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複樂園
【0】
樂園什麽的。
一定是哪兒也沒有的。
世界的盡頭···空空如也。
不管走到哪裏，只有同樣的路延續着。
盡管如此···
為什麽我總是被一種沖動驅使着呢？
我隐約聽到有人在說···
在說···
“以樂園為目标。”
【1】
又是月圓的時候，大叔推着小車子來到河岸邊開始擺攤子。
這樣已經很多年了吧。
每個月月圓的那幾天出來擺攤賣關東煮和清酒，來客總是稀少，有時候甚至一個客人都沒有。
這大概和做生意的地方也有關系吧。
現在江戶的大家晚上都喜歡去那些燈紅酒綠的酒吧街什麽的，誰會沒事情來到這個荒涼的河邊呢。
不過他依舊安靜的守着自己的小攤子，切菜，溫酒，擺盤，做的一絲不茍。
偶爾他也會擡頭看看和對岸那一片迷離的燈火，想一些過去的事情。
想着想着會悲傷起來，就趕緊讓雙手忙碌起來，在專心做菜的時候腦子裏不允許想別的。
忙着忙着也沒那個功夫傷感了。
【2】
在湯汁裏加了醬油之後，一股很香的味道溢了出來。
大叔聞着香味自豪的笑了。
這些年來他做着廚師，在很多地方幫忙過，身上沾滿了味噌，醬油還有拉面的味道。
這些味道混在一起，即使洗了澡也還在身體上。
每天聞着這些味道，總有一天會忘記自己是曾經個武士吧？
會忘記那些戰争，那些敵人，那些傷痕。
但是有些事情他不想忘記。
比如曾經的同伴和為之努力過的事業。
他有時候會産生一些錯覺，覺得下一秒華玉和紅蓮會手牽着手來到他的鋪子裏坐下。
三個人會像從前一樣談笑。
紅蓮小姐會和一起一樣開心的笑出來。
想到這裏，眼睛似乎有濕潤的東西要掉落下來。
專業的廚師可不能這樣。他皺了皺眉。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接着察覺到有腳步聲靠近，一個武士模樣的人坐了下來。
“歡迎光臨，請問您想要點什麽？”
“請給我黑輪和魚板···啊，還有魔芋絲。”
熟悉的聲音，他擡起頭來看着對方。
“啊，是你啊。”
“不是你，是桂。”對方依舊是一本正經的說着，“能請你講一些華玉殿下的事嗎？拜托了。”
大叔只是拿出醬油碟子，不鹹不淡的說：“請用吧。”
【3】
“所以說，華玉大人是自殺？”桂有些驚訝的說。
“沒錯，我記得那是決定性的一戰，那個時候原本說好幫助我們的盟友突然倒戈，我們受到了重創，華玉大人在率領殘兵撤退的路上拔刀自盡了。”
“和項羽一樣？”
“也沒有到項羽那個程度吧？”大叔費力的回憶着，“雖然作為一個武士，我可以理解自盡這樣的舉動。但是像華玉大人這樣毫無征兆的離開，我不是很明白。”
“會不會有其他的原因？”
“沒有人知道，”大叔搖搖頭，“而且雖然遭到背叛兵敗了一次，但是以他的才能是絕對不會就此被打倒的，當時大家都認為還沒有到真的需要放棄的地步。這樣赴死，确實太輕率了。他到底為什麽這樣做，成了一個永遠的謎。”
“紅蓮大人也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最震驚的應該就是紅蓮小姐了吧？”大叔嘆了一口氣，“那場戰争，本來她也是要去的，但是華玉大人堅持要她守住營地，現在怎麽看都是刻意而為。”
“莫非他早就料到盟友會倒戈？那一天是決心赴死的？”
“以華玉大人的才智料到這點并不稀奇，但是為什麽他之前一點都不透露呢？如果他說了什麽，紅蓮小姐一定說什麽都會跟着去的，一定也會阻止他，就算不能阻止···也一定願意和他一起赴死吧。”
“也許他不希望紅蓮大人，不希望大家和他一起赴死呢···”
