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澄清(二)
第019章 澄清(二)
司矜言:“只是想帶你過去向衆神明保證, 以後不會再浪費糧食。”
就這麽簡單?
司潼:“我才不信,我聽柴叔說了,你們那座神廟需要一年365天的供奉香火,平時都點着蠟燭, 怎麽就那天神廟裏黑漆漆的, 一定是你提前準備好的。”
司矜言:“現在神廟供奉的是電子蠟燭, 那天正好停電。”
他也是到了才知道。
司潼不信:“還有那個白衣女鬼呢, 誰會往神廟裏放那種東西。”
司矜言:“那是前陣子祭祖的紙偶, 因為一直下雨沒來得及收回。”
司潼:“你看我信嗎?”
“所以你信嗎?”
司矜言看着司潼,深幽的眼眸如深不可測的湖泊。
他斜靠在窗臺邊, 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 黑眸微眯,懶懶散散地看起來極不正經, 說出來的話自然讓人覺得大打折扣。
司潼狠狠地瞪他一眼, 嘴上說着不信,其實內心多多少少是有些動搖的。
大小姐自以為了解司矜言, 覺得他睚眦必報,尤其被他兩次撞見扔他媽媽送的東西,怎麽可能不讨厭她?否則也不會過來招惹自己。
設身處地的想,若她是司矜言,自己的親人送給別人自己用心準備的東西, 不但不被對方珍惜反而被無情的扔掉,她可是會發瘋的。
但做這事的是大小姐, 雖然她是偷偷處理,但被當事人撞見, 多多少少也是她自己尴尬,不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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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一切有跡可循, 好像的确是她先“招惹”,那司矜言不管是不是真的想吓她,也算事出有因。
司潼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源頭找到了,她今天早晨也勉強算是報複了司矜言,雖然報複的不那麽痛快,那這件事她也的确是不用再糾結了。
但這不代表大小姐就能和他和解。
她可沒忘記上次在象島釣魚的事,還有司矜言拿狗“脅迫”她,還有今天強行扛她下樓……
這一樁樁一件件,這樣一個野蠻霸道又危險的人,司潼十幾年來從來沒遇到過。現在看來,她在第一眼見到司矜言就預感到此人危險是沒有錯的,這樣的人她能不招惹就別招惹。
反正還有一個多月她就可以離開了,等她離開了澤西島,她就再也不用見到這個人。那麽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她只要遠離這個人就行了。
司潼想通這一點,心裏舒坦了幾分,冷睨司矜言:“我要休息,你可以走了。”
站在窗前的男人眉心一挑,沒動,眸色卻加深幾分:“你還沒告訴我你信嗎?”
這會兒陽光正好從窗外灑進來,給他渡了層金邊,他眼睫微垂,卻有金色的細光鑲嵌進去,似是一晃而逝的金色蝴蝶。
司潼微微晃了下神,心道別的不說司矜言這長相是真的沒得挑,面上卻敷衍的點頭:“行吧,那我就信吧。”
急于打發人,說出口的語氣還帶了點嘲諷。
司矜言深幽的眼眸微沉,往前走了兩步,霎那間如一座沉穩低壓的高山壓向司潼。
司潼心下慌亂了幾分,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腰撞在寫字臺的桌沿上,退無可退。
“你,你幹什麽,我都說了信。”
司矜言與司潼只差半步距離,他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黑眸幽深如狼,神色不明的看着面前有些慌了神的漂亮女孩。
“嗯,但願大小姐是真的信我,不然……”
他盯着司潼,輕輕地笑了笑,但那笑容卻沒有什麽溫度,似有似無。
客房的門很快關上,司潼氣得小臉浮上一層薄紅,雙拳緊握。
不然?不然什麽?
怎麽不敢說下去?
混蛋司矜言!敢威脅她!
