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真相

第71章 真相

在雷親婆的幫助下,方孝忠終于掙脫方守金的控制,穿上衣服,拔腿就跑。

雷親婆追出去:“小忠,別跑,你聽奶跟你說……孩兒,你跑哪兒去……你回來……”

雷親婆追不上他,身後的聲音漸漸沒了。确定沒人跟上來,方孝忠腳下也拐了個彎,朝小巷裏跑去。

憤怒、恐懼又屈辱,他咬碎了牙,恨不得殺了方守金這個王八蛋。這種渴望越是強烈,他越是厭恨自己的虛弱和無能。

他簡直恨死了自己,為什麽要輕易地相信他。不光因為相信他而去做了那麽令自己反感的事,更是曾經有那麽幾個時刻,他竟發自內心想把這樣的混蛋當作父親。他怎麽能愚蠢軟弱到這個地步?

若非總是想着別人為他出頭,總想依賴他人,也不會看不破那些經不起推敲的謊言。他相信,是他想去相信,是他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張逐家門前。

摸到門沿上的鑰匙開門,卻因為手抖得好幾次插不進鎖孔。方孝忠低頭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垂下雙手,自我厭惡更深一層。

就是這樣,每次受了委屈,孤獨挫敗的時刻,他就會來找張逐,這幾乎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就是他這樣過分的軟弱無能才過分去依賴對方,而過分的依賴又滋生出過分的占有,以至于心也變成無法填滿的黑洞,污濁的情感在這黑洞裏源源不斷地翻湧。

整個假期他都在逃避,而當他無法面對自己生活裏的恐懼和失敗時,卻又忍不住來找他。

“外面是不是有人?”屋裏在談話,唐淩的聲音透過薄薄的門板,清晰地落到方孝忠耳朵裏,“我聽見門口有聲音。”

張逐漫不經心地:“是小忠吧。”

“方孝忠嗎?”凳腳擦地,唐淩應該站了起來,朝門外問了一句。

張逐又說:“你不用去給他開門,他知道鑰匙在哪兒。”

腳步聲朝門口而來,方孝忠把鑰匙放回門沿,轉身跑了。

唐淩推開門,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啊。”

“那就是你聽錯了。”

方孝忠背貼樓梯間的牆壁,連呼吸都屏住。

從樓裏出來,室外滴水成冰、呵氣成霧,而他無處可去。

方才跑得太匆忙,只來得及披上外套,裏邊被扯掉的羽絨夾層和毛衣都沒來得及穿。在外面轉了兩圈,就已經凍得他直哆嗦。

寒冷帶來的身體折磨也一定程度上分走了他的心理折磨,盡管再也不想回家,他還得回去拿衣服。

他也不能總這樣,遇到問題就逃避,遇到欺辱就忍受,他要回去直面方守金。好在奶奶也看到了,至少奶奶會站在他這邊吧,能從方守金手裏護住他。

他悄無聲息回到家,剛踏進院子,就已經聽到雷親婆的罵聲。

這令方孝忠松了口氣,自己并非孤立無援。他已經看明白了,方守金鬼混要從爺奶手裏拿錢,所以在他們跟前還不敢太放肆。有爺奶的庇護,在家裏他也尚且還有一絲生存的空間。

越朝裏走,雷親婆的罵聲越是清晰起來。

“你是人不是,啊?你個畜生,我怎麽沒有生出來就兩刀剁了你……就是這些下流東西給你害的?”随着她的怒罵,一些掰斷的碟片,撕爛的絲襪,一股腦地從窗戶裏丢出來,差點砸在方孝忠身上。

方孝忠趕緊閃身躲開這些髒東西,背靠着牆,聽着裏面的動靜,長出一口氣,心裏感到一絲暢快。

屋裏方守金想搶過他那些玩意兒,雷親婆發瘋一樣拍打自己并尖叫:“……你還要搶、還要護,這些晦氣玩意兒,老娘要點一把火燒啦……你不是人,是個鬼,是閻王派來索命的鬼……啊呀啊呀,我也不活啦,不活啦……”

對着要死要活的老娘,方守金也耍起潑皮:“燒吧燒吧,你都燒了,把我也燒了,咱娘倆一塊死。”

“我怎麽生了個你這種東西……老天爺,我做了什麽孽……你是人不是,那可是你兒子,你兒子啊……”

方守金冷笑:“你當他面說就算了,你老跟我提這廢話幹啥。只有你一天到晚非要他當我兒子。你知道他咋想,他一心只想找到他媽,跟他媽走。”

“還不是你這做爹的不當個人,你幹這混賬事,你叫他怎麽認你?”

