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絕對自由
第51章 絕對自由
浴室嘩啦的水流戛然而止,毛玻璃上覆蓋着濃重水汽,片刻後,凝結成水珠掉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痕跡。
新聞頻道正在直播港城爆炸後的最新進展,浴室裏的人走出來,随手關掉電視,站在沙發前擦拭頭發。
拉開房間的窗簾,沉寂的海面和夜色融為一體,郵輪朝着未知的海域,平穩地行駛。
岑沛安的衣服,在爆炸前跳海,已經全部濕透,他吹幹頭發,換上侍者送來的棉服,走到郵輪甲板上。
經過幾個小時的行駛,郵輪已經遠離中國海域,遠處,海天相接處散發出一圈淡淡的光線,朝霞的橙紅,随着吹佛而來的海風,肆意地鑽過岑沛安張開的手指。
身後腳步聲漸漸靠近,岑沛安腳踩在一級欄杆上,雙手緊緊扒着圍欄,身子微微弓起,那是個很孩子氣的姿勢。
他回頭,看着Alan笑。
Alan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用中國話形容大概就是一見如故,“感覺怎麽樣?”
“自由。”
岑沛安說完,不再看他,轉頭望着一望無際的海面,測算着郵輪與朝陽的距離。
爆炸前一個小時。
VIP休息室內,在岑沛安說完他的顧慮後,Alan手扣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桌面。
半響,他問:“既然他母親幫你拿到了護照和簽證,又能讓你順利出國,你為什麽不直接聽從她的安排?”
岑沛安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吐出,解釋說:“但她是沈捷的母親,我不相信她。”
“你覺得他們母子會合夥騙你?”
Advertisement
“或許不會。”岑沛安目光堅定,“但也不排除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所以你想我怎麽幫你?”
“讓我搭載你的郵輪出境。”
“你想得太簡單了。”Alan善意提醒,他起身把畫軸從匣子裏抽出,展開看了看,餘光瞥向巨大的玻璃窗外,“你不知道有人盯着你嗎?”
岑沛安皺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碼頭上人來人往,看不出任何異樣。
“不用緊張,他們應該沒有惡意,有可能只是那位女士安排的人手,為了确保你會履行承諾出境。”
這樣看來,岑沛安想得過于理想化,上一次出國,沈捷逼迫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這一次絕對不能再給沈捷留下威脅他的籌碼。
岑沛安心亂如麻,端起杯子灌了口冰威士忌,灼烈酒液滾過喉嚨,帶來一瞬的解脫。
“我需要一個合理的出境理由。”岑沛安自顧說完,求助地看相Alan。
對方神情閑散,似在欣賞手裏的畫作,他在房間來回踱步,接着畫的遮擋,視線盯住岑沛安,“只有死人的離開才不需要理由。”
從未考慮過的答案,幾乎是剎那擊中岑沛安的心,他呼吸驟然急促,一臉防備地看着眼前這位漫不經心的混血男人。
Alan逗他一次,心情頗好,“放輕松,和你開個玩笑。”
岑沛安當即松了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和忐忑。
“看見那艘船了嗎?”Alan轉向玻璃窗,看着臨靠在碼頭的輪船,又看了眼牆上的鐘表,“今晚十點四十五分它會在返程的途中‘嘭’的一聲。”
Alan做了個球狀爆開的手勢,“會發生爆炸,你需要提前登船,我會讓我的人開着游艇在下面等你,你只有60秒的逃生機會。”
聽起來驚醒動魄,岑沛安不由得憋了口氣,他看向碼頭上的行人,試圖分辨那些跟蹤他的人,在良久的沉默下,他輕聲道:“謝謝。”
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Alan視線打量他,似乎震驚于他的逃離決心,“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一旦發生意外,你就會葬身火海。”
“我知道。”岑沛安點頭。
“他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嗎?”Alan不解,“能讓你這麽铤而走險,也要離開他。”
岑沛安不答反問,“我要怎麽登上那艘船?”