*
雖然是司矜言家,但孟嬸将客房收拾的幹淨又舒爽,司潼還真就在客房裏美美的睡了一個午覺。
醒過來時看了眼時間,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這個時間點原本是她練琴的時間,但出了上午那個事,司潼的心情格外的低落,也沒什麽心情練琴了。她給柴叔打了個電話,跟爺爺聊了一會兒得知老爺子一切都好,微微松了口氣。
挂了電話,她向窗外看去,窗外的陽光依舊強烈,似乎沒比中午那會兒好多少。
司潼打消了現在就走的念頭,在房間裏走了幾步,最後停在寫字臺前。
那串銀白色的貝殼珍珠手串在陽光下散放着銀白的光。
“我媽媽編了好幾天的手串……”
“你大概不知道,我媽很喜歡你,知道你要來,做了很多準備……”
腦中突然浮現這兩句話……
司潼頓覺煩躁,她的确不喜歡太過熱情的人的讨好。從小到大,她見過太多有目的性的讨好,不是圖她家裏的錢權,就是圖她長的相貌。
但仔細想來,澤西島上的這些人卻似乎不太一樣。
他們也熱情,也圍在她身邊轉,也試圖用這樣那樣的東西來讨好她,,但卻好像并不需要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他們似乎只是希望她能開心。
可正如司矜言所說,做不做是別人的事,接不接受是她自己的事,別人做了她就一定要接受嗎?她從不需要受任何道德的綁架,一向也只随着自己的心意來。
但盯着寫字臺上那幾串手串,司潼的內心卻生出一種莫名的有些難受的情緒。
這種感覺讓她的心情越發的煩躁,她有些惱怒地盯着那串手串看了幾秒,随後伸出手,快速将那串銀白色的小貝殼珍珠手串戴進了自己手腕間。
還來不及體會心中的那股別扭感,這時,咚咚咚——
門被敲響。
一道清澈稚嫩的聲音響起:“潼潼姐姐,你睡醒了嗎?媽媽讓我喊你下去喝甜水。”
司潼不用問也知道門外是誰。
打開門,門外果然站着小豆芽司明諾,讓司潼意外的是他的旁邊還站着一個與他一般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條黃裙子,頭頂紮着兩個沖天辮,小臉肉乎乎的圓嘟嘟的,看到門後面的司潼,圓圓的眼睛瞬間瞪得大大的,一臉驚嘆。
“姐姐,你是仙女嗎?”
司潼的心情頓時變得很好,忍不住勾起笑,贊賞道:“嘴真甜。你叫什麽名字?”
“姐姐她叫丫丫,比我小一歲,是我表妹。”
司明諾搶先開口。
丫丫瞬間不幹了,氣鼓鼓道:“姐姐在問我,又沒有問你,你幹嘛要搶着回答。”
司明諾不服氣:“姐姐是我家的姐姐又不是你家的,我想回答就回答。”
司潼眉心一挑,在司明諾腦門上輕敲了一下:“男孩子要讓着點女孩子,知道嗎?”
司明諾臉一紅,不好意思的摸摸腦門:“哦,我知道了。”
丫丫一臉得意的沖司明諾吐舌頭,看向司潼時目光又變成黏糊糊的崇拜小迷妹:“姐姐,我叫司羽心,小名丫丫,我今年7歲,開學要上二年級了。”
司潼點點頭:“好。”
她往前走,兩個小豆丁就跟在她後面叽裏咕嚕地說悄悄話,還自以為她聽見。
“這個姐姐真漂亮,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那當然,姐姐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漂亮,你見過哪個明星比姐姐漂亮的嗎?”
“沒有。”
“我也沒有。”
“諾諾哥,你剛才說姐姐是你家的,難道矜言哥要和姐姐結婚?”
“對啊,他們明天就結婚。”
司潼:……
“真的嗎?”
“真的。”
司潼:算了忍了,不跟小孩子計較。
但過了一會兒……
“我聽說結婚的人是要親嘴的,姐姐和矜言哥有沒有親過嘴?”
“肯定有的。”
忍無可忍!
“喂!”
司潼轉過身一臉嚴肅的看着兩個造謠的小家夥:“我鄭重的聲明下,我和你們哥哥,一點關系也沒有!聽明白了嗎?”
兩個小豆丁愣愣地看着司潼,懵懂地點點頭。
“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能做到嗎?”
