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顧（5）

或是是因為他曾愛過她，又或許是因為她更加引人心動了，即使能感覺到她幾乎沒有心，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淪陷了，在極短的時間內。那時他甚至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會總遇到她，也沒想過再也見不到她怎麽辦，只是一如最初，想用一顆真心換她的回眸。

愛可能是一瞬間的事，也可能是喜歡濃烈到一定程度，便轉化成了愛。林幽微不知道自己是哪種，女孩與他一起在房頂等到天光乍破，他全程心髒都在不穩地跳着。看着那抹瑰麗的霞光，林幽微恍惚了一瞬，雖然女孩已經離去，但想着下個世界，他還能再見到她，便覺得有一整罐的蜜糖，都化在了心裏。

可能便是在那個時候愛上的吧。

當花暝提到“所愛之人”時，林幽微一瞬間想起了自己曾許的那個願望，下一刻又聯想到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多次遇到顧憐影的原因，那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緊緊地掐着，掐得血肉模糊。

司弦的出現，給了他一絲微薄的希望，即使潛意識告訴他不能相信他的話，但仍有一瞬間，他想要接住司弦抛出的誘餌。不過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做莫裏斯的任務時，看的那本記錄了他心理歷程的日記。

莫裏斯一開始就知道人魚懷上人類的孩子會死，而他還是故意讓她懷上了，因為他害怕，害怕自己衰老或是百年之後，依舊年輕貌美的人魚會再愛上其他人，這讓他嫉妒着，痛苦着，于是他選擇了讓人魚帶着對他的愛，永遠沉眠下去。

人魚聽着莫裏斯以憧憬的語氣，提到想要擁有屬于他們的孩子，她告訴了莫裏斯她懷上人類之子的後果，但莫裏斯卻說他會為她找來純潔善良的人類女孩，獻祭給海神平複它的怒火。帶着點小私心的人魚選擇了孕育那個會奪走她生命的孩子。

莫裏斯确實有尋找純潔善良的女孩，夢昔年并不是第一個，可最後卻都被他放走了，本性“善良”的他無法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而人魚看不透他內心陰暗的想法，反為他的善良而對自己感到羞愧，并沒有阻攔或是抱怨他放那些孩子離去。

日記本裏寫滿了莫裏斯的忏悔和自責，但當時的林幽微對其是極為不屑的，自私、卑鄙、懦弱、虛僞，甚至不相信自己的愛人，沒有哪一點能引起他的同情。

當林幽微面臨與他相似的狀況時，他卻忽然理解了一絲莫裏斯的做法，理解但不贊同，他不會做出與他相同的選擇。那個美麗的女孩以後會成神啊，擁有漫無止境的生命，他怎麽能因為一己之私将她拘留在一個世界之中，經歷一場普通人的生老病死，然後不複存在。

林幽微不覺得自己是個善良大度無私的人，但一想到女孩身上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他便決定了放手。因為愛她，所以尊重她的選擇。

再次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林幽微忽然想笑，哪輪得到他來選擇，他不曾擁有過她，何談放手，不是不相信，而是她溫柔又清冷的眸子裏，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這樣也好，在這個最後有着她的世界裏，将自己的一腔愛戀，全部給予她，而他不再奢望回報，這樣，便好。

她想讓他想起曾經。雖然潛意識裏抗拒着，排斥着，但她想要的，他怎麽舍得不給。

只是，他沒想到，他蘇醒的記憶原比自己以為的龐大和複雜。

一年多的愛，十幾個世界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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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還未理清之時，便聽到她要離開，匆匆從床上爬起，打開房間門，看到沈月心旁邊那個淡淡微笑的女孩，他只覺一瞬間，天，似乎塌了。

顧憐影與宿體徹底分離之後會被世界排斥，待不了多久，這是她在上個世界就告訴了他的。

他以為，他還能再與她多相處一段時間的，原來，只是他以為而已。

沈月心離開之後，顧憐影才走到他面前，笑意盈盈的眸子裏終于映出了他的倒影，沒有問他記憶的事，也沒有提自己為什麽徹底與沈月心分離，紅潤的薄唇風輕雲淡地說着：“這麽憔悴可不好，快去做頓飯好好補補。”

“嗯，好。”林幽微悲哀地發現，在她的面前，他那些過往的愛與恨，都變得那麽微不足道，只有如今壓抑在心口滿腔的愛戀和絕望是那麽清晰。

即使是最後的時刻，她任何的要求，他便是粉身碎骨都想為她完成。

不過說是做飯，廚房裏廚具倒是俱全，但卻連一粒米都找不到。

與她一起走在路上，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看到她，在別人看神經病的眼光裏，他毫無顧忌地與她聊天着，每一秒鐘，可能都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秒，他一秒也不想浪費。

最後還是沒有壓制住滿腔的愛戀，他對她說了，他愛她。

他深愛的女孩的吻，他怎麽可能沒有感覺，即使看到她清冷無情的眸子，他也只能壓抑住那份不堪的躁動，內心深處的悸動卻是如何也撫不平的。克制自己不去回應，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女孩走了，他卻不敢去追。此刻他內心的不甘和占有欲濃厚到了極點，如一頭兇殘的野獸，即将掙脫穿透骨肉的鎖鏈，鮮血淋漓，痛苦，怨恨，想要破壞一切。

