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魔界,荊棘之巅。
晚霞如同染紅的鮮血将整個荊棘之巅籠罩,那畫面詭異異常,比魔界任何一處都要駭人,仿佛每一寸都染上了鮮血,令人深處地獄之中,連空氣都都染着濃重的不适氣息。
而在這一片猩紅中,一道紅色的人影似與那血色融為一體,冰冷的風吹起他的衣袍,那人站在血池邊緣不為所動,只看着那可怖的血池出神。
梁郁迎風而立,目光望着血池,不,準确的來說,是血池中僅他能見到的人影:“師兄,這裏好冷,你不是很怕冷的嗎?咱們回去吧,好嗎?”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池子裏沒人回應他,他卻仿佛聽到了對方說話:“我不走,師兄不走,我就在這裏陪着師兄。”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神色驀地一慌,池子裏的人影消失了,他心裏也像是被剜了一塊,疼得發抖。
梁郁不管不顧地伸手往血池裏撈,一邊焦急的喊着:“師兄,別走,求求你別走,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血池在他的手伸入的一瞬間腐蝕了梁郁的血肉,那手指到手腕,凡是浸入血池的地方,頃刻間化作了白骨。
可梁郁像是毫無所覺,仍舊不停地撈着水中泡影。
浮錦找到這裏的時候,就看見梁郁兩只手化作白骨,不停地撈着血池裏的什麽東西,嘴裏還喊着“別丢下我”。
梁郁這些年除了用神識與魔氣維持着喚魂術,還讓夢魔給他繼續編織着夢境,否則恐怕撐不到現在,他早就想殉情了。
只是神識受損,加上沉溺于夢魔的夢境中本就會讓他思緒錯亂,逐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梁郁其實很少把精力放在別的地方,醒來就開始喚魂,像今日這般跑到荊棘之巅來,還是頭一次。
浮錦看着那雙變成白骨的手,瞳孔一縮,連忙飛身過去,阻止梁郁繼續往血池裏探:“尊主,時容與不在這裏。”
梁郁身形一頓,像是才回過神從夢中脫離出來,渙散的眼瞳緩緩聚焦,他轉頭看向浮錦,眼中唯有漠然:“你來幹什麽?”
浮錦這才和梁郁拉開距離:“我是來告訴尊主一個好消息的,喚魂術的陣法好像有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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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是直接告訴梁郁,她找了個和時容與長得很像的替身,梁郁未必會去看,甚至可能會讓她把人丢出去。
但喚魂術,梁郁一定會去看的。
果不其然,梁郁聞言,原本沉寂的眸光都亮了幾分,他連忙朝着寝宮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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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容與等浮錦離開後,打量起了這座寝宮,浮錦不讓他走,他……怎麽可能坐以待斃呢?
若是等梁郁回來,且不說會不會認出他,就算沒認出來,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他朝門口走了兩步,門上魔氣形成一道結界,阻止他離開,他擡手要去碰,直接還未碰上便收了回來。
他如今沒什麽靈力,破不了這結界,反而會打草驚蛇。
時容與轉身打量起這座寝宮來,上一回他只想着快點走劇情,快點死遁,并沒有好好看過這魔界寝宮,或許能找點什麽可以利用的東西?
寝宮很大,比起绛雪峰上的幾間屋子要氣派太多,金碧輝煌的宮殿顯得極為奢靡,卻也是魔尊身份地位的象征。
時容與走到了鏡子面前,鬥笠仍舊戴在他的頭上不曾取下,他擡手撩起帷幔,露出了那張極為普通的臉,這張臉和他原本的臉完全不一樣,也不是幻化術形成的,應該沒那麽容易露餡,他又側了側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形。
易容藥能将面容改變,卻不能改變他的身形,這身形讓他差點暴露了兩次,等從魔界脫身,他還得想個法子把這身形也變一變,吃胖點試試。
時容與從鏡子前面離開,走到了梁郁的書桌邊,要說有什麽東西能夠突破現在的困境,迅速掌握梁郁如今的一些信息,書桌上應該能找到一些。
梁郁的書桌上壘了厚厚一疊的書,時容與一本一本翻過去,發現全是和神識,魂魄相關的。
梁郁這是在做什麽?是想借此喚回“澍清”的魂魄,還是怕他沒死透,招他的魂?
時容與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而後者……梁郁若是真掌握了這術法,恐怕也會這麽做的。
時容與想到這裏,默默地将書合上。
還好,“澍清”的魂魄喚不回來,因為真正的澍清并沒有死。
而他,如今陰差陽錯也沒死,這魂魄自然一個也招不回。
只要他能躲過今日這一劫,日後他一定藏得再謹慎一些。
他兀自嘆了口氣,書桌上并沒有其他東西,梁郁如今這喜好完全探不出來,甚至如今在做些什麽都不知道,等會如何與他談判?
