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酒過三巡,太陽已升至中天,席上笑鬧聲不絕,人群漸漸散開了,化作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

賀之盈暗暗覺得遺憾,本想趁此機會和容惟多接觸,未想容惟只初入府時和她說了幾句話,便轉入人堆裏了。

她每次悄悄尋他的身影,都見他和一群郎君在一處說話,偶爾有女娘壯着膽子與他搭話,都被他冷着臉搬出的一副巋然不動的壓迫氣勢吓退了,後來也就沒有人再來搭腔。

沈若真湊過來擋住賀之盈的視線,笑得玩味,“又在看你表兄呀?”

賀之盈臉一紅,微嗔地瞪了沈若真一眼。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們去那兒看看吧。”沈若真指向不遠處的玫瑰花叢。

“走吧。”賀之盈熟稔地挽起沈若真的手。

玫瑰花搖曳在清池旁,沐浴金光,芳香馥郁,清澈的池水中,數尾色澤豔麗的錦鯉在倒映的玫瑰花叢中穿梭游蕩。

瑩潤的指節捧起一朵紅豔,挺俏的鼻梁湊近,呼吸着芳香。

“啊——”

一聲尖叫惹得玫瑰花枝一顫,賀之盈和沈若真立刻擡頭往聲源望去。

只見數十步遠的池中,一個鵝黃的身影正在水中撲騰掙紮,池水将寬大的衣袖散開,恍若鳥翼,如一粒巨石打入池中,将周遭的魚兒都驅散開來。

女娘口鼻漫入水中,雙手不住地往上揮着,似要抓住救命稻草。

對面岸邊聞此動靜,也都聚攏過來,均是神色大駭,卻沒有任何人有要下水施救的動作。

短短幾息,池中的女娘掙紮得愈發猛烈,吃了不少水,墜力随着衣裳的吸水量逐漸變大,直拽着她往深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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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岸邊衆人仍在躊躇,互相張望,都盼望着其他人下水。

若是從小生在濟江,多是會凫水的,但世家公子們不想與落水的女娘牽扯上幹系,阻擾婚事,遲疑着不施救,而女娘們不想在宴上濕了衣裳,儀容不整,也都盼着他人去救。

眼看着落水的女娘連連嗆了幾口水,聲音變得模糊不清,賀之盈心知耽誤不得,她縱然不想濕了裙裳,但她也無法看着小娘子在她面前溺水。

她從小便學會凫水,她一向是一群玩伴中在水中憋氣最久的,一定可以的。賀之盈暗暗給自己鼓勁。

沈若真這廂也在猶豫。

她雖會凫水,但卻不敢救一個溺水的人。溺水之人遇到施救者如遇到救命稻草,會牢牢緊抓着不放,若施救者水性不佳,輕易就是兩人俱隕。

這時她忽感覺身旁帶起一陣風,一團綠影躍入水中。

“欸——盈盈!”

沈若真心提到了嗓子眼,見那道綠色身影快速在水中移動,劃過一縷綠絲。

賀之盈靠近落水女子,用盡全力扣住她的肩平穩而迅速地向另一端游去。

見狀,沈若真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春寒料峭,池水仍是凍人,賀之盈費力帶着人爬上岸,岸邊衆人立即湧了過來。

衣裳被池水浸透,牢牢地貼合在身上肌膚,發髻也散了,發絲淩亂地貼在白皙的臉頰上,因受了凍,肌膚更顯瑩白。

賀之盈牙齒打了個寒戰,正要喚霜雲。

怎料霜雲反映迅速,不知從哪尋來了一件綠色披風,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快步沖在衆人前面,将此刻甚是狼狽的賀之盈裹住。

“之盈,你沒事吧?”

賀之盈身體打顫,攏緊了身上的披風,轉目關心地去看落水的女娘。

她對這女娘有印象,似是新升遷的溫源縣縣令之女,剛來濟江一段時日,認識的人不多,也未有交好的女娘郎君,是以剛剛一直未有人下水。

此刻,她罩着一件披風,因嗆了不少水,受了驚,遲遲說不出話來,瘦小的身軀不住發抖。

主家沈若真此時也從對岸趕來,見狀先行呵斥府裏小厮女使,“你們怎麽做事的,若是出了人命,你們擔待得起嗎!通通扣三個月月俸。”

随後命人速速準備兩間上房,取兩套新衣供兩位女娘更換,又命人準備姜湯端給女娘驅寒。而圍觀的女娘郎君們,則被小厮帶着先行去花廳休息。

發生了這樣的事,衆人的興致都散了不少,不少人還受了驚,均打算稍作休息再準備離府,也有幾個女娘郎君先行告辭離開。

沈若真吩咐妥當後,扶着賀之盈跟着領路小厮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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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之盈飲過姜湯,沐浴梳洗完畢,在熱水中一浸,方才緩過勁來,心中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異樣,但此刻腦中混沌,一時想不明白。

出來已不見沈若真身影,想是去安置前院賓客了。

桌上放着先前她披着的那件深綠披風,賀之盈細細端詳着上頭繡着的竹葉暗紋,終于記起來這件披風,她今早見過。

這不是她表兄的披風麽,霜雲當真反應敏捷,這就奪了他的披風,不至于令她的狼狽模樣被衆人見到。

剛才情況緊急,她下水救人後也未顧着看容惟在哪兒,也不知他現在如何,是已然先行回府,還是在前院坐着歇息,他本就腿腳有疾,方才不便下水便罷了,可別受了驚又加重傷勢才好。

