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 第8章

明瑛昏昏沉沉的睡了許久,才從遙遠的夢中醒來。

屋裏燃着一盞昏黃的燈,門窗都密不透風地緊閉着,草藥的氣味在屋裏悶着。

這是何處?明瑛仍是覺得腦子一片漿糊,勉強支撐着起身,就覺得如同筋絡寸斷般劇痛,只稍輕微的動作就覺得冷汗滲滲。

燭火映出屋外的人影,明瑛盯着那抹黑影看了很久,才看見他推開門進來,那抹黑影最終變成了薛崇淵。

“你是想把我困死在這裏?”明瑛沒有力氣和薛崇淵争吵,看見他在床邊坐下,又掩唇低咳了兩聲。

薛崇淵只是給他遞了一塊絹帕。

似有似無的幽芳從絹帕蔓散開,明瑛驟然覺得一陣惡心,尤其是薛崇淵身上熟悉的氣息,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你先好好歇着。”薛崇淵不動聲色地撫了下他的後背,就被明瑛避開了。

聽見薛崇淵起身離開的動靜,明瑛摸索到別在袖口的鈍針,用針腹在穴道淺刺。

坐在床邊閉目半晌,他就感受到時有時無的暈眩和輕微的疼痛。再睜開眼,清明的世界已是變得模糊,似又變成了灰蒙蒙。

眼睛很酸澀,就像再次被和世界隔絕。

明瑛起身朝模糊記憶中的門的方向走去,沒走出幾步就被看不見的東西絆倒了。

前額磕到尖銳的角上,粘稠的液體順着臉龐流下來,血腥的氣味在屋裏彌漫開。

門再次被人推開,同時響起的是薛崇淵的聲音:“阿瑛?”

明瑛捂着前額的傷,意識模糊的被薛崇淵抱起來,一邊吩咐外邊的侍從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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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用手來捂着傷口。”薛崇淵用幹淨的絹帕輕輕拭去血痕。

侍從帶着大夫進來,明瑛仰躺在床上睜着眼,也只能看見灰蒙蒙的世界裏模糊的人影在晃動着。

絹帕沾了清水擦去血污,然後用浸藥的布帶處理了傷處。

聽見來回的腳步聲,薛崇淵嘗試握住他的手:“阿瑛,你的眼睛……怎麽了?”

明瑛呆滞的盯着灰白的虛空,置若罔聞他的話。

“公子。”大夫蒼老的聲音響起,“這位公子應是氣血瘀積,致使血氣不足,引起的舊疾複發。”

如明瑛所想,大夫也就只能推測這樣。

長着厚繭的手指搭在明瑛的手腕上,過了半刻就聽見大夫對薛崇淵說:“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明瑛抽回手覆在腹上,聽見兩人的腳步聲漸遠了,應是走到屋外廊下說話。

輕輕拂去唇角沾上的幾縷血痕,明瑛緩慢地舒出了積在胸腔的一股濁氣。

“阿瑛。”薛崇淵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溫熱的氣息灑在臉龐,明瑛很不适地避開了他的觸碰。

薛崇淵的語氣也就染上了幾分落寞:“阿瑛,你當真這般恨我!”

明瑛阖着眼背對着他,實在不想繼續和薛崇淵掰扯。

“阿瑛,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一事。是我前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的。”薛崇淵從身後摟着他,扣住他的雙手以讓他無法掙紮。

明瑛動彈不得,只能任由他抱着。

薛崇淵卻又沉默了,許久才嘆息着開口:“我想我錯了。前世我曾做了一個夢,明琂想要将你帶走,不讓我們厮守終生;他還要将你推到別人身邊,我就眼睜睜地看着你和別人擁抱在一起。”

聽着薛崇淵的話,明瑛只覺得離譜且荒謬至極。

“可是我在不久前又做了一個相同的夢。”薛崇淵停頓了一下就繼續道,“我終于看清楚了那個人是誰。”

他的語氣都帶着幾分怒意:“方盛亭他可真是孤的好丞相。”

明瑛被他勒得生痛,力氣大到似要将他揉入血肉中了。

薛崇淵的那個夢,根本不是前世之事,而是他們重生之後。

可若非薛崇淵疑心病重殺害了明琂,也根本不會有後來之事。

如今都只是他種下的因,結出的惡果。

“阿瑛,方蔚筠真的只是你的師兄嗎?”薛崇淵在他耳邊低聲喃呢問。

明瑛猛然睜開眼,他看不見薛崇淵的神色,但他能感受到薛崇淵語氣中的質疑和怒意:“阿瑛,我一向是将你當做我最重要的人,我最愛的人。可在你心中,我究竟能占幾分位置?你二哥,還有明灏,都要比我重要;我甚至要被他們擠得毫無位置了。”

“你想要看看嗎?”明瑛摸索着,引着他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在這裏劃一刀,把我的心挖出來,你就能看到了。”

薛崇淵明顯驚愣了一下,就起身:“別想那麽多。你好好歇着。”

明瑛微微蜷縮起身子。屋裏很悶熱,但他依然是手腳冰涼,身上卻冒着冷汗。

他就像無底深淵的冰窖,要源源不斷地從別人身上汲取到足夠的溫暖。

江東暖意似春,他本是在江東雲州長大,如今卻似與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昏昏沉沉的不知到了何時,薛崇淵端着湯藥進來給明瑛喝了,就聽見外邊響起了匆亂的腳步聲,還間雜着刀劍相交的聲音。

