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賀峋從手機裏找到幾個很早以前他自己的比賽視頻發微博了,從他不彈鋼琴起,他就找人把網上和自己有關的信息全清空了。
他并不在意網上的流言,黑白再難分,黑的也不會變成白。
只是鋼琴一直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在那裏紮了很多年,怎麽也拔不出來,但又露了個尾端在外面,沒位置抓手,可輕輕一碰就是鮮血淋漓。
賀峋很疼。
顧玦發現賀峋沒來學校是賀峋當天上午的課上完之後的事了,聽見路人的讨論他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抿了一下唇,直接去了賀峋家。
顧玦先敲了門,沒人應,然後他直接輸密碼開了門。
門裏窗簾是拉着的,賀峋坐在沙發上,茶幾上的煙灰缸裏的煙灰溢了出來,地上還有幾個空煙盒,空氣裏一股嗆人的煙味。
顧玦被煙味嗆地咳了幾聲,賀峋往門邊看了一眼,掐滅了指間還在燃的煙,人卻坐着沒動,沒讓顧玦進來,也沒趕他走。
顧玦脫了鞋赤着腳踩在地板上,走到賀峋邊上,拿着煙缸把煙灰倒進了垃圾桶裏,然後拉開窗簾打開窗,散煙味兒。
窗簾拉開的時候,光透過來,賀峋被刺得眯起了眼睛。
“去泡個熱水澡,睡一覺,別想這件事了。”顧玦看着賀峋通紅的眼睛,聲音放得很輕。
賀峋低着頭不說話,他不想動,連動個指頭,擡個眼都覺得費力。
顧玦來之前看了賀峋發的那條微博。
【山旬:不是不會彈,因為心理問題彈不了鋼琴了[視頻][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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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出來有什麽事能讓賀峋放棄鋼琴,如果有,那一定是很不好的事。看着賀峋這個樣子,顧缺心悶悶地疼。他走到賀峋面前,俯下身伸手抱住了他:“賀峋。”他輕輕地喊着他的名字。
賀峋的額頭抵在顧玦的肩上,他在顧玦懷裏費力地眨了一下眼,聲音低啞地說:“顧玦,我睡不着。”
“我陪你睡,行不行?”顧玦松開了一點,哄着他。
“嗯。”賀峋說話帶了一股鼻音。
顧玦握了一下賀峋有些涼的手:“去洗個熱水澡,你身上好涼。”
賀峋撐着顧塊的肩膀站起身,去了浴室,浴室裏面傳出“嘩嘩”的水聲,顧玦微微松了口氣,趁賀峋洗澡把茶幾上的煙頭收拾了一下。
他起身的時候才注意到主卧旁邊那扇門沒關緊,虛掩着,顧玦透過那條縫看見了裏面大致的樣子,房間正中央擺着一架黑色的鋼琴,這是一間琴房。
顧玦往浴室看了一眼,嘴裏發澀,伸手關上了那扇門。
賀峋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因為浴室裏的熱氣泛着一點紅,臉色沒那麽蒼白了。顧玦終于從他身上看出一點人氣。
顧玦剛來的時候,賀峋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身上透着的那股喪頹把他和外界分割開,給顧玦一種不真實的慌亂感。
顧玦拉着賀峋進卧室,把他塞進了被窩裏,掖好被角,自己的手一直握着賀峋的。顧玦就安靜地坐在旁邊陪着他。
不知道多久,顧玦感覺被賀峋拉着的那只手有些發麻,他輕輕地活動了一下手指,整只手就被人死死抓住了,他擡眼看向賀峋。
賀峋原本閉着的眼睜開了,一雙眼睛仍然是通紅的,眼裏一點睡意也沒有。
“一直沒睡着嗎?”顧玦還以為他已經睡着了。
“嗯。”賀峋輕顫着眼睫松開了顧玦的手。
顧玦在兩只手分離之前又握緊了賀峋的:“我不走。”
賀峋盯着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幾秒:“我能抱着你睡嗎?”顧玦被他語氣裏的不安刺痛到了,他掀開被子,躺了上去。
顧玦剛躺上去,賀峋的手就從後背纏了過來,賀峋的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兩只手把顧玦锢得緊緊的,心緊緊貼着顧玦的後背。
兩個人的心跳緊緊糾纏在一起,顧玦放輕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賀峋緊繃的身體才漸漸放松下來,他抱着顧玦睡着了。
他再醒來是下午了,臨近黃昏,顧玦不在旁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賀峋無力地閉上眼睛,躺在床上。
沒過幾分鐘,外面響起一陣開門聲,然後是輕微的腳步聲。
賀峋輕呼出一口氣,起身下了床。
顧玦在廚房,拿着幾只碗在消毒。他見賀峋進來,遞了一個碗過去:“電飯煲裏有粥。”
賀峋打開電飯煲,裏面一鍋小米粥,熱氣從電飯煲裏冒出來。賀峋盛了一碗涼着,站在邊上看着顧玦。
顧玦把碗筷在櫃子裏放整齊,沒回頭:“你家廚房這麽大,設備也齊全,洗碗機、油煙機什麽的都有。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除了鍋什麽都沒有,也真是挺有意思的。”連碗都是顧玦剛出去買的。
“我不喜歡做飯,設備是廚房自帶的,這個廚房我沒用過。”賀峋咽了一口粥。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喝完了一鍋粥。
“晚上還要不要我陪你睡?”顧玦把碗筷收拾好,看着賀峋問。賀峋移開視線,想要,可是這算什麽?
