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赴宴

第19章 赴宴

白商的動作被喝止,他頓在原地,心頭奇怪着大公子說出的話。他垂眼對着食盤上的瓷碗瞅來瞧去,心道,這冰食為何不能喝?難不成裏面有什麽問題?

錢嬷嬷正跟在沈晏如身後,亦是覺得怪異,她貼身伺候沈晏如,當然知曉沈晏如月事将近,不宜飲冰。不過這等女兒私事,大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謝讓意識到自己道出的話有所不妥,又言:“前些日在梅園時,大夫吩咐過。”

沈晏如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嗯……大夫同我說,我正是需要調養身子時,不宜食寒涼。還是兄長食用吧……”

說話間,二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白商端着食盤,與小厮面面相觑,大公子亦不喜甜,看來這等冰食是沒人吃了。正當他欲把食盤交代小厮放回夥房擱置時,謝讓開口了。

謝讓吩咐道:“放到我屋裏。”

白商越發摸不着頭腦,但得了令,只能照做。

逢春院築成的卧房為一竹樓,積雪掩過蒼翠青色。

檐下兩間卧房相連,沈晏如踩着地面,竹身便嘎吱作響,與她相随在身後的,則是一道回屋的謝讓。他每一步踏在竹地上的聲響亦清晰,緊扣着她的步伐。

沈晏如撫門推入時,餘光瞥見謝讓的身影越過自己,落下一句輕不可聞的耳語。

“之前不是有意的,抱歉。”

臉上的熱意還未全然消散,沈晏如嗯聲應了應,轉頭跨入了屋裏,阖上竹門,将整個後背抵靠在了冰涼的門後。

她聽見自己胸腔裏的跳動聲漸漸,随着屋外謝讓的腳步聲消止而平緩。

沈晏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知為何,明明她與夫兄之間清清白白,方才在那等場景裏,她卻有種異樣的心虛,生怕被別人揭露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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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信得過謝讓,否則在溫泉裏時,他大可出聲讓她當場難堪,也用不着方才給她道歉。且依着謝讓的為人,沈晏如也很難把他與意欲偷窺弟妹沐浴的登徒子聯想起來。

這一切,不過是個誤會。

***

翌日午後,尚是雪晴。

沈晏如至林苑時,已有不少人影,三三兩兩結群于玉臺池邊。

她少時随父親參加過幾次宴會,這其裏的好些面孔她都見過。只是自兩年前家中遇禍事後,沈晏如深居簡出,逐步淡出了這些交際裏。今時心境大變,她也無心再維系什麽關系。

即便是赴宴,沈晏如只是稍加修容,粉黛淡抹,素色氅衣披身。

謝家在京中的地位不低,欲與謝讓結交的不在少數。謝讓在一旁從容應着上前打招呼的人,并未同沈晏如走遠,時有他人留意到她的,沈晏如便禮貌笑着客套幾句。

半道一位小姑娘雀躍着步子而來,其身着粉如桃色的宮裝,腰間翠玉來回晃蕩得丁零當啷,狐裘下的紗裙綴滿珍珠,露出的繡鞋尖也鑲着寶石,渾身皆被正盛的天光照得奪目。

小姑娘倒是不像其餘人直奔謝讓,她徑自上前挽過沈晏如的手,一雙杏眼流露出激動的光:“晏如晏如!還記得我嗎?”

沈晏如認出來了來人:“安舒公主?”

這安舒公主是聖上最小的女兒,比沈晏如還要小兩歲。

沈晏如記得,從前她在宮宴識得安舒時,安舒便抱着她的胳膊不放,非要鬧着讓皇後也把她收做女兒,好讓安舒有個年歲相仿的姐姐。畢竟嘉寧公主年過三十,和安舒相差甚大,安舒便賴上了沈晏如。

大人們只把安舒此舉當作小孩子之間的玩笑,并不當真。v

但安舒記挂至今,每每有着出宮的機會,都要想盡辦法見沈晏如。

沈晏如從不知安舒為何這般喜歡賴着她,每當問起,安舒便嘻嘻一笑,言之她就是喜歡沈晏如,要何緣由?

對于這無厘頭的回答,沈晏如時時無可奈何。

此番安舒撇着嘴,臉色不滿:“都說多少次啦,叫我安舒就好。我好不容易出宮一趟,你要是這樣叫我,一句話都得浪費……”

她掰着手指,似是想要算出沈晏如多喊她倆字,會浪費多少時辰。

沈晏如莞爾,握住了她還欲算下去的指節:“好了好了,安舒。”

“那會兒我聽說你嫁到了謝家,原本我想來你婚宴的,結果央求了母後好久,都不許我出宮。你現在在謝家……”

安舒将話一頓,她看着沈晏如今時的素衣扮相,也在宮中聽說了沈晏如當下的境遇。家逢滅門禍事,新婚又失了郎君,許多人對其避之不及。

想到這裏,安舒瞄了眼謝讓,抱着沈晏如的胳膊就往前走,小聲道:“我不是有意提你傷心事,你要是在謝府過得不好,等我再長幾歲,父皇賜了我府邸,你就搬來我府邸住,我照顧你!”

聽着安舒軟糯的嗓音裏還有着稚氣,偏偏還朝她許諾了這樣的話,沈晏如心頭一暖,輕輕拍了拍安舒的手背:“安舒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如今住在謝府,沒什麽不好的。”

不遠處的廊庑下。

梅香幽幽,一輪椅徐徐而行,轱辘碾過零落的塵土。

一面容蒼白的男人靜坐于輪椅上,身處裹着厚厚的裘衣,瘦削的手指操縱着椅身,儀态儒雅,他望着安舒與沈晏如的背影,問道:“安舒拉着的,可是無争的弟妹?”