“誰知道呢···他最信任的部下不知道，連他最親密的愛人也無法明白。作為一個武士和統帥，他選擇以身殉大義無可厚非，作為将士的我們也都選擇了原諒他。但是作為戀人，他是無法被原諒。因為他确實做出了不經解釋就抛棄對方的舉動。更無法原諒的是他讓自己的戀人不僅遭受了被抛棄的苦難，而且将她所有的幸福都親手葬送了。她所經歷的事我曾聽聞一點，對于一個堅強的武士來說都是修羅場，更何況一個少女呢。看着她在那些苦難裏幸存下來，我覺得這根本不是好事。活着對她根本就是一種折磨，背負着那種過去的人是沒辦法輕松起來的。”
“他死了之後，軍隊怎麽辦？”桂輕輕的問。
“有的叛變了，有的被敵人抓住了，叛國是重罪，都被斬首了，僥幸活下來的人也是東躲西藏直到今天···沒有了華玉大人，我們只有失敗一條路可走了···”
桂說不出話來，他想到了松陽老師，如果老師還活着···大家，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吧。
可是離開的人還是離開了。
【4】
“紅蓮小姐，就這麽日複一日的活着，企圖解開那個人留下的沒有答案的難題。而出題人已經安詳的閉上了雙眼，永遠看不見她所有的不幸了。”老板倒出瓶子裏的最後一點清酒，慢慢的說着。
“但是···”桂放下了杯子，擡頭看着老板。
“我們還能看見不是嗎？”
老板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回答。
說了句多謝招待之後，桂拿出錢包打算付錢，大叔攔住他說這次算他請客了。
感謝過大叔之後，桂把雙手攏在袖子裏，背對着月光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覺得有些話應該說出口。
【5】
“很抱歉，在下似乎都知道了。”
聽見了桂這樣的說，紅蓮并沒有驚訝，只是平靜的說：“我也有話對桂先生說。”
【6】
“其實我知道這一天一定會來的。”
“畢竟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之物，所以我也知道改變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對過去異樣的執着，對未來到了厭惡的地步，其實我也在等待着生活中新成員的出現。”
“一開始确實如此。對桂先生來說，遇見的是不是我都無所謂是吧，對我來說遇見的是不是桂先生，其實也無所謂。”
“無論遇見的是誰，一旦兩個人的生活産生的交點···人類的話，一定會不可避免的産生一些···這樣那樣的感覺吧。
“我想擺脫那種麻木的等待着回憶每天夜裏襲擊我的生活，即使永遠無法幸福，我也不想再因為那個人逃避了。所以對我而言，只要能改變什麽，激發什麽，哪種形式，哪種感覺，都無所謂。即使是過的更加糟糕也比現狀要好。”
【7】
“可是到了中途，一切都變了，變得難以進行下去，最拿手的僞裝也艱難起來…”
“本來應該早就結束了，可是因為和華玉相似，所以沒有辦法輕易的與桂先生斷絕…而且桂先生也不是那種善于斷絕的人。”
“于是既不是相互斷絕的關系，也不能做到一味的給予，開始…開始變得也想得到些什麽，回應也好，注視也好，陪伴也好…”
“就這樣一切開始偏離預想…”
“一開始是想好了，如果對方讨厭自己的話，就可以有新的理由，能夠順理成章的繼續麻木下去，甚至可以就這樣···死掉了。”
“但是我卻這樣一步一步遠離了死，腦海裏冒出了未來的一些設想。”
“簡直不能原諒。”
“明明是一無所有罪行累累的人，還居然天真的想着，如果是和這個人的話，大概是沒有問題的…”
【8】
“果然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如果早點停手，飛快的跑開就好了。低估了過去的威力，做着不承認的重複，結果還傷害了無辜的人。”
“明明一切都還沒有忘記，就迫不及待的想替換過去的影子，結果再怎麽努力也不能擺脫過去的束縛。”
“剛開始，确實是因為和華玉相似才注意到桂先生的，也是因為相似，才沒辦法對桂先生的事坐視不理。”
