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醉夢

第21章 醉夢

大約三年前,張逐刑滿出獄。

坐牢那幾年,他最大的不滿就是弟弟沒有去看望他,連信也沒寫過。最大的疑惑就是,和弟弟最後一次見面,他親了他。

這一切,他都等着出獄那天,回去問清楚。然而回到洪城,才發現弟弟人間蒸發,問遍所有熟人,沒有誰知道他去了哪兒,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具體不見的時間。

撫養弟弟那對老夫婦皆已在他坐牢期間去世,他只能輾轉找到方守金。那老混蛋一見着他,就舉着菜刀要來砍死他。張逐畢竟年輕,扭打之間很快就占了上風,壓着方守金把菜刀比在他頸側,問他弟弟的下落,要是不說,就剁了這老雜碎的脖子。

知道張逐真幹得出來這種事,方守金見到棺材落了淚,哆哆嗦嗦終于講了實話。他也不知道具體下落,但告訴了張逐一條線索:“那小王八蛋不是我親生的,是買來的。養不熟的白眼狼,養他十八年,還是跑了,他爺奶過世都沒有影子,肯定是去找他親生爹媽了。”

張逐這才知道,弟弟并非真是他弟弟,而弟弟早就知道這件事,這似乎也能解釋了對方不來看他,也不寫信,可仍無法解釋那個吻。

張逐決定找到他。

但除了知道他是賣來的,可能去找他親生父母了之外,其餘一概不知。茫茫人海,憑借這點信息要尋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張逐只能想到,如果是尋親,那麽公安系統裏肯定有他留下的線索。他跑遍洪城所有派出所,沒有一個人願意違反規定告訴他相關信息。而他入獄前常年泡在網吧的經歷和對電腦知識的了解,讓他知道有更适合自己的方式。既然所有相關信息一定存在警方內部系統裏,那麽只要黑進去就行了。

一開始,在街道的幫扶下,他在洪城家具廠裏找了個搬運工作。白天搬運,晚上就去網吧隔間包夜,順便連住宿的費用都省下了。

随着技術越來越好,網吧電腦的配置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要。而且他知道,真正去實踐所需的設備網絡更要花不少錢。搬運工那點只夠溫飽的收入,遠遠不夠。他就是在這時候重操舊業,架設盜版網站靠廣告賺錢。

早年對盜版打擊力度不大,屬于灰色産業,他就和網吧老板合作,賺到的錢讓他度過了輕松愉快的少年時期。現在時代不同了,他才剛開始盈利,網站就被取締。

不過好歹有了第一桶金。那時候正值股市大漲,他抱着試探的心态投入一些,也賺了不少錢。不過很快他便了解股市的真相是完全控制在莊家手裏,散戶不過是随波逐流的魚。他沒有賭博的資本,便撤出股市,玩起了虛拟貨幣。

總之後來通過炒股和鈔幣賺錢買了設備,但第一次黑進系統,還沒找到任何有用信息,就被安全網絡反向追蹤,通過IP找到了他住的倉庫,還好他逃得快。人是跑掉了,但他辛苦準備的設備賬號這些,都全軍覆沒了。

至此他逃出洪城,為了不被抓到,開始各地流竄。費了好大力氣,才從海量的信息裏找到“方孝忠”,以及他的親生父母,然後迂回曲折地通過他父母的名字和證件號找到他們就職的單位。然後輕易就從他們單位系統裏找到了這對夫妻的生平簡介和家庭住址,這時候他就來了北京。然後抽絲剝繭,又找到周明赫的就讀院校、畢業成績、實習單位、求職簡歷、就職公司,自然還有現居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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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了兩年多時間才找到周明赫,其實真正找人的時間并沒多久,大部分時間是用在研究網絡漏洞、開發病毒軟件和賺錢買設備上了。

張逐淡淡說着他這一段經歷,末了告訴周明赫:“我說我知道你的一切不是玩笑,無論你跑去哪裏,我都能把你找到。”

聽完這些,周明赫由于過分震驚腦子短暫地空白了片刻,跟着使勁吞咽唾沫:“你,你這是犯罪……”

張逐一臉毫不在意的淡漠:“怎麽,你要去告發我?”

周明赫死死盯着他,心頭湧起萬般感觸,既有對張逐漠視法律規則的氣惱擔憂,又有對他如此詳細地調查自己的憤怒不快,還有他歷經千辛萬苦尋找自己的心酸動容……所有這些複雜矛盾的情緒,翻湧糾纏,最後結一個死結,牢牢将他的心髒捆死。

他望着張逐,心被攫住,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張逐和他對視一會兒,眼皮一搭:“糊了。”

一陣焦糊直沖周明赫鼻腔,他如夢初醒,趕緊翻動烤架上的肉串,抱怨:“你就不能動手翻一翻?”

