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第6章

過了半晌方蔚筠過來,在門外輕輕敲門詢問,明瑛才開門。

“華熹,你沒事吧?”方蔚筠見明瑛安然不由松了一口氣,但再看見倒在屋裏的賊人和受驚的掌櫃女兒,又提起了心。

“多謝方師兄,我沒事。”明瑛搖頭。

師父曾教過他防身之法。銀針刺入命穴三寸,即刻斃命。他不似方蔚筠自幼習武,銀針殺人只能近身攻擊,卻也是綿軟不足。

方蔚筠說闖入客棧的賊人都已被擊退,掌櫃的夫婦也被救出來。

掌櫃的女兒抹着淚跑回去找她爹娘。

如此折騰了一整夜,明瑛也已精疲力竭,見方蔚筠來了就躺下淺寐。

方蔚筠脫下鬥篷将明瑛抱起回他的房間;方才那賊人的血在屋裏淌了滿地,血腥味彌漫了滿室,聞着令人作嘔。

掌櫃的去報了官,如今官府裏也派了差吏和仵作來處理。邊城常有山賊水寇出沒,進城燒殺搶掠,官府也自有說法。

在門廊外方蔚筠遇見了一對男女,雖是素衣布裳卻也能看出高門大族出來的不俗之姿;女子戴着鬥笠看不見容顏,但他能認出男子正是密令的二公子衛岚。

只是重來一世,方蔚筠還未曾和衛岚在沙場上交鋒,如今也應是未識之人。

方蔚筠也當作不知道來人是密令的王子和公主,就目不斜視地路過。

衛岚向來警惕。在見到方蔚筠時雖不知曉他的來歷,但習武之人和旁人都是不同的;經歷了昨夜的襲擊,便知曉葉利城也并非落腳之地了。

方蔚筠出去對面的藥鋪照着方子抓了藥,又添了二十錢讓藥鋪的學徒熬了藥制成藥丸,今晚他便過來取藥丸。

他思量着要啓程趕返江東,千裏之行前路漫漫,明瑛的病情也不穩定,帶着藥丸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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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明瑛還側卧着沉眠,額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方蔚筠俯身想要給他擦汗,卻聽見他在睡夢中似在低喃着什麽,夢魇纏繞。在方蔚筠觸碰到時,明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揪住他衣擺的一角:“不——求求你——”細弱紋絲的聲音在喉底嗚咽着,方蔚筠只能輕輕撫着他的後背。

“二哥——”明瑛突然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中湧出。

這還是離開神殿後,他初次無故吐血。

眼前的世界好似都被染成了血紅色,他睜着眼,卻什麽也看不清了。

方蔚筠忙取來銀針,在幾個大穴上施了針,才堪堪止住吐血。

明瑛側躺在床上,滿目哀然。

不知他做了什麽噩夢,才會引得氣血攻心,但想來應是和明琂有關的。

“我這病好似愈發嚴重了。”明瑛用帕子掩着,悵然道。

“可是做噩夢了?”方蔚筠一邊為她撫着後背,輕聲問起,“我去配幾味安神的合香,放在爐上熏開氣味,也能安神好夢。”

明瑛精神不佳,側躺着聽方蔚筠絮絮說着,又迷糊的陷入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

興許是昨夜見了血,他又夢見前世的雲川之畔,薛崇淵牢牢地将他禁锢在懷裏;追趕到雲川的追兵将明琂圍困在雲渡上,薛崇淵下令直接将明琂亂箭射殺。

他眼睜睜地看見明琂中箭,墜入雲川。

那一刻他猛然推開薛崇淵,跟着明琂一起跳進二月春微冰雪初融的雲川。

江水沒過身體,世間陷落寂靜。

明瑛再次從噩夢中驚醒了。

天色已暗,從午後外邊就下了雨。

方蔚筠去藥鋪取了藥丸回來,順道在街邊賣了一些窩窩幹糧帶上。

回來時再次在客棧大堂碰見了衛岚和華瑤公主,兩人帶着随從似是打點妥當了行囊,準備要出發上路了。

方蔚筠不與他們對視,就匆匆帶着藥上樓。

明瑛虛浮無力地起身,披了青袍出來,就見方蔚筠推門進來:“方師兄!”他雖仍是虛弱蒼白的模樣,卻比之前略顯精神了。

“醒了?可覺得哪裏不适?”方蔚筠将盛着藥丸的瓷罐放在桌上,便要給他把脈問起。

“睡了許久,都挺好的。”明瑛攏着袍子,低咳了一聲,“方師兄,我們何時啓程回去?”

方蔚筠只能先說:“我在藥鋪煎了兩貼藥制成藥丸,正好路上帶着。我不給你把脈,你覺得自己身體怎麽樣?”