“但是漸漸的相處久了，我發現桂先生和華玉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華玉能做到的，桂先生是做不到的，而桂先生擁有的，是華玉永遠沒有辦法得到的。”
“就這樣在有着熟悉的輪廓和截然不同內在的桂先生身邊，留了下來，一直苦惱着，搖擺着。想要坦白，但是怕被讨厭，怕桂先生知道一切以後會因為同情做出違背內心的決定。于是選擇了隐瞞和逃避。”
“直到再也無法逞強，只能全部說出來。”
我只是害怕，如果···
如果這次感覺到的欣喜，激動，被關懷的感覺依舊是虛假的。
那我該怎麽辦呢？
我還能繼續活下去嗎？
【9】
她的坦白，真誠，苦惱，毫不掩飾，無所畏懼打動了我。
在我眼裏，她的小心翼翼，堅定和垂下頭時可見的懊喪，一點都不應該被責備，相反非常的可愛。
她真的愛的很辛苦呢。
真的是個溫柔的人啊，這樣溫柔又美麗的存在，應該被緊緊的擁在懷裏，被贈與最美麗的花朵，用最甜蜜的情話小心呵護着，而不是被孤零零的剩在荒涼的世間伴随着每一天的黑夜慢慢降臨，被痛苦的夢境糾纏。
但是一旦靠近她的內心，每一個渴望救贖的念頭都會成為亵渎。
因為她需要的不是其他人的愛。
【10】
可是我還是抑制不住內心想要接近的渴望。
如果能陪在她身邊就好了。
如果能為她做點什麽就好了。
從明白了她的固執，她的逞強，她的堅持的那一刻起，她在我眼裏越發耀眼起來。
我想讓她也明白，自己一直苦惱着的生活，也許可以不那麽沉重。
我想讓她知道，能做的不僅僅是傾訴那麽簡單。
在傾聽之後，我也産生了共鳴，有想要和她分享的東西，現在就想迫不及待的告訴她。
【11】
“紅蓮大人，真的很愛華玉大人呢。”
“嗯？”她似乎稍微有點吃驚于我說的話。
“紅蓮大人之所以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是因為眼裏一直以來只有華玉大人一個人吧。”我不緊不慢的說了下去，“紅蓮大人除了華玉大人給的東西，和給華玉大人的東西之外，其他統統不在乎的對吧。”
“給大叔的也好，給柏子媽媽的也好，給在下的也好…都絲毫不求回報，不求對方能留在自己的生活裏呢。如果對方想給點什麽都會固執的拒絕。真是頑固呢。”
“因為一直想要的，只有華玉大人一個人，對吧。”
“所以分別之後才會失去所有活下去的理由，才會對人類敬而遠之，才會把自己封閉起來。
就是因為只把想要的東西用雙手緊緊抓住，才騰不出手去接納其他東西。”
“因為太喜歡了，太重要了,所以失去以後才會克制不住自己每分每秒去想念，去回憶，去痛苦。”
“即使失去之後也不願意再次張開雙手去接納其他，即使所追求的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依舊徒勞的等待着，孤獨着，深愛着。所作的并不是葬送自己，毀滅自己，只是想得到那個人的安慰，得到那個人的回頭罷了。真是方法獨特的撒嬌呢。”
她呆呆的看着我，也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吧。
“在下很羨慕華玉大人，能夠擁有一個如此愛自己的人。即使這份愛已經到達了盲目，失去理智，自我毀滅的地步，也着實讓人羨慕。”
【12】
“有什麽好羨慕的，最後在做出選擇的時候，還不是能夠輕易的扔掉的那一個。我這樣的人，已經沒救了。”
看着她別過臉強忍着淚水的樣子，我心中的某處突然刺痛起來。
為什麽看見一個人的眼淚心會痛呢。
難道是···
我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吓了一跳。
這是何等不負責任的感情。這樣會讓紅蓮大人感覺到困擾的吧。
可是我還是被這種模棱兩可的感情鼓勵着繼續說了下去。
【13】
“在下對紅蓮大人有所渴求，能聽在下說一說嗎？”
