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受挫

受挫

＊

寧遲非只是讓身體輕微後仰了些，口頭上沒任何表示。

直到周璟把手裏的糖拿得更近了一些，他才側過臉去，順便轉移了一下注意力。

“……”

看了他的反應，周璟抿唇露出一抹不說破的笑意，也沒再催他吃，只是仔仔細細看着他的臉，不想錯過任何的細節。

寧遲非盡量不去看周璟手裏的棒棒糖，他的目光似乎不受控制，味蕾篤定它的味道是極其醇美的，不停催促他去嘗試。

第二次了。

上一次還是在早市。

棒棒糖還用透明塑料包裝紙包着，束起來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寧遲非沒吃過這玩意。

以前見過，妹妹小時候，全家陪着去游樂園，就在纜車旁的綠蔭下有個插滿了糖果的攤位，它的模樣最吸引人，總能激發小孩子為了買它和父母較量一番。

價格是其次，滋味真不見得有多好。

這麽大的棒棒糖，絕對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吃掉的量。買回去要麽放着等壞掉，要麽摔碎了吃幾塊，剩下的都扔掉了。

但是……

寧遲非的喉結抖動了兩下。

恰巧沒吃過，才會更加對它的味道有了期待。

周璟：“定力那麽好嗎。”

寧遲非：“……”

并不。

棒棒糖被放在兩人面對面的臉之間，它是最大的型號，像個面具似的，遮住了彼此的臉。

慢慢的，周璟幹淨修長的手指擰着支撐它的塑料棒。

巨大的圓面轉動了90度，視線裏，它變成了一條窄窄的線。

寧遲非不動聲色咬住了牙。

“……”

周璟見他還沒反應，看了眼那個棒棒糖，像看個廢物似的。

下一秒。

啪——！！

它摔在實驗臺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碎成了數十塊。因為包在塑料包裝裏，碎塊之間只是出現了溝壑，還維持着圓形的樣子。

要是這裏有個喜歡它的小孩子，應該已經在爆炸哭泣了。

“——！”

寧遲非竟感到一陣眼暈。

它的味道越發濃郁，香甜的味道透過斷裂的縫隙牽動着他的神經。

恍惚間，寧遲非抓住了周璟趁機伸向他臉側的手。

又想來那一套。

“讓我們……”

周璟緩緩開啓弧度完好的薄唇，認真看着他，說着最誘惑人的話，“一起把它吃掉吧？”

像在分享一個秘密，也像在醞釀一個陰謀。

寧遲非：“……”

“昨晚之後，味覺恢複了一點吧？”周璟說着，拎起一份契約書，笑眯眯說，“邏格斯的配對很麻煩的，省去那段時間，你還能早點看到實驗結果，不好嗎？”

寧遲非：“你這話的意思是？”

周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适配，而我，是絕對适合你的人。”

