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深淵凝視
第72章 深淵凝視
無處可去的方孝忠,最終還是只有去張逐那裏。
他自己摸鑰匙開的門,唐淩還沒有走。他現在沒心思和兩人說話,只說他想睡會兒,就自顧自去了張逐的房間。也不知道張逐在和唐淩在聊什麽,總之好像很有意思,也沒搭理他。
躺到張逐床上,蓋上他的棉被,便被他的氣息所包圍,這是一種久違的親近和安全感,然而這熟悉之間又夾雜着一絲淡而深切的委屈,閉上的眼睑也變得濕潤。
過分洶湧的情緒起伏和過分複雜的心情變化都耗費了太多能量,睡到床上才覺得很心累,沒多一會兒便睡着了。
再被叫醒時天已經黑了,房裏沒有開燈,只借着外面客廳的光,勉強看清事物的輪廓。張逐背光,站在床前喊他起來吃晚飯。
喊了兩聲也不見動,以為他還沒醒,張逐坐在床邊推了推被面:“我打包了面條,快起來吃。”
半晌,方孝忠才啞着嗓子問:“唐淩呢?”
“她回去了。”張逐站起來,“起來,吃完再睡。”
方孝忠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起身。在張逐正詫異時,另一條胳膊已經繞過他脖子,将人拉過去。跟他脖頸交錯,方孝忠埋在他肩上。
張逐伸手就推,方孝忠用力抱緊。
張逐只得放棄抵抗,聽天由命般地垂下雙手,任憑自己被摟着:“你怎麽了?”說起來又有些不耐煩,“我實在是搞不懂你。”
前兩天還讓他滾,叫嚷着不要再做兄弟。今天又不由分說找過來,做出這麽親昵的舉動。
“哥……我難受……”
“哪裏難受?”
“這裏。”他抓起張逐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髒還在有力地跳動,卻已經像是死過一次。在張逐毫無知覺的時候,他的世界也已經經歷了一次完全的崩塌。
隔着薄薄的單衣,張逐摸了一會兒,說:“你很熱啊。”又把他推起來,摸了摸額頭,“你發燒了,我去給你買藥。”
“不用。”
“那你起來把面吃了。”
實在是難受,面也只吃了一小半。張逐眼看剩下了大半碗,本着不能浪費的心态,把碗拖過來連湯都喝光。
夜裏方孝忠開始畏寒,在被窩抱着胳膊發抖,也沒有更多被子,只能挪過去抱着張逐取暖。
張逐翻身起床,趁街上的診所的醫生還沒睡覺,還能叫他開門買藥。方孝忠卻死死抓住他,不讓他走。這讓張逐很惱火:“放手,我去給你買藥。”
方孝忠牙齒打顫:“沒,沒關系,我抱着你就好了。”
“你把腦子燒壞了?抱着我也治不了感冒。”
抵不過方孝忠的胡攪蠻纏,張逐也只好妥協。
夜晚寂寂,念他生病,張逐的床頭亮着一盞小燈。房間沒有暖氣,除了床上這溫暖的一隅,探出被子的鼻尖所呼吸的都是濕冷冰涼的空氣。方孝忠幹脆把臉也縮進被子裏,全身心地緊貼着張逐,汲取他身上的熱度。
張逐的體溫溫暖了他,熬過畏寒怕冷的階段,高燒的熱度漸漸顯現,方孝忠開始出汗,被子裏被他烘成了一個潮濕的暖爐。
在這叫人暈眩的濕熱裏,腦子已經無法思考,他的內心也漸漸膨脹,僅僅是擁抱已經不夠,那種啃咬吞噬的渴望洶湧而來。
上次将張逐咬傷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不敢張嘴,只能夠将鼻息貼在對方後頸。被子底下的兩人像尺寸相同的瓷勺一樣無縫疊放,那麽緊卻還不夠,還想要更多,方孝忠不自覺掰張逐那片薄薄的胯。
他不知收斂的動作弄醒了已經睡着的人,張逐扭過滿是起床氣的臉:“別貼這麽緊。”又反手推開他,“你太燙了,離我遠點。”
方孝忠正慌亂不知作何解釋,張逐已經倒頭又睡了過去。
為了不打擾張逐,他只得起床去冷靜一會兒。
再回到床上時,感冒也更嚴重了些。高熱頭疼,一躺下鼻孔像灌進了水泥,堵得死死的。他只好坐起來,讓身體舒服一些。這無聊難捱的時間,這無處安放的一雙眼,也只是長長久久地盯着睡熟的張逐。
從小到大,日日相對,早已經看過千遍萬遍的臉,卻怎麽也看不夠。那被燒得迷離的、缱绻的目光像手、像唇,也像舌,在那眼梢眉角撫過一遍又一遍……看得久了,同樣的目光又變得深刻鋒利起來,恨不得劃開皮肉,剔除骨頭,剝出來他的心髒,镌刻上自己的名字,讓他一生都帶着自己。