小豆丁們齊齊點頭。
司潼滿意了:“好了,下樓吧。”
身後,被警告了的小豆丁之一丫丫輕輕拉拉司明諾:“諾諾哥,遙是什麽東西?”
小豆丁之二回道:“不知道,大概是一種不好吃的東西。”
司潼:……
*
樓下客廳裏,司矜言盯着手機上的一條信息已經看了很久。
孟嬸端着兩杯自制甜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将其中一杯推到司矜言面前。
“跟你爺爺聯系上了嗎?”
司矜言按滅手機點點頭:“聯系上了。”
孟嬸眼神焦灼:“怎麽樣?”
司矜言:“還在做檢查。”
孟嬸聽後微微嘆了口氣:“這人真的是老了,司叔年輕的時候身體特別好,去年你爺爺去過一次京城,那時候他還很精神,沒想到這才多久……”
孟嬸說着說着,眼框濕了。
她對司老爺子是有感情的,整個澤西島都受惠于司家老爺子,誰又對老爺子沒感情?
司矜言抽出一張紙遞給她:“您不必難過。”
孟嬸擺擺手不需要,她糙了一輩子不講究這些細節,拿手抹了一把眼淚就算擦過。
擡頭看一眼樓梯的方向,孟嬸壓低了聲音:“最可憐的就是小姐,等司叔走了之後她可怎麽辦?她家那個二嬸可是個壞的,當年要不是她……“
孟嬸話說一半止住了,擡眼看了眼司矜言,嘆息着搖搖頭。
她在澤西島活了大半輩子,文化水平不高,但人卻是個實在的,覺得那人做了壞事就應該得到懲罰,司老太爺不該因為二兒子原諒她。
“對了,小姐的手怎麽樣了?”
孟嬸又想起司潼的手:“司叔說這孩子因為手傷的事情,有大半年過得不開心了,好不容易好了點,又遇到司叔這病,唉~可憐的孩子,也不知道這次來澤西島心情有沒有變好。”
“我還記得小姐小時候呢,多水靈多活潑的一個小姑娘,說話脆生生的,說出去玩拉着你就出去……”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司潼下來了。
孟嬸忙打住聲,朝着樓梯迎過去:“小姐睡醒了,我做了甜水,涼滋滋的特別解暑,快過來喝點吧。”
說着眼神往下一瞥,忽的一亮:“哎呀,這手串小姐戴着果然好看。”
這一聲引得司矜言擡頭看過來。
司潼頓覺無比的尴尬。
她無語的看了眼孟嬸,又拿餘光掃了眼沙發上的司矜言,不知為什麽心裏微微有些慌,面上卻鎮定道:“我戴着玩。”
孟嬸喜笑顏開:“你喜歡就好,矜言上回說你的手串不小心丢了,我就又做了幾條,樓上那幾串都是,本來就是要給你的,等回去的時候都帶上吧。”
司潼覺得她拿走一個就可以了,但還沒來得及拒絕,身後的丫丫急忙道:“姐姐,我也會編手串,我也想送姐姐手串,我還會編花環,我編的花環可漂亮了。”
司明諾也不甘示弱:“姐姐,我會做飛機,我送姐姐一個飛機。”
丫丫:“別吹牛了,你要是會做飛機,我就能上天。”
司明諾:“你別不信,我做的是木頭飛機,我哥教我的,我哥什麽都會。”
丫丫聽說司明諾的飛機是司矜言教的,不吭聲了,但又不服氣:“你這麽笨,我才不信你能學會。”
司潼心裏正對着兩個小豆丁記着仇呢,掃了兩人一眼,面無表情道:“你們兩個還是好好學習吧。”
做什麽做,連什麽是造謠都不懂,司矜言的弟弟妹妹能做出什麽好東西?
孟嬸:“快別煩你們潼潼姐姐了,去喝甜水吧。”
孟嬸招呼着司潼和兩個小豆丁喝甜水,司潼刻意與司矜言隔了一個位置坐。兩個小豆丁十分不客氣,舉着杯子美滋滋的喝起來,司潼盯着面前的杯子瞧了一眼,心裏嫌棄道這杯子長得可真醜。
這甜水,她也十分不想喝,但盛情難卻,人在屋檐下不能不給面子,司潼捧起杯子勉勉強強的嘗了一口。
咦?
