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可以分手嗎?
第69章 可以分手嗎?
下午放學,方孝忠以他要留堂為由,讓張逐先走。
晚上他給張逐打電話,說他半期成績下滑,接下來他都要早走去學校晨讀,就不等着兩人一塊兒了。還有這一陣向桃見着他就生氣,中午也不一塊兒吃飯,讓張逐不用等他們。
張逐不疑有他,又問方孝忠周末去不去他家寫作業。
“周末也不來,”方孝忠順口扯起謊,“我要上補習班。”
張逐想了想:“你什麽時候才來找我?”
“最近都沒時間見面。”
聽筒那邊沉默。
方孝忠已經能夠想象張逐握着手機,眉頭緊皺,滿臉不快的模樣。到了這份上,哪怕自己已經兵荒馬亂,滿腦子漿糊了,他也還是沒辦法冷漠地将張逐撇開。
“我會抽時間來找你。”說完又心虛地補上一句,“半期我真的考得太差,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在一中我也考不上大學。”
“那就不上大學,我說過,我能賺錢養活我們。”
順着他這話,方孝忠又不可抑制開始想象那個他做過無數次的夢,他和張逐兩個人,他們在一起生活。
然而這個夢早已經醒了,現在更毫無丁點發生的可能,聽着只會叫人無力到氣惱:“我想上大學,想離開這裏,你說這種話并不能安慰到我,只會顯得我可憐渺小。還是你覺得這樣很有優越感?”
方孝忠這通話,張逐并沒有聽懂,只能從語氣判斷對方是在指責他,這讓他很厭煩:“……你在說什麽?”
方孝忠深呼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我是說,你不要那麽随便對待你的人生。”
“我自己的人生,我想怎樣就怎樣。”
“你想怎樣就怎樣,你不上大學,你問過唐淩嗎?”
“為什麽要問她?”
“……”
又開始了,鬼打牆一樣繞圈的問題,方孝忠永遠也和張逐掰扯不明白。然而現在,也沒有了繼續掰扯這些的必要,他又把話題拉到了最初:“我打電話是告訴你,最近都沒什麽時間來找你,和你說一聲。”
“好吧。”這話張逐還能聽懂,雖然不太情願,也不得不接受。
挂斷電話,方孝忠手臂橫在臉上,心頭淤積着紛雜的情緒。他知道躲避不是什麽好辦法,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法子。
他只是厭惡自己,厭惡他那樣扭曲的心思,像條見不得光的蛆蟲。
還沒等他想出什麽頭緒,房間的門一下被推開,雷親婆端着水果進來。
方孝忠轉過頭去,橫眉怒目:“說了多少次,進屋要敲門。奶,你知不知道什麽是敲門?”
“我給你送柿子吃嘛,你看看,新鮮的,多水靈……”
“我不吃,拿出去,把門給我關上!”
雷親婆把果籃往他桌上用力一擱,指着他鼻子大罵起來:“混賬東西,給你送吃的你還罵人,老娘把你養這麽大,是欠了你。”
“我只是讓你進屋之前,敲下門。”
“這哪間屋不是我修的,哪間我不能進,敲個卵門。方孝忠,養你十七年,把你翅膀給養硬了……”
雷親婆唾沫橫飛怒罵方孝忠這短暫的十七年的人生,細數他從小到大的不是。他只麻木地聽着,不再多說一個字。因為但凡多說一句,這咒罵又要多持續一個小時。等她終于罵累,看方孝忠也被罵得順服了,才轉身離去。離開前,不忘叮囑他多吃兩個柿子。
雷親婆前腳一踏出去,方孝忠後腳就反鎖了房門,還拖桌子将整個房間門頂住。他不斷告訴自己,還有兩年半,這麽多年都忍過來了,這點時間他能忍過去。
深夜,外面摩托車的聲音響起,方孝忠整個驚醒,豎起耳朵。
門口的大福哼唧了幾聲,夜深人靜,雷親婆壓着嗓子罵了幾句。跟着他門把扭響,方孝忠一個激靈瞪大眼,從被子裏看響動的房間門,從門縫裏透露進來的燈光,以及燈光裏的黑影。
他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談話。
“小忠門反鎖了,打不開。”
“孩子睡了,你莫打擾他,回你自個屋去睡。”
“我那屋床板斷了,咋睡?”