時容與在寝宮裏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有些累了——他這身子睡的多,醒的少,走的路也不多,容易累。
時容與便就近在梁郁的床榻上坐了下來,雙手放在上面一撐,卻好像按到了什麽東西,硌得慌。
他轉頭将被褥掀開,神色微怔。
只見床榻中央正靜靜的躺着兩樣東西,一把劍和一把扇子。
那劍劍身寒光冷冽,紋路雕刻繁複,劍柄之上綴着一顆火紅的寶石,石頭上的熱意與劍身的寒意交織着,将整把劍鍛造的更加堅硬。
時容與認得,這是墜霄劍,劍柄上的鳳凰石還是他親手嵌進去的。
更讓他詫異的是那把扇子。
青玉扇。
青玉扇早在五年前妄虛宗上被梁郁撕毀,靈器破碎,應當極難修複,而此刻卻好好的躺在梁郁的床上,扇面上看不出絲毫撕裂的痕跡,只是沒了靈力在上面流轉,顯得有些黯淡。
靈器損毀,主人身亡,怎麽還會有靈力附着在它上面呢。
時容與忍不住将青玉扇拿了起來,這扇子跟了他許多年,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他這個做主人的,當真有些唏噓。
他将青玉扇“唰”的一下展開,指腹輕輕撫過扇面,又随着以前的習慣扇了扇。
梁郁走到門口便看到的是這一幕,那人手握青玉扇輕輕扇動,微風将對方的帷幔吹起,帶起一縷發絲,仿佛人間驚鴻。
梁郁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看着眼前的場景,一時分不清在現實還是在夢裏。
那人就這麽站在他的床榻邊,即便戴着鬥笠,即便只有一個背影,卻将他的思緒拉回了绛雪峰,那無數個歡喜的日夜,那個他朝思暮想卻回不去的鏡花水月。
梁郁就這麽靜靜的看着,眼眶不知不覺間紅了,他不敢說話,怕驚擾了那個人,甚至不好呼吸,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眼前這美好的畫面就如泡影破碎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容與扇着扇子的動作微頓,他察覺到了門口那道灼灼的目光,緩緩側頭看了過去,透過帷幔,見到了五年不曾見過的狼崽子。
梁郁比他離開的時候更加高大了一些,站在門口将外面的光都擋在了身後,一身紅衣妖冶異常,好似鮮血染就,格外矚目,亦格外美豔。
小崽子從小就生的好看,如今長開了,眼窩深邃,鼻梁英挺,下颌線條淩厲,只是神色卻格外陰沉,好似将整張臉都投在了陰影中。
狼崽子長成了不可忽視的存在,僅僅只是站在那裏,周身的氣場足以讓人不敢直視他,只能低頭臣服。
變化真大。
可時容與看着,藏在鬥笠下卻皺起了眉頭。
他能感覺到梁郁整個人的狀态并不好,甚至可以說,只是在強撐,周身溢散的魔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如流水般從他體內傾瀉而出,等到魔氣散盡之時,梁郁……就會徹底變成一個廢人。
更可怕的是,梁郁的神識也碎得厲害,神識雖然不曾缺少,卻纏繞着無數條裂縫,如同一塊滿是裂縫的翡翠,只需要輕輕一敲,頃刻間便會化作無數瓣碎片,最終落得一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這狼崽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如今可是魔尊,誰能将他傷成這樣?
時容與想不明白,也不知道這五年發生了什麽,只是乍然見到自己養大的小崽子成了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心底無端起了些怒火。
只是他想到如今的處境,又在心底嘆了一聲。
梁郁如今如何,不是他該管的了。
時容與看不出梁郁在想什麽,透過帷幔看了這麽一會兒,回過神但見對方的神色陰冷,反應過來自己拿着青玉扇十分不妥。
梁郁應該沒認出他,否則早就一把扼住他的脖頸把他提起來了,但他此刻雖然遮着臉,但拿着青玉扇,和他自己更像了,看不着臉,梁郁要是一腦補,反而更添幾分相像,那他八成也活不了了。
想到這裏,時容與只好拿着扇子朝梁郁走了兩步,笑着道:“這位就是尊主大人吧?您的寝宮太大了,在下方才逛累了,在您的床榻上小坐了一下,不成想發現了這把扇子,我看它很精美,便把玩了一下,還請您不要介意。”
梁郁喉結一動,沒有說話。
時容與感受着氣氛的凝固,尬笑了兩聲,收了扇子遞給梁郁:“尊主不肯割愛,那便算了,浮錦姑娘介紹你我二人相識,我這一見面就問您讨要東西,着實不妥,失禮了。”
梁郁這才緩緩開了口,聲音卻啞的厲害,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仿佛要将那幾個字嚼爛:“介紹你我,相識?”
時容與點頭,透過帷幔對上了梁郁那雙陰鸷的眼睛:“是啊,她沒有和您說嗎?他還說你見到我一定會喜歡我的。”
且不說梁郁的性取向,就是看見他和時容與如此相像,梁郁想殺他都來不及呢。
不過他如今這般說話,同時容與平日裏的說話風格完全不同,梁郁應該不至于再将他看成時容與吧。
易容藥暫時不知如何解,梁郁應當認不出他來,但現下也不能讓梁郁把他當做時容與的替身,把他留下來折磨或是殺了洩憤,他只能盡力将自己的言行舉止都與時容與不沾邊,甚至截然相反。
梁郁看着眼前的人,牙根有些發癢:“我一定會喜歡你?”
時容與點頭,還沒來得及再說話,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探入他面前的帷幔,作勢要撩起來。
他連忙後退一步,将帷幔扯了扯,故意道:“這個不能掀,我們家鄉有個規矩,這帷幔掀開,你看了我的臉,可就要和我成親了。”
時容與這話一說出口,心底都在發笑。梁郁這小崽子從小就不跟其他弟子親近,性子有些孤僻,只和師兄“澍清”粘一些,韶華那邊也不過能說上兩句話,要讓他跟一個和時容與如此相像的人成親,那豈非比殺了他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