司潼的眼睛一亮,怪好喝的。
又嘗一口。
真好喝。
嘴裏品嘗到了甜,心裏自然也沒那麽苦了,司潼捧起杯子咕咚咕咚又喝了兩口,心情變得愉悅。
與他一個位置之隔的司矜言,便看到一向高冷的大小姐認真的捧着一杯甜水,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輕輕地彎着。
原來驕傲的小貓,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司矜言慢慢地勾起嘴角。
*
下午5點,太陽不那麽大了,司潼看着外面的天色猶豫着這會兒出門能不能被曬黑,但孟嬸說馬上要吃晚飯了,司潼索性沒走。
兩個小豆丁将她纏了半下午,叽叽喳喳的如50只麻雀。
司潼倒不是煩小孩,其實更多的時候這兩個小孩并沒來煩她,他們是在為她吵架,争寵,幼稚又天真。
司潼見過兩個男生為她打架,倒是沒有見過兩個小學生為她掐架,又好笑又無語,便神情冷淡的坐在沙發上看,結果再一扭頭,看見隔壁司矜言幸災樂禍的笑。
司潼狠狠的瞪他一眼。
晚飯吃得比較清淡,司潼在澤西島住了差不多半個月了,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孟嬸做好送過去的,也差不多吃習慣了孟嬸做的飯。
司矜言家的飯桌和中午一樣熱鬧,孟嬸依舊熱情的讓她吃這個吃那個。
“小姐,嘗嘗嬸烙的這個餅,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司潼:“您叫我司潼就好。”
孟嬸:“好好,嘗嘗這個菜,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嬸以後多給你做。”
司潼本不想回應,想了想還是回道:“喜歡的。”
孟嬸憨厚的臉上果然立刻堆起笑:“小姐你喜歡就好。”
司潼:……
這聲小姐是不是改不過來了。
吃過晚飯,剛到7點,外面的天還大亮着,陽光終于沒那麽強烈了,司潼要回家,司矜言送她。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這個時間大部分島民都在吃晚飯,路上沒有什麽人,只有樹葉随着風沙沙地響着。
司潼的耳邊乍一安靜,竟然還有些想念剛才的熱鬧。
她一邊走一邊看四周的風景,
很快走到一處分岔路口,司矜言往右邊的那條路上走,司潼正疑惑她來的時候好像并不是從這條路走的,這時,手機響了,是爺爺打過來的。
司潼頓時顧不上想別的,急忙接起來:“爺爺,你怎麽樣了?”
一擡頭,見司矜言正站在前面等她,司潼邊講電話邊跟上他。
司老爺子剛吃完飯,坐在病床上給孫女打電話,司潼聽他聲音和平時一樣洪亮,心裏稍稍安了一下,又問起檢查結果。
司老爺子:“哪有那麽快?結果明天才出來。”
司潼:“那您明天能回來嗎?”
司老爺子:“當然能,明天結果一出來,開了藥,爺爺就回來,你放心吧。”
司潼低着頭悶悶的:“嗯。”
司老爺子:“你今天怎麽樣啊?有沒有去你孟嬸家吃飯?”
司潼腳下踢着一塊小石子:“去了。"
司老爺子:“晚上一個人在家裏怕不怕?”
司潼:“不怕!”
