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取消
第010章 取消
澤西島的雨說下就下,說停也馬上就停。
之後幾天,陽光明媚,再也沒下過雨,司老爺子坐不住,又慫恿着司平和他一起去釣魚,司潼便在家裏躲着太陽,沒事聽聽音樂、調杯咖啡,或是看看書。
有空調吹着,比起剛上島時的各種不适,現在也算适應了一些。
中午,司潼吃過午飯睡了一覺,起床後已到了下午三點。
手機裏不知什麽時候來了條推送,是她關注的某個古典音樂的公衆號。
說起來,這個公衆號還是華京音樂學院學生會宣傳部的官方賬號,曾經因為第一時間發布了一條司潼在某個金色大堂的小提琴演出,而博得大量的關注與點贊。
此時,這個公共號發布了一條推送。
【華京音樂學院第一樂團已經抵達柏林啦!第一次與與柏林愛樂團排練的現場花絮奉上!】
司潼盯着那條推送看了半響,沒有點開,将手機按滅。
沒過一會兒,手機嗡翁地震動起來。
司潼垂眸,是一個境外號,來自美國。
本不想接,但那號碼自動斷了之後又打了過來。
司潼忽然想到了什麽,按了接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司潼,我才知道你的手受傷了,怎麽樣?恢複好了嗎?”
是周瀾,華京第一樂團曾經的二提,她的學姐,去年畢業後加入美國一個樂團,如今已是那個樂團的小提琴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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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樂團如今小有成就,從去年年底到今年初和某位鋼琴大師合作了好幾場音樂會,幾個月前又一起籌備新專輯。
周瀾從去年底忙到現在,每天起早貪黑的在樂團,音樂廳,家,三點一線的忙活,兩人只在節假日互相發條信息問個好,或是朋友圈點個贊。
司潼猜測她應該是看到了那條推送,點進去看到華京第一樂團首席換了人,多方打聽才知道她手受傷的事。
司潼:“沒事,早就好了。”
周瀾:“那就好,天知道我聽到你手受傷了有多驚吓,你沒事就好。”
司潼:“你呢,在那邊還适應嗎?”
周瀾:“還行,但跟誰都沒跟你配合得好,我們可是潼周共濟。”
司潼輕輕笑了笑。
“對了,我們樂團這次的新專輯已經錄好了,是和辛瓦爾大師合作的莫紮特,等專輯出來了,我給你郵寄一份。”
“好啊!”
司潼:學姐,祝賀你!”
周瀾:“我這算什麽,我這成就可能也就這樣了。司潼,我可等着你的個人演奏會呢!上次不是說今年10月嗎?在雅利劇院?我先說好,你必須給我留張VIP!!!”
司潼微笑着的嘴角僵住了。
“哎呀不說了,團長喊我了,回聊啊!”
“嗯,再見。”
“再見!司潼加油!你永遠是最棒的!”
挂了電話,司潼倒在床上,将腦袋深埋進柔軟的枕頭裏。
窗外,火辣辣的日光照耀在整座島上,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窗打在地板上、牆上,将房間分割成一塊一塊。
室內安靜,只有音響裏的鋼琴聲叮叮咚咚,如流淌而過的河。
司潼纖細的手指慢慢向上,摸到頭頂的手機,緊緊地攥住。
手機裏,還躺着一條信息,她刻意無視掉的信息,此刻卻翻騰着出來,如灼人的烈火,燒得她心髒一陣陣的灼痛。
那條信息來自上午10點,發件人是雅利劇院的對接人。
【司小姐,很遺憾的通知您,因貴方一直無法确認演奏會後續事宜,故您在10月份雅利劇院二號廳的演奏會将要取消,下次合作!祝您生活愉快!】
她的第一個個人獨奏會,準備了半年多,曲目精挑細選,投入無數精力,可在這一天,這一刻,一切都付之東流。
因為她的手再無法拉完一整首高強度的曲目,她再沒資格站在那裏。
心如寒風過境,一片荒蕪,又如墜進漆黑的深淵,摸不到盡頭也墜不到底。
長達15分鐘的鋼琴曲恰在這時播放完畢,中間空白幾秒過後,凜冽的小提琴音乍然響起,如湍急的河流,緊迫地敲打着心髒。
《G小調奏鳴曲》,是稱為魔鬼的顫音的一首曲子。
曾經,她穿着一身紅色晚禮服,站在雅利劇院華麗的舞臺,和留學而歸的某位鋼琴家合作這首曲子。
那晚,她的表現是張揚的,淩厲的,她向來是冷傲的,可上了臺卻強勢的讓人不可戰勝令人心悅誠服,甚至有些樂評人評價那晚的她:“強音一響起,我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不敢相信我的眼裏全是她,紅如烈火,厲如鋒芒,讓人如癡如醉,我明明是沖着鋼琴家去的。”
司潼的手緊緊地攥緊,如鴉羽般的長睫微微地顫抖着。
她忽然從床上坐起,快步走到放琴盒的架子上,盯着她那把從意大利特制的昂貴小提琴。
她甘心嗎?