看他下定決心,Alan不再追問,他讓助理送進來一張邀請函,遞給岑沛安,“這是那艘船登船的邀請函。”
岑沛安接下,把放畫的匣子留下,他盯着那幅半展開的梅花,平靜的心卻忽然觸動了一下。
紅梅綻放,挂在書房裏,肯定很好看。
“匣子抱回去。”Alan沒注意他的微表情,叮囑道,“不要露出任何馬腳。”
岑沛安抱上匣子,走出去前,換上失落挫敗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會猜測他吃了閉門羹。
放完空匣子,岑沛安成功登上輪船,等待着鐘表上的時間,一分一秒地往前轉動。
爆炸前兩分鐘,岑沛安靠近游艇停靠的的位置,在心裏倒數時間,千鈞一發之際,他甚至沒有聽進去沈捷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
但他記得自己的答案是“有一點”。
到底是什麽有一點呢?岑沛安想不出來,但這個答案對應的問題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恭喜重獲自由。”Alan和他并排而站,遙望着海平面,“簡直是與死神擦肩。”
岑沛安身上看不出絲毫劫後餘生的後怕,他低頭輕笑,笑得眼睛亮晶晶的,“中國還有句古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Alan似懂非懂,幾秒後,他說:“郵輪會途徑新加坡幾個國家,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下船的地點。”
“去吧,擁抱你的絕對自由。”Alan說罷轉身,背朝他揮揮手,“後會有期。”
甲板剩下岑沛安一個人,海平線的一輪太陽升起,朝霞鋪滿深藍的海水,在蕩開的漣漪下,美輪美奂。
岑沛安張開雙手,鹹濕的海風纏繞包裹着他的身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浸泡過海水,那股涼意,讓岑沛安感到瑟瑟發抖。
幾乎在一瞬間席卷全身,岑沛安蹲縮下來,用外套緊緊包裹住身體,他透過欄杆,截斷的視線裏,太陽已經高高升起。
重獲新生的欣喜卻轉瞬即逝,岑沛安胸腔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酸澀膨脹,虛浮缥缈。他忽然有些頭重腳輕,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視線也不受控地失去焦點,在碎片記憶輪番閃過的期間。
岑沛安出現了幻覺。
模糊不清的幻覺裏,沈捷笑着,站在碼頭對面,沖着這艘郵輪揮手。
岑沛安閉上眼睛,痛苦地抱住腦袋,壓抑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決堤,他失聲崩潰地痛哭起來。
淚水幹涸,海風吹得岑沛安臉龐幹澀,他瞳孔濕潤,淚珠連串掉落,一滴接着一滴,沖淡了幻覺裏的畫面。
沈捷消失在薄霧中,此後除了岑沛安夢裏,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此後一年,岑沛安輾轉在各個國家,有時候在南北半球來回,新年鐘聲敲響,他終于看到了悉尼的跨年煙火。
漫天絢爛火光中,璀璨奪目。
冬去春來,四季輪回交替,倫敦陰雨綿綿,午後漸停,久違的陽光穿透雲層。
岑沛安在臘月中旬,搬進倫敦市中心的一處公寓,距離他入職的公司,開車不到二十分鐘。
定居後的搬家,比岑沛安想象中還要麻煩,前前後後收拾了一周,小年前夕才搬進去。
鄰居是位大學教授,幽默風趣,另外一戶住着兩位中國留學生,岑沛安和他們相處的意外融洽。
小年下午,岑沛安去超市采購食材,剛在廚房放下,門鈴聲響起。
劉同學和韓同學,一人抱着花束,一人提着水果,站在門口,“Elvis哥,下午好。”
岑沛安雙手抱胸,盯着兩個“不速之客”,片刻後,偏頭笑了下,側身讓他們進來,“進來吧,我剛買完菜回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介意和我們一起過小年。”
“不介意。”
“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劉同學油嘴滑舌,放下花束,自來熟地湊到岑沛安面前,賤嗖嗖地說,“讓我看看Elvis哥有沒有感動得熱淚盈眶。”
“去洗水果。”岑沛安無奈推開他這塊橡皮糖,把果盤遞過去,“別偷懶。”
倆人不知道饞了多久,桌上四菜一湯,吃得幹幹淨淨,飯後韓同學自覺去洗碗,岑沛安則在客廳拆那束花。
他找了個花瓶,把花枝斜剪插進去,換好水回來,沙發上的懶散小少爺溜進廚房,挂在洗碗人身上,膩膩歪歪地親了人一口。
親完心滿意足地出來,轉頭撞上岑沛安抓包他,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我...”
“不用解釋,我什麽都沒看見。”
岑沛安故意拖長語調,羞得他滿臉通紅,尴尬地抓抓頭頂,自暴自棄地癱在沙發裏。
“Elvis哥,你不能這樣。”
“哪樣?”岑沛安逗他,“偷看你們接吻嗎?”
“你別說了!”劉同學用抱枕蓋住臉,甕聲甕氣道,“難道你沒接過吻嗎?”
岑沛安沒接話,這倒引起對方的興趣,他蹭地一下坐起來,八卦地追問,“Elvis哥,你談過幾個女朋友?”
“沒有。”
“不信。”
“你不告訴我們你的中文名字,現在連談沒談過戀愛都要隐瞞,怎麽搞得這麽神秘?你不會是通緝...”
“我要休息了。”
岑沛安笑着下逐客令,對方不依不饒,一口咬定他隐瞞戀愛史,最後被洗完碗地韓同學半拖半拽回家。
喧鬧倏然消失,岑沛安坐在沙發上,盯着旁邊一處淺淺的凹陷發呆。
牆上的鐘表指到整點,榆京此刻已經過了零點,萬家燈火不知道還剩下幾盞。
過完零點的榆京,空氣裏彌漫着煙霧的味道,上榆七路的小廣場,剛剛結束一場盛大的煙火秀。
比去年的那場更加絢爛,夜空中,炸開的花火,拼湊出“平安順遂”四個大字,久久停滞在夜幕中。
三院的病房安靜如斯,斜對這放煙火的廣場,外面熱鬧散去,硝煙在小雨中混合落下。
昏暗交替路燈照進病房,沈捷端坐在桌前,正伏案寫字,筆尖和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
他偶爾停頓,望向窗外,似回味黑夜中短暫停留過的花火,又像是記起過去的某個瞬間。
--------------------
一年過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