好不容易将那頭野獸再次拖入最深處的牢籠，綁上重重的枷鎖，卻找不到她的身影。她是出去了，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想。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他只是個膽小鬼。

因為怕自己克制不住自己的貪念，林幽微不敢去觸碰到她，但當發現她還在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上前擁抱住了她，她身上的溫度和氣息，無一不讓他着迷。

君詩說她失憶了，小九說這是她為了留住這個世界陪他而付出的代價。

那份隐秘的喜悅填滿了他的胸腔，即使只有這一個世界，她願意留下來陪他，說明她心底确确實實是有他的，喜悅過後，又有絲絲心疼，小九說代價是随機的，若不是記憶，而是其他更重要的，他怎麽舍得讓她付出。

小顧看着眼前神色複雜的少年，半天沒等到他說一句話，于是再次善解人意地先開口了：“你好，請問，你是我的什麽人？”通過君詩的反應，這少年定是她認識的，而她也不排斥他的擁抱，關系應該不錯。

“我是，你的戀人。”林幽微在朋友、愛人、戀人、男朋友……等等身份中，選擇了最為中肯的一個，他不想否定也不想欺瞞他們之間的情感。

戀人啊，那就是很親密的關系呢……小顧看着林幽微的眼神中立刻充滿了信任：“我的戀人，你的名字是什麽，我只記得我名字裏有個顧字。”

“林幽微，雙木林，幽靜的幽，微小的微，你的名字是顧憐影，顧盼生輝的顧，惹人憐愛的憐，暗香疏影的影。”林幽微對上她信任的眼神，更覺心疼，據君詩所說，她現在是極容易相信人的，若是被其他人給騙去了怎麽辦，果然他就該第一時間就追上去的。

就如同江珺毫不思索地去追君詩一樣。江珺對感情極為遲鈍，但不可否認，他的率真、勇敢、果斷都是他所比不上的。

“瓊林玉樹的林，空谷幽蘭的幽，體貼入微的微，林幽微，我知道了。不過我的名字可以介紹得更簡潔一些，顧影自憐，不是麽？”小顧眉眼含笑，眼中的清冷感在此刻散去，缱绻而溫柔。

“咳……嗯……嗯吶。”林幽微感覺自己臉上燒起來了，想避開她的視線，卻又不忍不看她的眼，現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滿滿的都是他。這是他一直所求的，不是麽？

“那麽，能說說我們之間的事麽？”之前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小顧也并不慌張，對能不能想起什麽保持着順其自然的态度，君詩和她說了很多，可沒有一處，能引起她的情緒，反而是這少年，單單只是說了兩個名字，便讓她很想知道，那些她忘記了的過去。

過去啊……林幽微斂了下眸子，然後很快就重新睜開，一雙眼亮若星辰：“好呀。我住在一個名為相思的古鎮上，有一天突然發現你是我的鄰居……”那些悠遠的年華，在少年的口中緩緩道出，每一個字裏都滿含時光的溫柔和美麗。

少年隐瞞了很多，比如一開始抱有目的的接近，比如女孩的“不告而別”，比如後來那長達十幾個世界的恨。

少年所描述的過去太過美好，小顧一聽就知道他肯定有隐瞞，不過少年滿眼的愛意和溫情不是假的，小顧也不在意被他所隐瞞的那些事了。

漸漸地，說到了最近發生的事，本來稍作隐瞞，但身體卻似不受自己控制了，原原本本地說出了自己的絕望和掙紮。說完之後，控制權回到自己身上，但他整顆心都忐忑了起來。

女孩原來淡淡的微笑已經消失，雙眼中又恢複了清冷淡漠，雖然是坐在沙發上仰視着他，但他卻覺得，她此刻如同坐在雲端的神祇，俯視着等待審判的靈魂，一句話，便可決定，他下一秒所處的位置，是天堂，還是地獄。

“傻子。”良久，女孩說了這麽一句，然後笑出了聲。

林幽微反應不來她想表達什麽，整個人呆愣在原地。

“你可以更自信一些，也可以更相信我一些。自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小顧悠悠然地說着，見少年眼中爆發出的光彩，她便止了聲。

雖然沒有具體的記憶，但她很清楚自己若是想隐瞞起自己的情緒，除了神明，無人可勘破。至于為什麽會隐瞞，雖然很不想承認，可她也是會害羞的。君詩和少年所說的回憶，再結合自己內心的情感，小顧很明白這少年在自己心中占着極為重要的地位。

一個不重要的人，怎麽可能被她經常給提起，經常提起，則說明她心中一直在念着。不過有記憶的她，好似在顧忌着什麽，把自己的情感藏得很好，少年看不到，她自己，很可能也只能看到表面。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個旁觀者，明明白白地看得清清楚楚。

“憐影、憐影……”少年蹲了下去，掩面大哭了起來，像個孩子般。一腔的委屈和悲傷都消散在一聲又一聲的“憐影”之中。

枯竭的淚腺，只需要她一句話，便能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