明瑛用右手搭在手腕上,觸到虛沉的脈弦,就垂眸不言了。

見他如此神情,方蔚筠心下明了。

他也知曉明瑛的心思。正因為明瑛自知時日無多,才迫切想要回到江東。

備好了行程物件,方蔚筠便決定次日啓程,以免夜長夢多。

明瑛坐在馬車裏,懷裏揣着和月匕,便覺得很安心。

一路上都很順利,戰事未起,北地平和。

回到江東也不過半月之餘,明瑛枕靠在馬車裏假寐,嗅到幾分故土的氣息,才卷起簾子探看外邊。

剛過了雲川,他還能聽見江水湍急、拍打江岸的聲響。

想到不日将再見到兩位兄長,明瑛才覺得多了幾分歡喜,盡管這個世界兩位兄長都不認得他了。

而他也會再見到薛崇淵。

想起此人,明瑛便覺得一陣悶痛。

但也無需他太憂心,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等再見到薛崇淵時,和月匕必将見血,之後就是魚死網破的結局。

到了江東,明瑛便起意與方蔚筠分道而行,也不會令旁人以為他和方蔚筠同道;畢竟他要做的是殺人之事,不好牽連方蔚筠。

方蔚筠卻看出了明瑛的心思,一語道破:“華熹,你是要去見薛崇淵嗎?”看見明瑛不語便說,“我既然都帶你回到江東,當然知道你會去見他。”

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此時此刻薛崇淵身在何處。

薛崇淵也重生回來了,他就是不可控的。

“五日後就是小灏的周歲宴。他一定會去明府的!”方蔚筠道。

明瑛自是記得五日後是他的侄兒明灏的周歲宴,這也令他更是暗下決心,定然不會讓明家落得那般結局。

故而在方蔚筠提出以友人的名義帶明瑛過去時,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接受了。

當前之計只能是快刀斬亂麻。

若未曾算錯,不過三月南楚便将大舉進犯南境,晉帝派遣江東列侯出征,卻在大戰凱旋之時将功高的葉家滿門落入大牢,全族誅殺。

這便是江東世族起兵的開端。

他們的時日也所剩不多了。

方蔚筠早已備下贈予明灏周歲的賀禮,而這幾日明瑛便在客棧屋裏寫信。

長信一封,是他留給長兄明珩的。

他在信中将前世之事盡數告知。從南晉入侵到江東起事,到後來明珩夫婦戰死,然後便是薛崇淵在永安稱帝建立新的王朝,到最後次兄明琂因功高蓋主以通敵叛國之罪誅殺、侄兒明灏夭亡。

興許長兄見到這封信中所述會很震驚,或是不信,但終歸也是能為長兄提醒一二。或許能改變長嫂的母家葉氏一族的結局,或許能改變兄嫂戰死的結局,這都至關緊要。

而他,興許最好的結果就是和薛崇淵同歸于盡。

薛崇淵曾經說過,要與他生死相依,永不分離;如今便遂了他的心願,讓他随他一同下地獄了。

寫完信,明瑛小心翼翼将信折疊整齊,封入信封中,然後收入衣袖裏。

擡頭看見方蔚筠端着藥進來,瞥了一眼藥碗中烏黑的湯藥,明瑛還是端起來皺着眉頭一飲而盡了。

“阿瑛。”方蔚筠伸手輕輕拭去他嘴角的一點藥痕,突然就像反悔了,只是這個念頭在心上一閃而過,“如若當年你在冰天雪地的雲川邊救下的人是我,你會愛上我嗎?又或者我們在師門中相見,其實我比薛崇淵更深切地愛着你,你會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方師兄,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明瑛垂眸,低聲說。

既然他們前世連一絲可能都未曾存在,到如今明瑛便也早已不在意情愛之事了。

方蔚筠也便知曉了答案:“好。那你好好歇着,明日便是灏兒的周歲宴了。”

明瑛依然謹慎地将和月匕藏在懷裏,和衣在榻上躺下。

窗外明月皎皎,繁星滿天。

一切都終将結束。

一夜無夢,辰時一刻明瑛醒來,覺得精神也好了幾分。坐在銅鏡前,取出和月匕用濕巾輕輕擦拭;聽見身後傳來聲響,銅鏡中映出方蔚筠模糊的身影。

“華熹,我為你理一下發冠。”方蔚筠站在他身後,明瑛便莞爾:“那就勞煩方師兄了。”

方蔚筠拿起桌上的木梳,順着發端梳落,一邊熟稔地輕揉着頭部的穴道。明瑛也覺得緊繃的神經似乎舒緩了幾分,只是稍一松懈就似被鋪天蓋地的倦意襲卷,卻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應對。

“可是倦了?不如再小憩半晌?”方蔚筠俯身輕聲問。

“不用了。”明瑛依然是搖頭婉拒。

方蔚筠為他束好發,明瑛便起身拂開袍上細微的褶皺,跟着方蔚筠出到屋外。

江東的初秋天青楓暖,從客棧到明府不過兩刻鐘的行程。

明家家主明珩的長子明灏周歲宴,親府友人皆備禮相賀。

方蔚筠一行人來到明府已是将午,門前車水馬龍,賓友如雲。

明珩在前堂相迎賓客,其妻葉夫人也與女賓敘話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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