其實還是怕的,老宅那麽大一個院子,後院一片樹林又臨着江,大晚上的若只有自己一個人……
司潼抿了抿唇,不想讓爺爺擔心。
司老爺子可放心的很:“不怕就對了,咱們澤西島可沒有那些偷雞摸狗的人,安全的很,不過你晚上還是要把門窗都關好,大門一定要記得鎖,到時候讓……”
司老爺子想說到時候讓司矜言臨睡前去看看,但猜到孫女肯定會反對,便沒說下去。
司老爺子:“好啦,不跟你聊啦,我跟司平去花園裏消消食。”
司潼:“您小心些。”
司老爺子:“知道了。”
挂了電話,司潼松了一口氣,但轉眼又想到爺爺的病,心裏又開始難受。
人的生命如流沙,老人家已經要走到時間的盡頭,誰也無法阻止流沙的逝去,時間的停止。
她無能為力。
她在這個世界上就剩下爺爺這唯一一個親人,如果爺爺走了,那麽諾大的一個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
剩下她自己,孤伶伶的一個人。
其實自從知道爺爺生了病之後,她很少去想這些,好像不去想,該來的不會到來,該走的人不會走,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司潼低着頭,邊走邊想,不知不覺走了好久,直到她察覺不對,一擡頭,面前是一個熟悉的建築。
荒郊野外,雜草叢生,太陽還沒落山,天光還亮着,遠處青山盎然,樹林随風沙沙作響,那座帶給司潼陰影的神廟便屹立于青山腳下。
司矜言竟然又帶她來到了神廟!
司潼瞬間停下腳步,不敢置信地瞪着司矜言,白皙漂亮的臉蛋浮上薄怒。
“司矜言!你什麽意思!”
不同于那晚摸黑見到的,白天的神廟半破不舊,并沒有那麽恐怖,神廟的匾額寫着“慈恩廣被”四個大字,大門向外敞開着,能看見裏面的電子蠟燭發出紅色的光。
司矜言側過臉,漆黑的眼眸晦暗不明的看着司潼:“帶你來消除陰影。”
司潼:……
“大可不必!”司潼轉身就走。
身後的司矜言一步追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跑什麽?”
“廢話,不跑等着再被你吓?”司潼掙紮,無奈在司矜言面前她永遠不是對手。
“你的手怎麽跟着鉗子一樣緊,你松開我!”
司潼惱了,憤怒地瞪着司矜言。
司矜言不松反而拉她拉得更緊,沉聲道:“你還是不信我,我沒有騙你,那晚真的是沒電了,不是故意吓你,我不知道你有黑暗恐懼證。”
司潼一怔,瞬間停止了掙紮。
“你說我有什麽?”
司矜言眼神複雜的看着她:“黑暗恐懼證。”
司潼茫然的看着他,腦中無數個片段如流星般閃過。
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我那是黑暗恐懼證。”
不敢關燈睡覺,每晚必留一盞夜燈,無法在黑的透不過一絲光的房間裏待着,白天看着正常,一到夜晚尤其是獨自一人時,便會無比恐慌、抑郁、緊張、沒有安全感……
司矜言:“沒去醫院看過嗎?”
“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多大的事。”
司潼一臉無所謂,但放在身側的手卻緊緊地攥着。
司矜言如墨般的冷眸頓時沉了下來,冷言道:“原來大小姐暈倒了都不算多大的事。”
司潼臉一紅,惱的:“只有那一次!”
說着,她的小手突然急切地扒上司矜言的胳膊,如水的眼眸染上一抹焦急之色:“不許告訴我爺爺!”
司矜言目光垂下,盯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瑩白如玉的手看了一眼,眸色微暗,緩緩開口:“你上次暈倒我送你回家你爺爺看到了。”
司潼:“但是他不知道這是種病不是嗎?我不想爺爺再為我操心。”
司矜言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司潼見他不說話,心裏忽然沒底。被這樣的眼神盯着,她的氣勢也漸漸的弱了下來,心內卻翻滾着怒火。
什麽意思?終于抓到了她的把柄?打算捅到爺爺面前讓爺爺好好收拾她?
怎麽不說話?怎麽不回答?是在想怎麽戲弄她嗎?
司潼暗暗咬牙,心道要是司矜言真敢這麽做,她就跟他拼了!
遠處,太陽慢慢已經移到了西邊,橘色的光鋪滿天邊,也給兩個人裹上一層淡淡的柔光。耳邊的風聲漸漸加大,樹葉沙沙的響着,用不了多久,天就會黑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司潼的耐心快要售罄,司矜言終于開口了。
“司潼,你相信我嗎?”
司潼一怔,沒明白司矜言為什麽問這個。
但不等她回答,司矜言低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我能讓你重新拉好琴,你信嗎?”
“你說什麽?”
司潼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只覺得再沒有比此刻聽到這句話更加魔幻的了。
她聽見什麽?