若是他聽到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他們就不是同一個母親的孩子。他們原來不是兄弟,并沒有那永恒不變的血緣關系。
這個發現令方孝忠恐慌。如果他們不是兄弟,對張逐那樣淡薄遲鈍的人來說,還有什麽別的關系能夠将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
這個發現也讓方孝忠減輕了一些罪惡感,讓他至少能夠在這夜深人靜、無人知曉,高燒不退、腦子混沌的時刻,走向那個他一直不敢靠近的懸崖;讓他有勇氣朝着懸崖下的深淵仔細地看一眼;讓他能夠補全那句他無法說完的話——我也希望走在張逐身邊、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就在一陣拍門和大叫中驚醒。
張逐去開門。雷親婆一把揪着他問:“小忠在這兒吧?小忠……小忠……”
方孝忠跑出去一夜未歸。他不回家一般都會在這兒過夜,要是往常,雷親婆也懶得來找。只是昨天發生了那種事,又有他離家出走的經歷,忐忑一晚,她還是一早過來看看。
“他在,還在睡覺。”
張逐沒少被這老太婆辱罵,自然對她沒什麽好感,只是看在她是方孝忠奶奶的份兒上,還算客氣,但也沒有客氣到會邀她進家門的地步。
雷親婆可不管這些,已經邊喊着邊攘開張逐,自己進去了,很不見外地推開每扇門,朝屋裏喊“小忠”。
方孝忠早醒了,卻不想答應,聽着雷親婆一路喊到裏邊的卧室。
“小忠!方孝忠!你跟我裝什麽死!”說着伸手去扒拉被子。
方孝忠只好睜眼一把将被子抱住:“這是別人家,你幹嘛?”
“我來叫你回家。你又不是沒家,有家不回,賴在別人家裏做什麽?”
“我不回,你回去。”
“哎呀哎呀,我知道你跟你爸置氣。那混賬東西昨兒個喝醉了,跟你犯渾耍賴,我已經幫你揍了他。”雷親婆坐在床邊,像哄小孩那般哄道,“奶跟你保證,你爸不回再犯啦,要是再犯,奶就拿斧子劈了他喂狗。好啦,你不要生氣,他畢竟是你爸。”
“他不是我爸。”
“咱一家人,你說這像什麽話……”
“他不是!他不配!”方孝忠瞪圓眼睛,紅着臉,“你走!”
“這麽大脾氣……”雷親婆去拉他,摸到他發燙的手臂,又摸他額頭,“你發燒了?感冒了?這麽燙,我得帶你去醫院吊水……”
婆孫倆拉扯好幾個回合,終于還是拗不過方孝忠的決絕,雷親婆只得自己先走了。
昨晚就一夜未眠,身體也很難受,跟他奶奶鬧完這通更是徹底耗盡了方孝忠的力氣,他倒在床上,面如死灰。
以前他還能念着是一家人,念着奶奶對他的好,原諒許多受傷時刻。而在知道這一切真相後,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去原諒,也不知道要以何種模樣去面對那一家人。
他叫張逐給他倒杯水進來。
張逐端着水杯站在床邊,問他:“又跟你爸吵架了?”
“他不是我爸。”
對于長期不和的方孝忠和他爸,張逐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也沒有在意。只是告訴方孝忠,不想回去就住在他這裏,他奶奶得他自己去搞定。
但雷親婆顯然不會放任方孝忠脫離她的掌控。她也不避張逐如同避瘟神了,成天往他這兒跑,一天不落給她的乖孫送藥送飯。
很快整條街的街坊鄰居都知道方孝忠跟家裏吵了架,賭氣賴在張逐家裏,方家的老太太還得天天送飯伺候。以至于方孝忠出門遇到的每一個熟人都在告訴他雷親婆的辛勞,以及他這做法何等不孝,讓他體恤老人的辛苦。
方孝忠受不了這些閑言碎語的壓力,又擔心自己漏出破綻,讓雷親婆察覺他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要是被她發現,他就永遠也別想逃脫了。等感冒一好,方孝忠還是回了方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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