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示弱

第64章 示弱

月華如練, 冷白霜色落在陰暗的巷道。

男人披着月色步步而來,玄青衣衫上蒙着薄薄的銀紗,襯出他峻拔的身形。謝讓背對着月光, 冷厲的面容籠于陰影裏, 唯有一雙明如皎皎的眸子泛着清輝, 微光流轉,定定看着她。

縱使他問出的話語言辭緩緩, 沈晏如依舊下意識往後退着。她實在不願再被他抓回牢籠, 也不想再同他有什麽糾纏。

她已從劉員外那裏得來了線索, 當年那殺害謝珣的毒藥是一位高官所買,不久後那位高官便“意外”身亡,而高官的名字,沈晏如在謝珣所寫的秋日宴名單裏曾見過。

謝讓先前在宅邸裏同她的配合, 或許只是與她各取所需, 利益當前,才沒能直接将她掠奪回府。眼下他堵住了她的去處, 話中還如此直白地朝她索取“獎勵”,只怕是恨不得把她擄回去藏窩裏,露出他的利齒與爪牙, 恣意啃咬。

單是想着這些, 沈晏如便覺脖頸一寒, 衣衫下的處處也微微發顫。

察覺到沈晏如的退避, 阿景已越過她的身側護在沈晏如跟前。

“你是誰?”

阿景橫刀在前,根本不留給謝讓步近的機會。哪怕他目睹謝讓相助了沈晏如,但阿景亦無法判斷此人對沈晏如是否有威脅, 畢竟主子待人接物溫和,阿景頭一次在主子身上感受到了局促不安, 甚至是想要即刻逃走的沖動。

謝讓緊盯着作陪沈晏如三月的侍衛,同為習武之人,阿景長得尤為秀氣,一身白衣更是襯得其相貌出衆,若是沒有臉上的疤痕,放在女子之中,定也是頗受歡迎的存在。

他卻以此想着,所以她是喜歡這一類的男子嗎?

就像是謝珣一般,二弟生得溫雅,外界皆言謝家二郎面若松風水月,玉質金相,平日裏笑起來最是受女子喜歡;就連他尤為不喜的姜留,也是個斯斯文文的書生,縱使姜留同他容貌相近,但姜留也是落得溫文的氣質,與他全然不同。

她喜歡諸如謝珣、姜留,甚至是阿景這樣的男子嗎?還有那個私宴上在她腳邊伺候着的怯懦小生……适才離開劉員外宅邸時,她也不忘将那小生的契約翻找了出來,還了其自由身,助其可以離開宅邸。

謝讓覺得胸口悶堵的感覺又翻湧了上來。

偏他從不愛笑,性子也和他們迥然不同,甚至長相也不合她所喜。好似是注定,哪怕他不是她的夫兄,她也不會喜歡他。她寧可憐憫一個素不相識的小生,也不願多看他一眼。

月下會逢時,她已撕掉了在劉員外宅邸時戴着的面皮。

多日未見的容顏如舊,她似乎又生得更美了些。勝雪瓷白的膚上多了幾分紅潤,是他曾一遍遍以指腹描摹過的柔嫩,亦是月照無眠時次次浮現的妄想……還有那水漉漉的眼底,盛滿了明光,他總是輕易地陷進她的眸子裏,明明已是深秋寒涼時,他卻生出了潮熱之意,如同被晚春急雨打濕了渾身。

沉淪在她的一切。

他罔顧阿景的相問,幾近是情難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近距離多看她一眼。

沈晏如放聲道:“你別再過來了。”

而謝讓亦是不管不顧地向前,眨眼間,鋒芒劃過,謝讓下意識擡臂相擋,目光始終系于沈晏如身上,竟也沒想過要躲。

阿景的刀刃就此帶過一串濺落的血珠。

“大公子!”

不遠處的白商驚呼出聲,他正是命人安排劉員外事宜的間隙,晃眼便見着阿景持刀砍傷了大公子的胳膊。

沈晏如後退的步子頓時滞住,頃刻間,濃烈的血腥味兒彌漫在前,她聽着耳邊嘀嘀嗒嗒,謝讓身上淌就的血越來越多,她顫巍巍伸出手拽了拽阿景的衣袖,“阿景,把刀放下……”

阿景正是想要收刀之時,便覺眼前的黑影穿過了刀刃,随着殷紅的血色更盛,他還沒能看清謝讓的動作,身後的沈晏如已是被其生生擄走。

甫收了一半的刀當即又要抽出,阿景縱身便要追去,而白商已攜一衆暗衛攔在了阿景跟前。

白商亮出大理寺的令牌,允諾道:“少夫人不會有事。”

阿景狐疑地看着漸遠的影子。

少夫人?那男人是主子的丈夫?可明明先前他稱呼主子——“弟妹”。

……

眼前昏黑的視野倒去,沈晏如只覺腰間被那有力的胳膊緊緊攥着,男人身上濃郁的安神香撲面而來,熏得她兩眼發昏,渾身虛軟無力,其間依稀還摻雜着粘稠的血腥味兒,迎風灌入時極為難受,仿佛有着腥甜塞于了她喉嚨裏,難以消卻。

“謝讓!你放開我!”