“不是我要來吃這麽麻煩的東西。”

張逐一如既往地不屑,輕描淡寫地說這這一切,好像并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只有周明赫那捆死的心髒并沒有因為這像無事發生一樣的閑談而松綁,反而越拉越緊,胸口都變得沉墜起來。

他又叫來一大杯熱啤,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喝得有些急,酒精一時上頭。輕飄飄的意識模糊了胸口的沉墜感,讓他感覺好一點,卻仍不知道要對張逐說點什麽。

烤架上的肉已經熟了,冒着油潤的香味兒,周明赫撒上調料就遞給張逐。

張逐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咬,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惬意,一片肉皮掉到褲子上都沒發現。

周明赫把他吃掉的肉皮捏起來:“你吃慢點,這麽大人還這樣埋汰……”

聽他的唠叨,張逐眉心一皺,一扭頭,順嘴就将周明赫捏着的肉給叼走了。

“……”

看他不耐煩卻又若無其事大嚼,周明赫蜷起手指,将被咬到的食指尖收回手心:“……你屬狗的?咬我手了。”

“別浪費。”張逐猛喝一大口啤酒,将嘴裏烤肉的餘味沖下去,又搖着杯子,叫老板給他裝滿。

周明赫站起來。

張逐擡起下巴:“去哪兒?”

“洗手。”

“用不着吧,又不是真的狗。”

洗手池和衛生間都在二樓,周明赫沿着又窄又陡的木梯往上爬。樓上沒有客人,也沒開燈,沒幾步一樓大廳的光亮就滲不過來,光線逐漸黯淡。

在這幽暗逼仄的樓梯間,周明赫突然止住腳步,将那只手在眼前張開,鬼使神差地含住了那微顫的食指。

有淡淡的鹹味兒,是撿起肉皮時沾上的……

張逐上樓時,只見周明赫撐在洗手池的鏡子前,臉上在滴水,頭發都濕了,一雙眼睛發紅,神态癡愣。

看他鏡子裏的模樣,張逐難得有點詫異:“不冷嗎?”

周明赫垂下眼睫,擋住在鏡子裏相交的視線:“喝醉了,醒醒酒。”

“這酒都能醉?你還真是沒用。”

周明赫沒有回答。

張逐走進裏邊的衛生間,開閘放水:“又拿了些肉,還等你去烤,快下去吧。”

一場酒醉如同做一場夢。

有時候夢境光怪陸離神神鬼鬼全是虛空,有時候夢境又真真切切全是現世人事那點破事,但無論虛空還是真實,只要是夢就會醒。一旦醒來,虛空和真實都一齊消失,什麽都不作數了,只有眼前的現實。

周明赫喝醉一場酒,也做了一場夢。待到第二天醒來,陽光透過窗簾,才把他的現實明明白白攤在了眼前——他得要給萬荔一個交代。

一鼓作氣,再而衰,周明赫沒有等到周末,而是當天下班就回了一趟家。

餐桌上的父母和弟弟在這個時間看見他還挺意外,周父先反應過來:“今天突然回家是有事嗎?”

“爸,媽,我……”

“有什麽也吃完飯再說吧。”周父轉頭對保姆說,“小張,拿副碗筷。”

保姆拿來餐具,周父又讓她去把周明赫的房間收拾出來。

吃過晚飯,周明赫知道不能再拖,越是拖着不說就越開不了口。他幹脆直言:“爸,媽,我想和你們商量一下我結婚的事。”

父母還沒說話,周明朗先跳出來:“你要結婚?我怎麽沒聽說過。”

“有你什麽事,回屋做你的作業去。”

周明朗并不離開,興致勃勃地問周明赫:“你想商量什麽?”

周父也說:“明赫,什麽事,你說。”

周明赫沒有直接張口要錢,只是把萬荔家裏願意給兩百萬幫助他們買婚房的事說了。

父母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沒說話。周明朗卻大感意外,沒想到還有人樂意給周明赫花錢:“你女朋友還挺大方的嘛,她家很有錢?”

見周明赫不搭理他,周明朗又轉向自己父母,輕而易舉問出周明赫怎麽也開不了口的問題:“那我們要給多少?”

周父嚴厲地瞪了小兒子一眼,提高聲音:“叫你回房間做作業,要你媽說第二遍?”

看父親動了怒,周明朗有了怯意:“我就是問問……”

“這是你該問的事?還不滾回屋,非得我揍你?”

周明朗看了一眼他媽,也沒有維護他的意思,就縮着脖子回房了。

攪事人走了,周父又恢複往日溫和:“明赫,這件事我先跟你媽商量一下,一會兒我們再去你房間聊,免得那小子豎着耳朵不好好做作業。”

周明赫點點頭,先回了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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