“不用了。”
“行。”顧玦沒強求。
顧玦走了以後,賀峋抱着手機窩在沙發上看微博。
輿論已經完全逆轉了,網友們一個勁地在道歉,一個勁地喊心疼。
賀峋随便翻了翻,覺得特別沒意思。
網上一直是這樣,人人都愛不動腦子地随波逐流,像瘋狗一樣,哪裏有腥味就往哪裏咬。
賀峋關了微博把手機扔在一邊。
敲門聲突然響起。
賀峋還以為是顧玦又回來了,打開門發現門外站的是方澍。
方澍口罩沒摘,鴨舌帽帽檐遮住了眉毛,只有一雙明亮且冷清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見賀峋全須全尾,沒什麽異常,方澍松了一口氣。
“這麽緊張幹嘛,我沒那麽脆弱。”賀峋側開身讓方澍進來。
方澍摘掉口罩和帽子,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對賀峋的話不置可否。方澍性格冷、沒什麽朋友,他很珍重賀峋,也了解賀峋,賀峋不會為了網上那些風言風語難過,但是鋼琴對他的意義方澍清楚。
當年因為彈不了鋼琴,賀峋患過抑郁症,花了兩年時間才走出來,方澍不會相信他口中的“沒那麽脆弱”,賀峋的心本來就已經千瘡百孔了。
他需要有人陪着,所以方澍趕過來了。
“今天沒有工作嗎?”賀峋給方澍倒了一杯水。
方澍喝了一口潤喉:“沒有。”
賀峋想了想:“那我們看電影?你挑個片子。”
方澍之前也會偶爾來賀峋這,兩人每次的消遣活動都是看電影,因為方澍在聊天這方面實在不擅長,賀峋自己也懶散。
“好。”方澍用手機找了電影,投屏在客廳的電視上。
屏幕上的龍标過去以後顯出電影的名字《再一峰》。
賀峋回想了一下,這好像是那個影帝丁灼拍的電影,方澍似乎很鐘愛他的電影。
電影開頭,男主坐在輪椅上,在花店裏買花。男主是一名登山愛好者,在很多年前一次登山中因為雪崩丢了一條腿,同行的好友也在地面前死去。他買花就是要去祭奠他的好友,在墓園裏他突然一陣頭暈,再睜眼時,他已經回到了十年前……
登山前夕,男主面對生命和夢想的艱難抉擇仍然選擇了夢想,最後和同伴一起順利登頂。
電影主要講了一個熱血追夢的故事。
賀峋看到一半就知道方澍是想讓他振作,不禁有些好笑,方澍實在是不懂怎麽去安慰人
其實賀峋白天睡了那一覺後就緩過來了,要不然以方澍這個手法,他再看十部電影心情照樣糟糕。
看完電影,兩個人就去了各自的房間睡覺。
次日清晨,賀峋被一陣關門聲驚醒了,方澍走了。雖然他刻意地控制了關門的力道,但賀峋還是醒了。
賀峋躺在床上,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方澍肯定是把工作推了過來的,這段時間方澍又要出新專輯又要籌備演唱會,怎麽可能真的沒工作。
傻子。
賀峋在床上躺到鬧鐘響起來才下床。
去學校的時候,賀峋被人攔住了,那個女生很激動地看着他:“你好,請問你是山旬嗎?”
啊,自己這算是火了?賀峋腹诽。
“我是。”
“可以給我簽個名嗎,我是您的粉絲?”女生從包裏掏出一張方樹的新專。
賀峋有些生澀地給她簽了名,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名字這麽陌生。
“謝謝。”女孩很滿足地抱着新專走了。
賀峋收回目光,一頂帽子卻突然罩到了他頭上,帽檐被壓得有點低,擋住了視線,顧玦的聲音從前面傳來:“能給我也簽個嗎?”賀峋輕笑了一下。
顧玦給他調整了一下帽子的弧度,又拿了個口罩給他:“戴着,要不然今天別想準時到教室了。”賀峋現在還正處于風口浪尖上。
賀峋接過口罩戴上了,但在路上還是有人認出了他,賀峋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山旬的熱度。
兩人卡着點進了教室。
久違地,顧玦又陪他上了一天課。
下午回到家,幾乎是剛進家門,賀峋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屏幕上來電顯“賀致行”。
賀峋拿着電話去陽臺聽了。
“喂?”
出乎意料地,賀致行問:“你那邊還好嗎?”
賀峋挑眉:“我能有什麽不好的?”
“昨天公司事太多了,我晚上才知道你的事,太晚了怕你已經睡了,沒打電話給你。”
賀峋沉默了片刻:“沒必要,你沒這義務。”
那邊也沉默了幾秒:“賀峋,不管怎麽說,我是你的監護人。”
“我沒事。”
“有什麽事和我說,別自己硬扛着憋出病來。”
“好。”賀峋應了一聲。
賀致行又問:“錢夠用嗎,不夠和我說。”
“夠。”其實賀致行每個月打過來的錢都夠他用一年了,何況賀峋本來就從沒打算過要花賀致行的錢,自己又不是他親生的憑什麽花他的錢?
賀峋從沒覺得自己改了個姓就真變成賀家人了,江含沒覺得,賀霖沒覺得,他自己更不會這麽去想。
又聊了兩句,賀峋挂了電話。
他靠在陽臺上,嘴角牽起一個譏諷的笑。賀致行還知道要關心幾句,江含這個親媽卻從不過問他的事。
這些年江含給他打過的電話屈指可數,還都是因為賀霖。
有時候賀峋會想,如果自己死了,江含會不會為他流下幾滴淚。
然後賀峋就自嘲地笑了笑,大抵是不會的吧。所以他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