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信徒

第52章 信徒

周六上午。

岑沛安開車到機場,走到航班樓出口等人,他穿着淡青色襯衫,上方扣子開解,露出一段細白的鎖骨,兩邊袖口挽起,單手撐在胯骨上。

标準的東方骨相,肩寬腿長,在高大的西方人形中,依舊毫不遜色。

岑沛安在人群中看見一個身影,他摘下墨鏡招手,趙亦冉視線四下環顧,聽到熟悉的聲音,興奮地沖過來,把行李箱往前一推,撲到他身上,大喊他的名字,“沛安!”

岑沛安被她撞得踉跄後退。

這是他出國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在同事的起哄聲中,趙亦冉趕緊站好,扯扯上衣的褶皺,警告他們別起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天空透亮澄澈,晴空萬裏,趙亦冉一點不見外,走進岑沛安家,她驚喜地四下打量,走過去推開窗戶,欣賞着視野裏那片翠綠的草地。

她聞到咖啡的香氣,轉過來靠在窗臺上,接過岑沛安遞過來的咖啡,忍不住感慨道:“沛安,你這住得也太舒服了。”

來之前,她還以為岑沛安會住的很委屈,現在看來,她擔心是多餘了。

而且岑沛安的狀态,似乎也比她想象中恢複得好,起碼不像最開始出國那樣糟糕崩潰。

“你之前留學住得不好?”

“和你這個比挺一般的。”

趙亦冉環顧房間布局,窗外充沛的陽光肆意照進來,投射到客廳牆面的油畫上,和顏料融為一體,沙發旁的複古落地燈,正好垂在那株鈴蘭花植上方。

“這次能待幾天?”岑沛安背對她修剪綠植,随口問正在書架前找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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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是陪雯雯姐出差,差不多能待一周吧。”

趙亦冉抽出一本聶魯達的詩集,坐在沙發上翻開,她順勢翻到夾着書簽的那頁,裝模作樣看了好一會兒,一個字沒看進去,全在悄悄觀察岑沛安。

“怎麽?”岑沛安見她一反常态,極其沉默,轉過身戲谑地說,“在我面前裝深沉?”

“......”

趙亦冉翻了個白眼,翹起二郎腿,悠哉看書,視線粗略掃過那首詩,瞥見幾行墨水筆标注,她愣住。

當我的靈魂與你所明了的哀傷緊緊相系時,

我憶及了你。

彼時,你在哪裏呢?

那裏還有些什麽人?

說些什麽?

為什麽當我哀傷且感到你遠離時,

全部的愛會突如其然的來臨呢?

幾行詩句下,劃着黑色的墨筆線,最後一行的角落,殘留着墨水聚集的痕跡,似乎是标注後,當事人發了很久的呆,握着筆無意間留下的。

趙亦冉裝作随口問:“這詩集是你買的?”

書架上的書都是岑沛安買的,所以他聽到後,沒思索就輕“嗯”了聲。

或許是察覺到反常的安靜,他回過頭,趙亦冉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翻到下一首。

岑沛安看清她手裏的詩集,眼裏閃過一絲灰敗,他轉過身,盡力維持着聲音的平穩,“你那本是我淘來的二手書,還沒打開過。”

“哦。”

趙亦冉表現出深信不疑,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倫敦這半年,岑沛安廚藝漸長,飯桌上,兩人邊吃邊聊,相處的氣氛才像是回到從前。

“對了,你不是陪領導出差嗎?在我這待這麽長時間應該沒事吧?”

“沒事。”趙亦冉夾了塊牛肉,“我和雯雯姐解釋過了,她說我晚上七點前回去就行。”

“你領導這麽善解人意?。”

“是啊,你之前給方總當助理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将來領導也像他一樣就好了...”趙亦冉話匣打開,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岑沛安淡淡回應,“嗯。”

趙亦冉說起這個就來勁,她放下筷子,“她可是郁金珠寶工作室的創始人,我讀大學的時候,夢寐以求的事情就是畢業後能入職她的工作室。”

“雖然我畢業後不務正業了兩年,但是我能被錄取,也說明我學的東西并沒有荒廢,我還是很有天賦的。”趙亦冉說到後面有點心虛,“你說是吧?”

“是是是。”岑沛安附和她,敷衍地點點頭,“簡直是天才。”

“......”

“其實我入職郁金,中間還真有點小波折。”趙亦冉說,“當時三輪面試,進入終面的一共四個人,最後我綜合排名是第二,但是去年郁金只有一個新人名額,然後我就被刷了。”

岑沛安似笑非笑,往杯子裏倒果汁。

“結果你猜怎麽着?”趙亦冉賣關子,神秘兮兮地說,“沒過幾天,面試官助理給我打電話,說是擴招一個名額,按照排名往下順延,我也被錄取了。”

“這麽幸運?”