薛崇淵驚然擡頭,聽見他的侍從在屋裏禀道:“世子,方才有賊人闖進來,似向這邊過來了。”

“阿瑛,你先歇下。”薛崇淵回頭低聲同明瑛說,才放下藥碗起身朝外邊走去。

猜測許是王都那邊的人,薛崇淵撫着佩在腰間的劍柄,沉着臉推開門。

看見一片衣角隐在轉角後邊,薛崇淵驟然拔出劍朝賊人刺過去,賊人卻已快一步閃沒了蹤影。與此同時聽見窗門被強行撞開的聲音,薛崇淵才想到許是調虎離山之計。

連忙回到屋裏,那個黑色身影似乎并不知曉自己已是暴露是行跡,薛崇淵拔劍刺去就被擋了一下,那人回頭正是方蔚筠。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卻偏偏是方蔚筠!

薛崇淵頓時怒從心生,抽劍就再朝方蔚筠刺去,卻看見一抹白色的影子過來。

劍勢來不及在片刻之際反應過來,就直接刺入了他的身體。

明瑛低頭撫上從他胸口貫穿而過的劍端,鮮血就順着劍緩慢地淌落。

他甚至不覺得很疼,只是很冷,從那柄貫穿了他身體的寒劍一點點蔓延到他的五髒六腑。

薛崇淵也是呆愣在原處,手卻顫抖得厲害。

他知道只待他拔出劍,明瑛就會血流如注的倒在他面前。

但明瑛已經支撐不住了,身體就順着劍刃滑落在方蔚筠懷裏。

明瑛才感受到了疼痛,利劍卡在身體裏,然後一點點抽離開。

方蔚筠快速封住了他身上幾個大穴,血依然從傷口處汩汩往外冒着,如今必須要先包紮止血了。

“師兄,我好冷。”明瑛意識模糊的伸手,眼前的一切都從灰白變成了猩紅,方蔚筠的身上都被他的血染成了刺眼的顏色,“你能抱抱我嗎?”

随着叮咚一聲,薛崇淵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

他都想起來了。

這就是他最初的夢;明瑛滿身鮮血的被方蔚筠抱在懷裏,說着這句話。

而他卻變成了夢中的執劍人,最後他拿着劍親手殺死了他的愛人。

方蔚筠不敢随便動作,害怕稍一動作都會讓他身上的血流得更快。

但他也很清楚現在應該做什麽,就直接撕下衣角的一塊簡單将傷處包上,以期能讓血流得沒那麽快。

薛崇淵也才如夢方醒,連忙在箱籠裏取出一個藍褐色的盒子:“這是千年老參丸,能提氣護心。”将一枚藥丸塞入明瑛嘴裏,明瑛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被方蔚筠抱在懷裏。

之後在傷處敷上止血的草藥,再用幹淨的白帛包裹起來,他都沒有反應了。

“我會帶華熹回北原門,師伯一定能救他的。”方蔚筠貼着明瑛冰涼的臉龐,就像他抱在懷裏的人早已是沒有生氣的屍體了。

薛崇淵唇角動了動似要說什麽的,只是到如今他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看見方蔚筠抱着明瑛起身,似乎又牽動了傷處,明瑛在劇痛中醒來。

薛崇淵才終于喊道:“盛亭,要不先讓阿瑛留在這裏養着傷。你若要帶他回北原,這路上再牽動着傷口,阿瑛得多難受。”

明瑛忍着痛揪住方蔚筠的一片衣角,聲音破碎哀求着:“師兄,帶我離開這裏,不要,不要留我在這裏。”

“好,我不會留你在這裏的。”方蔚筠低聲跟他道,“師兄帶你回北原,好不好?”

明瑛無力的點點頭,阖着眼靠在方蔚筠懷裏,散落的長發都被冷汗浸透了。

從屋裏出來,因為失血過多明瑛又迷迷糊糊的昏過去,濃重的血腥味中混入了幾分淺淡的蘭草香。

薛崇淵面色慘白的站在門後,那柄染了血的劍掉落在他身旁。

從雲州到北原也不過一夜的路程,方蔚筠不敢快馬加鞭趕回去,只是用寬大的鬥篷将明瑛裹着讓他躺在自己身上,免受一路颠簸之苦。

傷處雖已包紮止血,又用了止痛的湯散,明瑛仍是疼得冷汗滲滲。方蔚筠不停地用帕子給他擦拭額上的汗水,低頭就看見包紮着傷處的白帛也滲出了血水。

明瑛在劇痛中醒來時,方蔚筠正給他喂着參水,期盼能吊着他一口氣回到北原。

“方師兄,又讓你辛苦了。”明瑛連輕微的喘息都似牽動了傷處,斷斷續續地低聲道。

“別說話了。”方蔚筠不敢随便動彈,只得輕聲寬慰着他,“就快到北原了。你再堅持片刻。”

“不知道兄長可看到了我留給他的信……”明瑛似在低聲言語,聲音卻逐漸微弱,又支撐不住地痛暈過去了。

直至天明時才抵達北原,明瑛已是氣息微弱,薛崇淵小心地将他抱在懷裏。

“華熹,醒醒,我們到了。”薛崇淵貼着他的臉低聲呼喚了兩聲,明瑛毫無反應,他才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走上北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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