是什麽意思呀。”姜裳接過花底茶杯,喝了一大口。“唔,喝着暖暖的。”

“我倒忘了你只是個小孩子。”

張溪敏說這話時,似乎帶了些歉意,可又随即摸了摸姜裳的頭。“你這年紀倒是跟我四弟差的不多。”

四弟?姜裳想起那日在蓉庭,盡愛食些甜食的四皇子。

張溪敏似乎并沒有想姜裳會有反應,獨自一人又接着道。“今年的雪可真好看,我已經許多年沒有看見這般令人愉悅的雪了。”

雪?今年的雪有哪裏不同的?

姜裳覺得自己并不明白,心裏又慶幸,裝作這呆愣的模樣,或許就不會露出馬腳了。

“姜大小姐喜歡什麽樣的少年郎”

可張溪敏的下一句話,卻又讓姜裳心裏一緊,她有些分不清楚,張溪敏為何這般問自己。

“太子妃,喜歡是什麽呀。”

“喜歡.. 哎,我與你說這些你又怎麽懂呢。”張溪敏笑着搖了搖頭,果然不再提這事,轉了話題又說道。“聽說姜大人今日在問其他大人,哪位夫子學識淵博。聽說你要讀書了?”

“回太子妃,是的。開春我就能去書院上學了,真好。”

沒想到太子妃竟然連這種小事也知道,這是盯上自己家了,姜裳覺得自己更加得萬分小心了。尤其是後面張溪敏的一句話,更是讓她疑惑漸生。

“你不是向來喜武嗎,怎麽突然想起讀書了”

喜武?這事…她怎麽會知道。

“啊。又要去書院裏偷偷學武嗎?那樣可沒什麽威力。”

張溪敏笑得溫柔低頭看向姜裳時,姜裳卻覺得全身僵冷,這些事應是上輩子的事,她怎麽會知道,“啊,我忘了,你還沒到那個時候。”張溪敏抱歉的笑了笑,“其實我的意思只是,若是你喜歡武術,喜歡鞭子,我可以讓浮月教導你哦。”

張溪敏笑的時候,前額頭發有些飄忽,映在姜裳的眼裏卻像個女鬼。

這人太可怕了,姜裳覺得自己想到了什麽,她握着杯子的那只手猛地一收,面上卻還得掩住所有情緒,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歪着頭問道。“太子妃好厲害哦,爹爹都不準我學武呢,我真的可以學嗎”

“可以的哦。”張溪敏又伸手拍了拍姜裳的頭,姜裳卻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她連忙低頭飲了口熱茶,想将自己身體裏的寒意驅逐出去,若是她沒有猜錯,這女人指不定如她一般,也是從鬼門關裏逃出來的。

談話一時之間中斷了,張溪敏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擡頭看着天空,亦或是在眺望遠方。

說話時的語氣也有些飄飄乎乎的。“過不了多久,也許又要下雪了。這個天氣還真是讓人有些煩心。”

分明前刻才說了喜歡今年的大雪,眨眼又說這天氣讓她煩心。

姜裳只覺得女人果然是善變的,她沒有接話,倒是張溪敏又問道。“聽聞姜家二小姐前幾日落入冰水裏,往那鬼門關走了一場,好些了嗎”

“妹妹應是好些了,聽說已經清醒了,一會兒我就要去見妹妹了。”

姜裳的語氣裏假意添上了些期盼,卻聽張溪敏突然嗤笑了一聲,偏頭看去,正好與張溪敏的眼神相對。

“妹妹這稱呼,真好啊。既然你今日要去見她,那便将這百年人參帶去吧。”

浮月上前,手裏已經多了個木盒。

姜裳伸手接過,有些拿不準這張溪敏的意思了,今日說是來感謝自己,怎麽反而謝起姜煙煙了。

“天涼了,你在外面久待終是對身體不好,你且先行回去吧。”

姜裳明白這是逐客的意思了,她站起身來,笑得很是開心,“那裳兒就先離開了,謝謝太子妃的熱茶了。”

回身時,司音與鴉紅正候在階下。

回程的路上,姜裳又将今日的事,細細研究了一番,方才确定,這張溪敏的感謝之物,許就是浮月教授自己武術這一事吧。

哎,自己可真是愚笨。姜裳搖了搖頭,上輩子臨近落難才開了心竅,還未來得及通事理,明言外之意,就已重生。

慶幸的一點是,自己還能有機會讓自己變得聰明。

而東宮處,張溪敏正看着姜裳擱在案幾上的茶杯,發神。

呆愣了好一會兒,才舉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果然要下雪了。”

“太子妃為什麽要将百年人參送給那姜煙煙!”浮月有些氣不過,出聲道,言辭懇切,倒沒有不敬。

而張溪敏似乎也并沒有覺得被冒犯了,笑了笑。

“人總是要活着的時候好好折磨,才算盡興啊。”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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