“什麽意思？”她疑惑的看着我。
“在下想要知道更多紅蓮大人的事。”
“一直在等待的，注視着的都是身上充滿謎團的，說話必須小心翼翼，甚至被請求着不要靠近的紅蓮大人…”
“其實還想要一起說很多無聊的話題，喜歡的節目，讨厭的衣服款式，美味棒的口味，養過狗的名字，想要讀的一本小說…”
“說很多這樣的家常，然後一起大笑，一起發牢騷。不僅僅是讓紅蓮大人傾聽在下的煩惱和牢騷，在下也想聽紅蓮大人那些雞毛蒜皮的感想。天馬行空也好，不着邊際也好，沒有重點也好，就算是十八禁完全沒有問題。”
“一起做很多無聊的事，一本正經的浪費時間，但是絲毫不覺得後悔。感覺如果是和紅蓮大人在一起的話，都能做到。”
“所以，如果某一天，紅蓮大人覺得累了，想要松開握緊的雙手暫時休息一下…”
“随時可以向在下招招手，在下會飛奔過來。”
【14】
她哭了出來。
我的心在刺痛的同時還欣慰了起來。
我的判斷是對的。
在接觸到她溫柔的一面之後我就有這樣的假設。
等看見她逃避的模樣之後我就更加确定了。
她對人類還是有所期待的。
只是怕受到傷害才會逞強着隔離自己。
【15】
“對不起，明明感覺非常高興的…能聽見桂先生這樣說…”明明平時比誰都讨厭軟弱，但是現在卻哭的完全像個被打敗的弱者。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哭起來了…眼淚似乎止不住啊，奇怪，明明很高興才對的…”被理解了，被原諒的，被接受了，是該高興的事啊。
“不好意思，這麽輕易感動起來讓你感到困擾了…”為什麽哭呢。
真是莫名其妙啊。
可是心裏又隐隐覺得這不是壞事。
因為總算有人發現我在逞強了啊。
終于可以不用繼續僞裝下去了。
【16】
看着她哭着說出那些話來。
我慢慢的伸出手來。
這個時候彼此觸碰的話，是不會被責備的吧？
因為已經不能再忍耐了。此刻不是保持冷靜的時候。
因為是像飄落的雪花那樣稍縱即逝的人。
如果不在看見的那一刻抓在手裏，就會永遠的消失。
【17】
“完全沒有，無論是困擾還是其他什麽的。”
“在下只是覺得能這樣坦白的和紅蓮大人交換心情十分愉悅。”
“而且，紅蓮大人能把這樣的一面展露給在下看，在下真的很高興。”
我伸出手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桂先生。”
“在這裏哦。”我微笑着，迫不及待的應答着。
這次終于沒有叫錯名字呢。
她的頭靠在我肩上，低低的抽泣着。
“可以哦，偶爾也依靠一下在下吧。”我輕輕的拍着她的後背，溫柔的說道。
【18】
那一刻我覺得十分的幸福。
後來回憶起來，才發現當時将一切歸為偶然的我們還是太天真了。
在那以後，紅蓮大人與我的羁絆加深了，除此之外，她與我在乎的一些人之間也有了特殊的羁絆。
由此，她與我的過去之間擁有的那些極深層的，不為人知的隐秘聯系也漸漸浮出了水面，這真相是讓我們所驚訝的。
日後仔細回想才發現這張被衆人之間的羁絆精心編織起來的宿命的網，其實早在我們相識之前就布下了陣仗，無論我們當時是否相遇，都會在命運的某個節點打一個照面。
因為我們有不得不相遇，不得不聯系在一起的原因。
紅蓮大人與我，我與我重要的人，以及紅蓮大人與她重要的人，我們之間的羁絆，竟然是以相同的回路編織起來的。我們都只是被網中的線纏繞而不自知的人罷了。
而握着線另一端的那個人此時正在慢慢的收回手中的線團，将我們牽引到他的跟前。
那個時候，連我都将開始動搖起來 。
【19】
一念之間，天堂變地獄。
一念之間，地獄變天堂。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新一階段的故事，也許是歡脫的？反正有新人物出場大家就歡呼吧~
女主繼續在CP之路上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