沒聽錯吧?
司矜言說能讓她重新拉好琴?
是她瘋了還是司矜言瘋了?
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連國內最著名的專家都解決不了她的問題,一個司矜言竟然敢大言不慚。
他是怎麽敢的?
司潼緊緊地握着拳頭,只覺得心下涼成一片,不能拉琴是她的惡夢,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司矜言怎麽敢提?
怎麽敢拿這件事當成消遣來逗她玩?
她雙目冰涼的看着他,眼中的自嘲一閃而過,随後譏諷道:“司矜言,是不是覺得逗我特好玩兒?”
“是不是覺得但凡有一個人說能治得了我,給我一點希望,我就會像狗追着骨頭一樣跑過去祈求?”
“那你可猜錯了,我就算再也拉不好琴,你也別想……”
話說一半,司矜言突然将她的右手腕緊緊攥住,二話不說拉着她就往神廟裏走。
“你幹什麽?你放開我!”
司潼激烈地掙紮,手掙不動,便拿腳踢他。
大概是她的反應有點激烈,司矜言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看向她,手卻仍然緊緊地攥着她。
“你幹什麽?你再敢像中午那樣,我絕對饒不了你!”
她的小臉被怒意惹得通紅,眼底泛上一層淡淡的水光,在向晚溫柔的風裏,像一只明明受了傷卻仍然對強悍的敵人露出利爪的小貓。
可他哪裏是她的敵人?
司矜言不禁自嘲一笑,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她,沉聲道:“那就乖乖跟我走,不然,我這次就不是扛了。”
司潼被威脅到了,憤恨地瞪着司矜言。
世界上怎麽會有司矜言這樣惡劣的人!
司潼再次在心底将司矜言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在力量面前,女性永遠是弱勢,這一點司潼一次又一次的在司矜言身上體會到。大小姐不想重溫中午那種丢人的架勢,被威迫着跟着司矜言往神廟裏走。
*
太陽漸漸西下,神廟裏比外面暗一些,一片通紅的電子蠟燭光亮在一尊神像前,司潼被這片紅光吸上了目光,眼神往上,看到一雙慈悲的雙目。
是澤西島島民信奉的神明。
神像高三米,披着一條紅色的披風,近距離仰望,神像莊嚴又神聖。盡管她不信神佛,此刻置身在這樣的氛圍中也不由得恭敬肅靜。
觀察完神像,司潼又側過臉往司矜言那兒看,結果沒來得及看到人,倒是瞥到角落裏放着的幾個紙人,最外側的那個紙人正是那晚她看到的白衣“女鬼”。
司潼怔了兩秒,看看那一排電子蠟燭,又看看角落裏的幾個紙人……
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可能司矜言說的是真的?那晚真的是因為沒電,真的是因為沒來得及收走那些個紙人……
她再次向司矜言看去,見司矜言點燃了三支香,往神像前的香爐裏插,神情雖是冰涼的,但态度卻十分認真。
想不到,司矜言這樣一個看上去桀骜不羁的人,竟會信神佛。
“我并不信神佛。”
仿佛看穿了司潼心中所想,司矜言突然開口。
他的嗓音低低的,在昏暗中帶來了飽滿的顆粒感,如低沉的大提琴音。
“人可以不信神佛,但要敬神佛。”
司矜言插好了香,後退幾步,擡頭仰望着神像。
“在神佛面前不能說謊,司潼……”
司矜言突然喊司潼的名字。
此刻,他站在島民信奉的神明面前,紅色的燭光映紅了他半張臉,他深幽的眼眸如一潭深不可測的墨色湖水,隔着朦胧中紅色的柔光,靜靜的,認真的看向司潼。
司潼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緊張。
就聽司矜言格外認真道:“我可以讓你重新拉好小提琴。”
*
回去的路上兩人依舊是一前一後。
司矜言在前,司潼在後。
司潼走一路,将前面的背影盯了一路。
腦子仿佛還陷在幾分鐘前昏暗的神廟裏,那一句會讓她重新拉好小提琴,如惑人的罂粟,也在那瞬間,司潼明白了司矜言為什麽非要她進神廟。
是覺得她不信,他便要在神像前證明自己沒說謊嗎?