“睡不了去睡狗窩。天天的到處鬼混,床板不修,家不着,咋不在外邊叫人給整死了才落得清靜。”
這句咒完,外面就沒聲了,不多會兒門縫的燈光也熄滅,萬籁俱寂,方孝忠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肚子裏。他這才睡下。
冬天來了,早上六點,周圍還一片漆黑,方孝忠就起了床。輕手輕腳穿衣洗漱,出門時,家裏其他人都還在酣睡,外面不見一絲天光。
早起對于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不需要鬧鐘,自動就會醒來。有時還會醒得更早,半夜驚醒就再也睡不着。然而一個人需要的睡眠是恒定的,他這段時間總是頭重腳輕,精力無法集中,所以早起也不是為了學習,只是為了躲開方守金。
之前他還可以去張逐那裏過夜,現在也不行了,現在他沒法和張逐兩個人共處一室。學校的校舍要等下學期才能重新分配,這學期半途,他住不進去。
方孝忠就在這夾縫裏,逃無可逃、避無可避,活得小心翼翼。
只有大福醒了。大福已經是條老狗,天氣又冷,見着主人,也只是蜷在狗房子裏搖了搖尾巴。
方孝忠輕輕拉上院門,巷子的石板路被冰冷的霧氣洇濕,像下過雨。他一轉臉,赫然看見昏昏燈光下坐着一個人影。
猛一看見,吓他一跳,再一看,那身影并非別人,而是張逐。
他就這麽坐在路邊,一動不動,像石頭。看樣子已經坐了很久,晨霧在他發梢結了一串串水珠,冰冷的空氣吸走了他所有的熱氣,把他變得硬而脆,推倒在地就會摔碎一般。
方孝忠不确定他是不是就這麽坐着睡着了,走過去。
“張逐。”
“嗯。”他醒着。
“你在這裏幹嘛?”
“等你。”這時他才擡頭,冷冷的一雙眼睛,含着和這清晨一樣的溫度,暖黃的路燈也沒能讓它溫暖起來。
方孝忠喉頭一哽,沒能立馬說出話來,只趕緊摘下圍巾繞過張逐的脖子,裹住他清瘦的面頰:“你在這兒坐多久了?”
“五點來的。”
已經一個小時了。
“這麽冷的天,會凍壞的。”
“前天我七點來,你走了。昨天六點來,你也走了。”
一句“等我做什麽”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生生咽下去,把張逐拉起來:“走吧,別坐着了。”
時間太早,梁麻子的早餐鋪都還沒開門,卷簾門只拉開了一小半,裏面點煤爐子的煙氣味道散出來。巷子兩旁的窗戶亮起了燈,除了燈光,還洩露一些母親叫孩子起床的聲音,和早飯的香氣。
冷清的巷子裏,是一前一後伴着回響的腳步,和兩串自行車輪滾過的咕嚕。方孝忠和張逐,難得默契地都沒有騎車,而是推着車走。
就在方孝忠覺得自己不得不開口說點什麽的時候,張逐突然說:“你一個月沒來找我。”
知道他就要說這個,方孝忠順口便道:“都和你說了,我忙着學習。快要期末了,你想讓我再考倒數?”他煩躁地,又笑着自嘲,“你考第一,我考倒數第一,很有趣嗎。”
不知是不再信他的借口,還是壓根就沒聽他說話,張逐又自顧自說道:“唐淩說你在躲我。”
“我為什麽躲你?”
張逐看着他,直白的視線像是要看進他靈魂深處:“你為什麽躲我?”
“……”方孝忠不耐煩地,“我沒躲你。我是說我沒有躲你的理由。”
“你不來找我,我找你,你總在忙。”
“我真的忙,你沒看我一大早就去學習了?”
“學習跟找我有什麽沖突?”
“當然有沖突,我要早去學校,就沒空來等你。晚上我要留堂,我還打算跟住讀生一起上晚自習,所以讓你先走。”
“這不是沖突。”
“怎麽不是沖突?就是時間錯開,不能一起上下學……”
“我可以早起,像今天這樣。”張逐還是看着他,“我也可以上晚自習,等你一起。”
方孝忠被逼到絕境,忍無可忍,提高聲音:“那你可以和唐淩分手嗎?”
張逐皺眉,偏了偏頭:“為什麽?”
“……沒……咳咳……”
“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系?”
“沒關系,我胡說的。”方孝忠跨上自行車,“我只是不想再和你争論了。”
“不想争論你可以閉嘴,接受我的方案,為什麽要說和唐淩分手?”張逐騎車追上。
方孝忠緊握着車把,指節發了白,手背上青筋鼓起,像是要把那截鋼管掰下來,嘴上卻是好言相勸道:“我沒有要你跟唐淩分手。她是你女朋友,你應該多花些時間跟她在一起。你成績那麽好,沒必要跟着我早出晚歸的。”
“有沒有必要是我來決定,不是你決定。”
方孝忠說不出話,有那麽一瞬間,看着疾馳而過的汽車,他想拉着張逐一起撞上去。
這樣他們就會永遠在一起。張逐也能放棄他那些為尋求邏輯自洽而刨根問底将自己問得啞口無言的問題,自己也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釋。而方孝忠心底那痛苦的秘密,也能被永遠地埋藏起來了,不用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去探究,更不用擔心有天控制不住而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