不甘心!她從來就不甘心!
只要她的手還能動,她就要拉琴!
只要她還能拉琴,她就還能站在那個舞臺上!
司潼拉開琴盒,取出小提琴,仔細的給琴弓擦松香,調音。
她信心滿滿,鬥志昂揚。
然而一個小時後,司潼看着自己再次顫抖的左手,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跌坐在地毯上,臉色灰敗,雙眸溢出晶瑩的淚水。
*
司家老宅的客廳裏,司老爺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坐着喝茶。
他對面坐着司矜言,兩人之間隔着的一張金絲楠木方桌上擺放着一盤圍棋。
原本該是司矜言的白子走下一步了,但他似乎被眼前的棋局困住了,十多分鐘了都一直盯着棋盤一動不動,手沒有任何動作。
司老爺子喝口茶,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對面的司矜言。
随後微微嘆氣:“今天就到這裏吧。”
司矜言怔了一下,看向司老爺子。
司老爺子已将黑子一個一個往回撿,語重心長道:“下棋心要靜。”
這是說他心不靜?
司矜言眉心微挑,一邊撿白子,一邊說道:“您的心也不靜。”
司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不能下了,不過我是說我自己心不靜,怎麽?你的心也不靜?”
司矜言低着頭沒說話,心想有樓上那一遍遍不停歇的琴聲,誰能靜下心來。
但那琴聲,已經有十多分鐘沒再響起了……
咚咚咚——
這時,樓梯處突然傳來下樓的聲音。
腳步重而極速。
很快樓梯口出現司潼的身影。
她穿着一條藍底碎花連衣裙,黑發随意的散在胸前,應該沒有料到樓下有人,但似乎也沒多意外,面無表情地往司老爺子那邊掃了一眼,又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快步往玄關處走。
“潼潼。”
司老爺子心中焦急,目露擔憂。
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司潼腳步一頓,如木偶一般轉過身,她面色蒼白,神情木然,漂亮的大眼眼底微紅,烏瞳卻似好像蒙着一層淡淡的灰,看人時冷漠異常。
這樣的司潼很不對勁,她像是将所有的門關上,獨留自己一人縮在角落裏,任何人也進不去。
在這半年的時間裏,司老爺子見過三次這樣的司潼。他緊緊地捏着手中的黑子,面上卻恢複成平時泰然處之的神态。
“潼潼,你去哪兒?”
司潼沒說話,她人是安靜的,安靜到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司老爺子面上慈愛,似是像往常那樣唠家常:“爺爺今早去爬了千回山。”
“爺爺跟你說過千回山吧,千回百轉,這千回山可是咱們島的神島,爺爺很久沒去了,這次去,山上的風景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了,尤其是山頂,空氣特別新鮮,還能看見整座島,爺爺今天很幸運,看到日出了。”
司潼:“您多爬爬山也好。”
司老爺子眯着眼笑了笑:“你爺爺我可厲害着呢,爬了一路都不帶喘,比司平強多了,不信你問問矜言。”
司潼安靜地點點頭,卻沒問司矜言,連看都沒看一眼。
司老爺子嘆了口氣:“爺爺現在別的都不求了,以前為了司家只知道工作,現在可得趁着還能走兩步,就多走走多看看,要不然過不了多久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這句話似是一根鋒利無比的針,在司潼心口猛得紮了一下,紮得她整個人瞬間繃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悲痛與憤怒一閃而過。
“您瞎說什麽!”
司潼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司老爺子微微松了口氣:“好,是爺爺瞎說。那以後潼潼跟爺爺一起爬山吧,咱爺孫倆一起鍛煉。”
司潼胡亂地點頭:“嗯。”
司老爺子賣慘得到了效果,知道這個時候他說什麽司潼都會同意,繼續得寸進尺。
“今天晚上戲臺那邊有黃梅戲,你司平爺爺專門請了名角過來,潼潼,你去給爺爺占個座怎麽樣?”
司潼:“好。”
司老爺子:“你不認識路,就讓矜言跟你去。”
司潼:“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