那她到底信不信?
信嗎?
但她憑什麽信他?連國內最好的醫生都沒能讓她的手恢複如初,司矜言哪裏來的自信?他會看病嗎?學的是醫學嗎?
不信嗎?
她似乎也沒什麽別的辦法,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這樣走一路想一路,兩人很快到了司家老宅。外面天已經黑透了,老宅裏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亮燈。
司潼站在院門口向內躊躇着,司矜言已經率先推開門走進去,将院中的燈打開,又進了屋裏,将客廳的燈打開,再上樓,依次将樓梯的燈、走廊的燈打開,最後停在司潼房間門口。
司潼飛一般地小跑過去,在走廊燈的照明下快速按開門口的燈,表情有些不自然道:“我房間的燈不用你開。”
司矜言眉心挑了挑,垂眸看她,最後點點頭:“早點睡。”
他說完這句話轉過身,似乎是要離開了。
司潼咬着牙盯着他的背影,心內惶惶不安,因為如果司矜言離開了,整棟老宅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怎麽辦?
很怕,非常怕。
黑暗綜合症。
她在心中将這個醫學名稱默念了一遍。除了怕黑,更怕一個人獨處。沒有人知道她有這個症狀,就連她自己也是從司矜言口中得知這些症狀還有個醫學名稱。
她只知道自從13歲那年被綁架之後,她就開始害怕黑暗,怕一個人獨處,但這些年有家裏的保姆長年陪着,每晚睡覺她都開着夜燈,症狀輕一些。
直到今年年初她出了事故,手腕受了傷,病症才更加嚴重起來。
每到夜晚,她便內心煎熬,如被罩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悶罐子裏,壓抑痛苦,徹夜難眠,就算睡着了,也惡夢連連……
她一直知道,自己出了心理問題,可這個檔口,她不想讓爺爺為她操心。
但此刻,她明白今晚她要一個人面對了,縱使心裏有萬般言語,縱使看司矜言再不順眼,但眼下也似乎只有這麽一個人能讓她有點安全感。
但,司潼怎麽可能對司矜言說出口?她不能在司矜言面前露怯,更不能讓這人知道自己的弱點,哪怕那人已經知道自己有了弱點,她也不要讓他看見自己軟弱的模樣。
更不可能開口祈求讓司矜言留下來。
大小姐可以怕,但不能讓對手知道她怕。
司潼緊緊地咬着牙,盯着司矜言的背影看了兩眼,退回屋裏。
正打算關門。
這時,已經快要走到樓梯口的司矜言突然回頭。
“對了……”
“我今晚會住這裏,已經跟爺爺說了。"
司潼雙眼瞬間睜大,握着門把手的手一緊,但下一瞬間心卻如羽毛落了地,松了口氣。
但大小姐面上不顯,只高高在上的看他一眼,矜驕道:“關我什麽事。”
司矜言住在司潼隔壁的客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在,這一晚司潼很快入睡,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看了眼時間,早晨7點半。
司潼起床洗漱完畢下了樓,左右看了看,沒見有人。
心裏正琢磨着司矜言是沒醒還是已經走了,就見司矜言從廚房裏出來,手裏還端着一個砂鍋。
“醒了?吃早餐。”
司潼默默看了他一眼,心裏別扭的不想去吃他做的早餐,但又好奇他到底有什麽方法治她的手腕,想了想還是坐到了餐桌上。
司矜言煮了一鍋青菜瘦肉粥,砂鍋蓋掀起的瞬間,香味飄散開來。
司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道看不出來司矜言還有這手藝。
一碗暖胃的粥下了肚,司潼又吃了兩個水煎包便放下筷子。這頓早餐沒有爺爺爽朗的笑聲和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吃得格外安靜,兩人誰也不說話,一個比一個沉默。
直到司矜言起身開始收拾碗筷,司潼終于忍不住了,揚起下巴喊他:“喂!”
司矜言眼神冷淡:“我不叫喂。”
司潼咬牙:“司矜言!”