這披風,等她回府派人洗淨,晾曬妥當再送還給他吧。

賀之盈擡目望向窗外,月色已透過軒窗朦胧地照映進來,方才她沐浴更衣花了不少功夫,現下天色已晚,她也該告辭回府了。

霜雲不知去了哪兒,想是去打點着準備回府了,今日未料及突發狀況,她只帶了霜雲一個女使,落水事件後沈府亂作一團,霜雲現下也是分身乏術。

罷了,先去前院吧。

賀之盈常來找沈若真,對沈府後院的構造倒是熟悉。

賀之盈走到後院的一棵桃花樹下,聽聞遠處傳來腳步聲,還帶着女娘的啜泣與郎君的說話聲,郎君語氣柔和,似在哄着那女娘。

不會是撞見哪對情人私會了吧?賀之盈蹙起眉頭。

臉上突然傳來暖意,身前一股大力,捂着她的唇,将她拖拽到桃花樹後。

賀之盈心一顫,忙要大聲叫嚷,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嗓音,“是我。”

那張臉貼在她耳邊,說話間吐出的溫熱氣息掃着她的耳廓,她渾身一激,心跳霎時漏了一拍。

賀之盈強迫自己迅速平定下來,微微點點頭,捂着她唇的手才收回。

她心中羞赧,剛剛她掙紮時,唇擦了他的手掌心的軟肉好幾下,她甚至能感覺到手掌突然收緊的力道,以及身後人猛烈的心跳,似戰鼓般敲得又急又重。

見容惟避着她的目光,如白玉般的耳廓發紅,想是也因剛剛意外的親密行為而氣血上湧。

賀之盈羞澀地正要開口,容惟立刻将手指豎在唇邊,并指了指前方。

耳聽那聲音越來越近,她回首望去,眼前的情形令她大吃一驚——

下午她施救的女娘正不住啜泣,梨花帶雨,淚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好不可憐。

而她面前的男子,是濟江一名門望族的郎君。

女娘哭訴着,“你就是不想娶我。”

那郎君解釋道:“當時周遭人甚多,況且你突然落水,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後來賀之盈又跳下水救你,你當真不能理解我嗎?”

女娘哭得更激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不能!不能!你就是不想在衆人眼下與我有了牽扯,寧願眼睜睜看着我溺水,也未想着要來救我。”

郎君唯恐她這番動靜将人招來,焦急得上手捂她的嘴,一邊壓低聲音道:“你就不能小聲點麽?”

看着女娘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又不忍心放軟了語氣,“柔娘,你不信我心中有你麽?此次真是意外,我向你保證,過不了多久,我便說服我爹,上門向你提親。”

女娘聞言也止住了哭,但仍不住地抽泣,“真……真的麽?你莫哄我。”

“真的。”說着往女娘臉上湊去。

賀之盈立馬轉身,見一旁的容惟早已轉身閉眼不看。

但是,雖看不見畫面,那細微水聲仍不住傳入二人耳中,賀之盈雖前世有過經歷,但當時被下了藥,意識昏沉,根本不記得什麽。她面紅耳赤,羞赧極了,心裏把這對男女罵了無數遍。

擡目見容惟白玉般的耳垂更紅,連面上都染上了一層紅,便知他也不好受。

身後暧昧的聲響過了一陣終于停了。

“好了,前院還有人在等我,你收拾一下便回府吧,我會命人暗中護送你的。”

女子羞怯地聲音響起,“嗯。”

接着就是男人匆忙離去的腳步聲。

賀之盈吐出口中提緊的一口氣,轉身回去,只見一個嬌小身影又從月門後閃出,接着影影綽綽的月光,她勉強辨認出應該是女使。

桃花樹後空間狹小,賀之盈微微往身側挪了幾步碎步,手背一熱。

賀之盈低頭一看,竟是觸到了容惟的指尖。

容惟反應過來,将手一抽,手上的溫熱感頃刻消逝。

桃花樹前的女使已走近那女娘,擔心道:“娘子,今天下午可真是讓奴婢吓了一跳,若是沒有賀娘子——”

那女娘不複先前的嬌弱姿态,呵斥着打斷:“要不是她壞了我的好事,江郎定會忍不住下來救我的,犯得着我後來費一番功夫嗎!”

樹後的賀之盈目瞪口呆,她出于善意,不顧在衆人面前濕透裙裳救下她,沒想到竟會得到如此惡語。

她這時才悟到心中的異樣在何處,溺水之人遇到施救者定會緊緊抓住,将全身都挂在施救者身上,但她救這女娘時很是輕松便拉到岸邊。

當時情況危急,她沒有察覺出來,只隐約感覺不對勁。

原來這女娘是裝落水。

“雖曲折了些,但方才江公子也許諾娘子将會上門提親了,結果也不算壞。”女使安慰道。

女娘聞言平複了些許,“也是,也不枉我跳進那麽冷的池子裏了,雖然未達到我想要的效果,但是也不算太差。”

又轉言:“天色已晚,我們去向沈娘子告辭回府吧。哦,莫忘了明日備份謝禮送去賀府,賀之盈畢竟是濟江知府獨女,該做的面子還是要做。”

随着腳步聲的遠去,話音漸漸消失。

二人這才從桃花樹後出來,先前因着後頭狹窄,二人幾乎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此刻肺裏吸進大量新鮮空氣,賀之盈急速的心跳稍稍恢複,想起剛剛主仆二人的對話,她微微垂下眼來,眼中情緒不明。

本以為好心救了落水的小娘子,怎知竟是小娘子自個往下跳用以逼婚,還對她口出惡言。

耳畔忽的傳來一道清冽聲響:“不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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