“對!就是這麽幸運!”趙亦冉說得眉飛色舞,“而且我入職之前聽說雯雯工作中特別嚴厲,一開始我還特別害怕她,沒想到入職以後,她對我可好了,每次有珠寶展都帶我去,上次港城...”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趙亦冉維持着微微張嘴的動作,有些僵硬無措地咬了咬舌頭,低下頭一聲不吭地扒拉米飯。

從那次爆炸事故之後,國內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岑沛安的禁忌詞,不管他情緒隐藏得多天衣無縫,偶爾和岑思郁她們視頻的時候,聽到一些字眼還是會突然沉默。

Alan那句擁抱自由的祝福,并沒有真的實現,輾轉的第一年,岑沛安過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團糟糕。

最開始,岑沛安失眠了很長一段時間,症狀緩解後,他又變得夢多。

微風吹動的紗簾,撲蝴蝶的小貓,放下書走過去扶正花瓶的身影,那些夢境模糊不清,畫面斷斷續續。

夢醒後,岑沛安總會從床上坐起來,望着一處出神,夢裏的模糊氣息會頃刻變得真實。

曾經那些無關緊要的瑣碎畫面,一次次出現在岑沛安夢裏,他有時懊惱地想,又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可是他越刻意回避,夢境出現的頻率越高。

後來岑沛安沒辦法,只能跑去看心理醫生,但效果不盡人意。

“怎麽不說了?”岑沛安一幅不明所以的茫然,嘴裏含着一口飯,含糊不清地問。

趙亦冉搖搖頭,也佯裝無事發生,結束剛剛的話題,問他,“你明後天還有時間嗎?我想來蹭飯。”

“明天不行,後天可以。”

“你明天有事?”

“嗯。”

岑沛安擡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眉梢唇角笑意極淺,望着地板上那片落葉,聲音又輕又小,話音似乎脫口就随風消散。

他說,“我明天約了心理醫生。”

七月正值仲夏,樹蔭遮蔽,早晨陽光已經足夠飽和,從枝葉間落下,切割着地面晃動的緊湊陰影。

沈捷白天有應酬,他吃過早飯,上樓換好衣服,站在鏡子前扣袖扣。

他膚色曬深了些,越發襯深邃立體的五官。襯衫抻得緊繃,肩背的肌肉線條層疊凸顯,身姿依舊挺拔挺闊。

沈捷從房間出來,沒着急下樓,而是拐進書房。

屋內充斥着厚重的沉香,沈捷徑直走到正對書房門的位置,上面供奉着一尊觀音,他側身從盒子裏抽出線香點燃,用手掌輕輕扇滅。

香煙寥寥升起,沈捷把香插入香爐,站回原位,向來挺闊的肩背微微彎了些,他對着善目的觀音,低下頭雙手合十,虔誠地閉上眼睛。

這些動作,沈捷已做過千百遍,他娴熟得如同最誠心的信徒,微風拂動紗簾,他站在觀音前,祈願神明眷顧。

沈捷從樓上下來,王景已經在客廳等着,正拿着逗貓棒陪豌豆玩。

豌豆撲過去,繞着他的小腿轉,聽見動靜警惕地蹲下,看見沈捷後,竄跳出去,蹭沈捷的腳踝。

沈捷西褲沾上貓毛,王景自認有眼力勁地遞過去除毛工具,沈捷說不用,然後彎腰把豌豆撈懷裏,抱到沙發上坐下。

“沈總,現在出發嗎?”

“等一會。”沈捷邊逗弄豌豆,邊說,“桂行長一會要來。”

王景點頭,安靜地在一旁坐下,看着沈捷陪豌豆玩,臉上不知為何露出一絲苦澀。

十分鐘左右,桂明燦從車上下來,芳姐聽見聲音,忙出門迎他。

“桂行長。”

王景站起來,微微颔首。

桂明燦點頭示意,走過去坐下,芳姐泡好茶,端過來,他端起來喝了口。

“榆京這溫度真要命。”

“是呀,早上八點多就曬死人。”

王景跟着附和,兩人說完,不約而同地看向沙發上的另一個人。

沈捷撚掉褲子上的貓毛,習慣性地陷入沉思,好久都沒說話。

“沈捷。”

沈捷還是沒即時反應,桂明燦皺了下眉,他感覺沈捷的後遺症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嚴重。

“沈捷。”桂明燦提高聲音。

沈捷遲緩地回過神,擡起頭,将視線慢慢聚焦在他臉上,半響,他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問:“你有事?”

“......”

豌豆在茶幾下面撲着玩,深灰的貓毛在空氣裏懸浮,桂明燦就坐了一會兒工夫,身上全是毛。

桂明燦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把帶來的文件袋扔到他面前,翹起一條腿,“是有點小事。”

沈捷對上他的視線,伸手拿起文件袋,慢條斯理地繞開封口的線,從裏面抽出一份身份背景調查。

“這是什麽?”

桂明蠶開口,“上個月我去支行視察工作,在跨境業務中發現了一筆境外彙款,後來我查到這個賬戶在過去一年多裏,曾多次往境外彙過款。”

沈捷用力,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繃,捏皺了紙張,他屏住呼吸,似有所直覺,不自覺吞了吞喉結。

“是同一個賬戶。”

“最近一次是彙去倫敦。”

“對方叫Elvis。”

“是個中國人。”

“二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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