謝讓稍一點頭,應着驸馬商越:“嗯。”

“原來是沈家那孩子,”商越撚着裘絨,斂下眼思索了片刻,“早些年曾見過,樣貌極佳,品行端正,是個挺受歡迎的小姑娘。那時她父親把她視若珍寶,好些想要議親的,都被沈大人回絕了,依我看,沈大人難以割舍他這塊心頭肉,婚事能拖幾時是幾時。”

謝讓沒有接言。他想,就連因身體孱弱多病、少有露面宴席的驸馬,都曾見過沈晏如,為何這些年來,他與她一點交集與重合都不曾有?直到闖入那場殺戮與大火,他才得見那雙讓他情動的眼。

他和她的相識,始終太晚了些。

謝讓遙遙看着沈晏如步入泱泱人群裏,她挽起衣袖,于亭間鬥茶。錯落的林蔭下,枝頭漏下的光點描出她清絕的面容,一颦一蹙,皆牽引着他的目光。

商越瞧着安舒在旁歡欣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淺笑道:“只怕那鬥茶的彩頭被小公主看上了,她才主動與他人鬥茶。”

眼見沈晏如游刃有餘,纖指拈着茶壺不緊不慢,動作行雲流水。她的容貌本就脫俗,于一衆中尤為惹眼,一身簡素的扮相反是襯得清麗,周圍看熱鬧的公子哥們眼神越發的亮,視線未移開她半分。

“無争,先前已有不少人來問我,能否待你弟妹守喪畢,前去謝家提親,”

商越瞥見謝讓冷厲的面容,無聲嘆着,“我知此事你不會答允,畢竟令弟才故去不久。但換個角度來看,女子年華短暫,年僅十六便終身守寡,空守孤房,何嘗不是另一種殘忍?”

許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又許是迎面冷風灌入了口,商越轉過頭掩面咳嗽着,臉上血色肉眼可見的少了些。未見謝讓眸色愈深,似是融進了細碎的冰雪。

謝讓不置可否:“那也要看她的意願。”

她對謝珣如此情深,怎會輕易改嫁?

可換個說法,若她願意改嫁,她另選的人,又會是什麽樣的?

人群歡呼的聲響越過,打斷了謝讓的思緒。他見沈晏如奪了頭籌,她笑得梨渦淺淺,又将得來的彩頭贈予了安舒。更有殷切的男子上前,熱絡地同她搭着話。

一炷香後。

沈晏如招架不住,被安舒趁着間隙拽着離開了亭間。

“終于……逃出來了,那些男人油嘴滑舌的,就想來套近乎!”

安舒拉着沈晏如鑽進一片雪林裏,她喘着氣,怒聲說着此前在亭間圍着沈晏如獻殷勤的男子。

林邊清池尚未結冰,僅覆着薄薄的雪衣,不時有着飄落的枯枝蕩開層層漣漪,掀起青綠的池水。

二人在池邊信步走着,沈晏如淡然一哂,她也知安舒的好意,擡手順着安舒的發,“無礙,此地偏僻,應該撞不上他們。”

安舒仍小聲嘟囔着,“不就是圖你好看,見色起意!這種男人最不能要了。”

沈晏如倒是被她所言逗笑了,明明還是個尚未及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說起此言來格外認真,那桃腮微鼓,甚是可愛。

沈晏如笑問:“那安舒覺得什麽樣的男人好?”

安舒眨了眨眼,答言:“那當然是願意舍命相護,把你看得比他命都重要的那種。”

話落時,旁處傳來窸窣的聲響,沈晏如定睛看去,唯見一只毛色灰撲撲的野兔跳過野叢。依稀還有着吵嚷之聲,從另一邊傳來,聽起來像是一個大人,一個少年。

“小公子,那兔子已經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今日貴人多……您這要是……”

“我不管!我非要拿下那兔子才回去!”

緊接着,箭矢穿過林間,直逼池邊而來。

眼見鋒利的箭矢破開長空,沈晏如的靈臺驀地陷入刺痛,一并浮現殘缺陌生的畫面。

只一瞬,她複了清醒,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擡起眼來。

但見橫空射出的箭矢将要射中身旁的安舒,沈晏如下意識地推開了她。

“小心!”

話從口中而出時,沈晏如莫名覺得熟悉,又想不起來何時說過,對誰說過。

沈晏如一把推開安舒避掉了箭矢,自己亦趔趄着步子摔倒在地。

天旋地轉裏,沈晏如只覺身下的雪濕滑無比,難以穩住身形,她倉皇中想要抓住什麽,卻是胡亂拽着幹枯的草莖一并折斷。

原本厚暖的氅衣在此時成了負重,裹纏着她動彈不得。

沈晏如只覺自己一直在往下墜去,直至冰冷的池水湧入周身。

***

駁雜的腳步聲穿過回廊,驚起枝頭紅梅紛落。

謝讓正獨坐樓前,他垂眼看着飄于茶盞裏的花瓣,心頭莫名一悸,緊接着,遠處傳來尖銳的急聲呼喊。

“有人落水了——”

謝讓緊随着人影趕到池邊時,只見安舒的狐裘棄于岸處,寒氣飄渺的池中,安舒站在尚淺的區域,水面已沒過她的腰身,她仍舊急着向前,凍白的小臉茫然無措地張望着什麽。

“安舒公主!您不會凫水,危險!快上來!”

一旁的侍衛高聲喊着,安舒卻不為所動。

謝讓遲遲尋不到沈晏如的身影,只覺胸口悶堵的感覺愈沉。

她呢?她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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