沈晏如抓着謝讓的衣襟,恨聲喊着。

翦翦寒風拂過她光潔的後頸,沈晏如不由得縮着脖子,但見男人充耳不聞,依然抱着她往不知何處而去。可不管是去何處,謝讓的心思昭然若揭,那定是将她擄回去藏起來,再用金鏈子拴着她,剝去她的自由。

沈晏如只得掐着謝讓的肩頭,咬牙切齒道:“早知道就該讓阿景一刀砍了你!”

話音落時,她察覺自己被他輕輕放置在了馬車裏,軟墊落在了她的身後,生怕她硌着疼痛。

謝讓循着她袖中藏着的匕首,捏着她的指尖穩穩握住刀柄,“你現在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這匕首不是他贈予她的生辰之禮,是沈晏如離開謝府後自己去鐵器鋪子随意挑的趁手之物,雖是鍛造與材質遠遠不及他所贈的,但若是用來傷人,這鋒利的刀刃已然足夠。故謝讓手指撥弄之際,匕首的刀鞘随之脫落,沈晏如的手便成了持刀對向他的姿勢。

謝讓甚至體貼地為她對準了心口的位置。

沈晏如望着謝讓暗含熾烈的眼,她皺着眉瞧着自己抵着他心髒的刀尖,“你又在發什麽瘋?”

“是,我是瘋了……”

謝讓的嗓音沙啞得詭異,那胳膊上血流不止,緣着他的袖口嘀嘀嗒嗒地落在車廂處,他卻渾然不覺,握着她的手,眼神漸漸瘋狂,“沈晏如,你走了三個月,我這裏便疼了三個月……你若是想殺我,現在就用這把刀,對準,刺進去。”

沈晏如只覺他的掌心熱得厲害,包裹着她的指節滾燙無比,她恹恹地用力抽出手,由着那匕首咣當一聲墜落于地,她偏過頭,嗓音決絕,“我不會殺你,你也別再糾纏于我!”

謝讓頓了頓,盯着她帶着愠色的面容,忽的起身吻在她柔軟的唇瓣間,含糊的話語就此吞沒在潮熱的呼吸裏,“可是真的很疼。”

沈晏如被他這般話怔了神。

她憶及從前她關切他時,他總說着“無礙”、“沒事”,抑或是“不疼”這樣的話,她便會愈發心疼他,親自為他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對他鮮血汩汩的傷毫無反應時,他竟這樣放下尊嚴,甘于示弱伏低,試圖得來她的垂憐。

沈晏如覺得好笑,她會這般好騙嗎?他以為她還會像從前一樣嗎?

此間須臾,男人急促的呼吸掠過耳畔,血肉裏積埋壓抑的情緒與欲望,漸漸變作唇上或輕或重的咬丨弄,他徑自抓起她的手,讓她的玉手纖纖貼合在了他的心口處,那裏有着他日日一刀接連一刀反複刺入的痕跡,是他用那把雕梅匕首對着她留下的傷痕,不斷刺破、挑開皮肉。

仿佛這樣,他就能短暫填補心裏空缺、流失掉的那部分。

沈晏如只覺他心口位置極為燒灼,她像是觸碰到了一塊正燒紅的鐵烙,這溫度高得異常。硬實的肌肉下,男人的心髒跳得有力平穩,又帶了些許劇烈的震顫,通過着她的指尖,好似無形間有什麽串連的線,十指的感觸抵至了她的心尖。

謝讓的吻愈發沉重,他亦步步摸尋着他久未得來的甘甜,正如他于私宴上品嘗過她紅唇處的葡萄汁液,這樣的誘惑一發不可收拾,他難以自禁地陷入其中。發出熱汗的掌心迫不及待地游走在溫軟裏,她身上的幽蘭之氣充盈他的所有感官,他甚至覺得如何也不夠。

他已分不清身上的傷到底是疼還是不疼,明明在崩裂撕扯着,他卻沉溺在她懷中幽香,這便像是世上最有用的良藥,可以封閉他關乎疼痛的神經,同時又将他心底那份空虛與亟需填補的欲望放大。

沈晏如勉強從這昏昏沉沉裏恢複了理智,她就着手心按上的胸膛,猛地推開謝讓,“夠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謝讓這一次被她推開了。男人沒有像從前那樣緊緊禁锢着她,讓她如何也掙脫不出。

黏膩的鮮血跌落在她的衣裳上,很快浸過了衣衫,借着帷裳外稀稀落落的燈火,沈晏如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跡,心想着或許是他胳膊上的傷勢導致他失血過多,這才由着她推開二人交纏的身形。

唇處還有着被他親得太過用力的不适,沈晏如理着自己淩亂的衣襟,“我家侍衛今夜傷了你,你擄走了我,此事一筆勾銷,你我不必再見。”

言罷,她掀起帷裳,貓腰鑽出了車廂,頭也不回地去尋阿景。

身後稍顯短促的步伐随來,沈晏如憋着的火氣登時又再燒起,“謝讓你煩不煩!”

她尚未折過身,便見月色拉長的挺拔影子朝她逼近。此番意識被冷風吹得清明,沈晏如忽覺手心有着濕滑的感覺,像是沾上了稠乎乎的水漬,她驀地發覺手心盡是溫熱的血。

謝讓跌跌撞撞地從身後抱住了她,沉重的身軀拖着她往地面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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