說起這個,暴怒發瘋的雷親婆恢複了神志,突然苦口婆心勸道:“大方,你對那孩子好點。我跟你爸甭管你在外頭搞些不三不四,回到家你就要正正經經把他當兒子養,往後你才能靠得住他。要不然怎麽辦?我跟你爸一死,你就一個人,你老了誰給你養老送終?”

“我靠他?”方守金冷哼,“你是做夢沒做醒哩。我早看出來了,買來的白眼狼,養不熟。”

“你閉嘴,閉嘴,這話說不得。”雷親婆壓着聲音,“這事兒你可不能讓人知道。”

“看,你心裏也清楚得很。要是知道了,他一準兒就去找自個親生父母了,哪管你這奶奶。你疼他這麽多年,全白費。”

“叫你別說,你還說。”雷親婆語氣又輕又急,“這麽多年了,他上哪兒知道去?一條街都知道他是我方家的孩兒,板上釘釘的事還能變咯?”

“你還不知道他在找何曉燕,萬一找到,你編那些故事全都得穿幫。”

“那婊子都跑了多少年了,說不定早死哪兒了,他能找個屁。”雷親婆自信地,“等會兒孩子回來,你道個歉,說你喝醉了,把他給哄好。”

雷親婆翻出兜裏的錢給方守金,教他:“你把衣服都給人撕破了,拿着去給他買件新的。”而後又咬牙切齒地,“以後再幹這種混賬事,我跟你爹拿刀剁了你。”

方守金不滿地咕哝:“你還真是舍得給他花。早知道還不如拿錢給我找個女人,生的還是你們親孫兒。”

“你找不到女人是怪你娘老子?怪你自個管不住那二兩肉,鬧出那種事,誰嫁給你。蹲了多少大牢還不改,怎麽沒把你給槍斃逑。”

“反正都是買,不如買個女人。”

一聽這不着調的話,氣得雷親婆劈頭蓋臉一頓打:“你以為咱這是大山溝,買個活人她不知道跑?老娘花那麽多錢好讓你們方家有個獨苗,你個狗日的都幹了些啥……”

屋外的方孝忠緊緊捂住嘴巴才沒發出聲音,而他那雙瞪大的眼睛早已經蓄滿淚水。回避的本能令他想要逃跑,一邁開腿,竟雙腿發軟一個趔趄,踩到了雷親婆剛扔出來的碎碟。

屋裏瞬間噤聲,過了兩秒,雷親婆試探地:“小忠回來了?”

在雷親婆從窗戶往外看時,方孝忠慌不擇路轉去房屋的另一側,然後翻出圍牆,狂奔着逃跑了。

他不管不顧只往前沖,張着嘴,急促吸入的冷空氣割着他的肺,喉頭深處,湧起血的味道。

他竟然不是方守金的兒子,而是雷親婆買來的孩子。爺奶不是爺奶,父親也不是父親,所以他才遭到這般對待?

跑出街巷,沖上無人的公路,方孝忠忍不住開大笑,呵呵呵,哈哈哈……滿心淤積的憤怒和怨恨随着他的狂笑發洩,心裏突然空了。

不是就不是,不是正好,他才不要流着方守金那禽獸肮髒的血。

他一路狂奔到曾和張逐一起玩過的采石場,直到力竭,癱坐在那懸崖邊上,大口喘着氣。

冬天的采石場滿眼蕭瑟,灰色的天幕下是也發着灰的石頭和植物,背陰處星星點點的積雪,整片山谷都是沒有一點蟲鳴鳥叫的死寂。

身體的極端疲累只讓大腦異常的清晰,從那對話裏,他已經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是方守金的兒子的事實只令他慶幸了片刻,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蕪,過去的日子在他腦海裏一幕幕閃現。

那些日子裏,有他深夜發燒,雷親婆馱着他去醫院的後背;有為他出頭,揪着欺負他那幫孩子的咒罵;也有怕他餓着,每回多多塞到他書包的零花錢……他以為奶奶所做至少都是愛他的,哪怕這個脾性古怪的老太常常表達“愛”的方式讓人難以忍受。

結果到頭來,他不過是養來給方守金養老送終的工具,是延續方家血脈的工具。他人生中得到那唯一的一點疼愛,背後卻是情感和道德的綁架,是他需要用自己來償還的代價。

這一切,他得到的所有,和他存在的意義,都只是為了能夠延續他最厭惡的血脈。

他的母親也不是何曉燕,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父母是誰。幼時一直渴望、而後自以為短暫得到過的父母,一轉眼,再成雲煙。

方孝忠木然地望着這天地蕭瑟,再沒有力氣憤怒仇恨,只有滿心的悲哀。

他是誰,他活着的意義,他真正的父母家人,這些全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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