好自信的語氣。

也着實是張很會說話的甜嘴。

滿臉寫着想要被選擇，說出來的話卻是處處替他着想的樣子。

寧遲非拿過了周璟手裏的契約書。

周璟以為他心動了，把糖撥到一邊，靜等着他看。

契約書是用A4紙釘起來的，表皮寫着目錄，寧遲非一眼就看到了它的末尾。

可公開的最新研究進展。

味失症患者很多人都會淡離社交圈，對所謂的實驗也有擔憂，這也是漢斯教授把第一次的正式實驗放在元帥府下屬軍校的理由。

幾次和周璟接觸，他也知道這是個有點危險的事了。

也難怪整個實驗都要在密切的監控之中。

再者，也沒有人能保證他一定會在實驗過程中恢複味覺。

寧遲非翻開契約書，他知道，風險再大，這也是他近期唯一的機會。

就是眼前的狼崽子有點棘手。

契約書裏寫了簡略的實驗流程，第一步就是匹配。

參加實驗的味失症患者要在一個月內嘗過所有邏格斯手中的食物，選出最滿意的五個。系統會根據他們的選擇自動匹配結果。

寧遲非稍微停頓。

難怪周璟想讓他跳過這個流程。

起碼在這一步，患者方有着絕對的主動權。

不，也不能這麽說。

寧遲非的眼神不自覺往周璟手邊瞟，那個棒棒糖被壓在了手掌之下。

邏格斯們很會引誘患者，也完全能控制吸引患者的程度，對自己看上的人，想來也會使出渾身解數。

寧遲非垂下眼繼續看。

匹配結束後，就是分組實驗，要在幾個周期內完成喂食物的指标。

終于，寧遲非翻到了最後幾頁。

最新研究進展。

開頭寫着：本實驗的結果可能存在個人差異。

漢斯教授在元帥府的科研中心做過預備調查，有了一些初步的成果，還沒有反複驗證過。

寧遲非看到了關鍵的兩條。

【味失症患者有概率對喂自己的邏格斯會産生生理、心理上的依賴。長時間離開熟悉的邏格斯，對味失症患者來說是痛苦的。不建議平時心情波動較大的患者參與實驗】

【當前沒有完全治愈的患者，但是，和邏格斯相處能恢複一部分味覺，随着時間增長，味覺恢複的時間也會增加。本實驗致力于讓患者完全擺脫味覺失憶】

只是看這兩條，就知道元帥府為什麽要管控邏格斯們了。

人類是很容易被欲望掌控的。

食欲是其中之一。

它又在得了味覺失憶症後被無限放大。

過去，是食物的誘惑。如今，是拿着食物的人的誘惑。

性質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看到這裏，寧遲非反而對眼前的周璟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邏格斯在味失症患者面前有絕對的主動權，不對等的關系，是一方對另一方的需求。

再者，人心隔肚皮，了解一個人沒那麽容易。

光從這兩點，寧遲非竟看到了選眼前這個人的好處。

周璟已經把想要什麽寫在臉上了，而且，貌似還對他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

“所以，”寧遲非合上契約書，他放松了些，試着問出一個要緊的問題，“如果我一直拒絕你，你會怎麽樣？”

周璟想了想，露出個無害的表情，“我會鬧脾氣……”

寧遲非：“。”

挺好，執念是真的挺強。

寧遲非：“不過，我可是既不乖巧也不順心，沒關系嗎？”

周璟：“當然！”

寧遲非：“……”

這家夥是完全不在意自己和趙醫生說過的話了。是那天的話本就沒走心，還是為了誘他答應豁出去了。

寧遲非倒希望周璟那話是真的。

他挺欣賞周璟的心性不定，這小子現在熱絡，說不定哪天就覺得索然無味，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就算周璟不走，

他也不會讓這段關系維持太長時間。

寧遲非還注意到，剛才那兩條研究進展很有意思。

一方面說，味失症患者會對邏格斯上瘾。另一方面又說，長時間和邏格斯在一起，味覺恢複的時間會增加。這也意味着治愈的概率會提高。

但是，後者只說要長時間和邏格斯在一起，沒說要和同一個人在一起。

這就意味着……

如果他以後有足夠的金錢，就可以雇傭幾個邏格斯，在對一個人快上瘾時換下一個，繼續延長被喂的時間。

“我可以考慮。”

想到這裏，寧遲非放下了契約書，“不過，你說我們很合适，我還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距離實驗開始還有一個月，這段時間，我想看到你的誠意。”

周璟委屈：“不現在答應下來嗎？”

寧遲非：“不會哦。”

他還刻意學了周璟說話的語氣。

周璟：“……”

實驗臺傳來什麽東西滑動的聲音。

周璟拆開棒棒糖的包裝紙，把碎成小石塊大小的糖捧在手心裏，“我看你等得挺辛苦了，吃吧？”

似乎在說，慶祝我們初步達成一致。

寧遲非的手幾乎要伸過去了，又在中途握成拳頭，最終，只在那一捧裏拿了一塊。

“吃多了怪膩的。”

寧遲非說着，把它放在了嘴裏。

周璟肉眼可見地失望，一副受了打擊的樣子。

……

……

值班室。

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反鎖了門。

盥洗室傳來水流聲，寧遲非一拳捶向瓷磚瓦，他擡起眼，看向了鏡子裏的自己。

滿腦子都是他親口拒絕掉的那一捧糖果。

他含着那塊糖從科研中心穿過操場來到值班室時，無數次想回去。

尤其是，它的味道已逐漸消失。

周璟很會選東西，自薄荷糖之後，在糖類中選擇了其他的味道，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感覺，讓他保持新鮮感，還能很輕易接受。

所以他只拿走一塊，是超出了周璟的預料。

*

漢斯教授第二天清晨見到周璟時，周璟正在窗前托着下巴，目光遠遠看向操場。

“你這是怎麽了？”

“我郁悶。”周璟只動了動嘴唇，“為什麽他會不喜歡那顆棒棒糖呢。”

漢斯一怔：“他拒絕了你給的東西？”

周璟：“差不多。”

漢斯暗自吃驚，寧遲非是第一次接觸邏格斯，照理說正是對邏格斯抵抗力最弱的時期，也難怪周璟要沮喪。

這也讓漢斯找到了教育外甥的機會，“信任感很關鍵，你之前把人家得罪了，以後可要好好相處。”

周璟合上手裏的亞利招生海報，回過頭，“您說好好相處……”

漢斯不知怎的，背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