司矜言:“嗯。”
司潼別扭的看看他,糾結了半響終于問道:“你真的能治好我?你要怎麽治好我?”
“想知道?”
司矜言坐回椅子上,雙臂抱前,神色慵懶,眉眼中張揚着一股野性。
“想知道就過來。”
司潼:“你!”
這混蛋竟然敢命令她!
司潼微惱地瞪向他。
司矜言卻仿佛沒看懂她的惱意,漫不經心道:“大小姐,不坐過來,我怎麽給你治病。”
這一瞬間,司潼有種自己上當受騙的感覺。
莫不是這混蛋從頭到尾都在戲耍她玩吧?
司潼謹慎的打量他,卻見這人目光直白的看着她,嘴角還勾着似有似無的笑,似是篤定她一定會過去一樣。
那她就偏不過去!
但……
司潼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好奇心戰勝了糾結,走過去,坐到了司矜言旁邊的椅子上。
人剛一坐,司矜言突然直起上身,在司潼沒反應過來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放在桌子上。
司潼正要發火,卻見這人突然将三指輕放在她的脈搏間。
司潼瞬間一怔,看向司矜言的眼神都變了。
“你會中醫號脈?”
司矜言沒有說話。
他早已不複剛才的野性張揚與漫不經心地逗弄,面色冷峻,神色極其認真嚴肅。這樣的神态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的清冷疏離。
司潼倒是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子,好奇的看着他,心道不是吧,這副架勢,難道真的懂中醫?
別是裝模作樣糊弄她吧。
手腕上的手指溫熱,輕輕地按在司潼跳動的脈搏,引得她從手腕到小臂,又酥又癢。
司潼忍不住想動,但才有動的念頭,司矜言便低聲道:“別動。”
司潼便沒敢再動,不耐煩道:“還要多久?”
司矜言:“安靜一點。”
敢嫌她吵!
司潼瞪他一眼,但司矜言垂着眼睫,已經盯着她手腕上的貝殼珍珠手串好一陣了,并沒有接收到她的不滿。
不知道過了多久,司矜言終于松開司潼,說道:“另一只手。”
司潼:“還沒好?”
嘴上雖然這樣說,但還是乖乖的把另一只手伸過去。
司矜言再次把手指放在她另一只細腕上。
這次,兩人都沒再說話。
司潼無聊的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還是把目光放在司矜言臉上。
不得不說,司矜言長得真是帥,五官分開來看很帥,合在一起更帥,這會兒認真起來更是帥得沒眼看。
這要是在京城,在他們那個圈子裏,一定有很多小姑娘喜歡他,追他,為他哭天喊地。
可惜,這麽好的一張臉,配上了這麽一個混蛋性格。
也不知道以後哪個女孩會倒黴,被這張臉騙過去,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司潼內心一通吐槽,轉而又想這人真的懂中醫嗎?她沒看過中醫,因為中藥太苦,她不喜歡苦的味道。但印象中好的中醫都是那種上了年紀經驗豐富的老者。
司矜言,靠譜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不知道過了多久,司矜言終于松開了她的手腕,司潼擡眸看向他,手指漫不經心的敲着桌面:“號出什麽了?說說。”
司矜言看了她一眼,大小姐雖一臉的好奇,但眼神卻充滿着懷疑與看戲的揶揄,一看就是沒真信他。
“號出來你昨晚睡得很好。”
司矜言面無表的說了這一句,再不理人,站起身直接就往外走去。
司潼瞪大雙眼,眼睜睜的看着他走出客廳,走出院子,推開大門……
走了。
就這樣,走了?
就這樣,號脈十分鐘,結論一秒鐘?
司潼怔愣了幾秒,随後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什麽,“噌”地一下站起來,小臉染上一層薄紅。
果然!司矜言果然是在戲弄她!
什麽會中醫,明明就是在裝模作樣!哪家中醫號完脈“不長篇大論”,不開中藥處方?
司矜言呢?就一句話?
是覺得她好騙是嗎?是覺得戲耍她好玩是嗎?
得虧她沒有全信他!這種人,她就不能信!
司潼恨恨地踢了一腳司矜言坐過的椅子,轉身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