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11章

明瑛再去拜見景原子時,景原子仍在擺弄着那盤殘棋。

“師父。”明瑛向景原子行了大禮,景原子與上次相同讓他在對弈的位置坐下:“你再來看看,這局棋該是何解?”

看見景原子執起白棋,目光落在棋局上,似正在冥想。

明瑛斟酌片刻才道:“徒兒愚鈍,不知其意。”

“這雖是一場死棋,可世間總有人能将死棋盤活的。”景原子很是別有深意地說道,“阿瑛,你只要知曉,世間很多事情都并非一成不變的。師父知道,過去的事讓你有很多不甘,但終究都已經過去了。人吶,都不是只有一種活法的,別太介懷過去,要好好想想以後。”

明瑛低頭不言,景原子緩慢地将撚在指間的棋子落下,又道:“盛亭是你師兄,他終歸不會害你。”

明瑛垂眸:“徒兒慚愧。師兄待徒兒很好,只是徒兒辜負了師兄的好意。”

前世他就隐約猜到方蔚筠對他有意,所以他才能輕而易舉地将方蔚筠推進他布下的局中。

而如今他更是利用了方蔚筠對他的情意,來為他所用;可方蔚筠在知曉真相後依然心甘情願于此,才讓明瑛多了幾分疚意。

景原子說,就留這半局殘棋給他,讓他自己好好琢磨明白。

方蔚筠過來看望明瑛,就見明瑛在對着那盤殘棋出神。

“華熹。”方蔚筠是來別行的,“明日一早,我就要回江東了。”他是江東方家的長子,如今正值天下大亂之時,他自是不能離家長久不歸。

方家乃是江東望族,方家的選擇至關重要。

前世也正是此時,方蔚筠帶着方家在戰亂中選擇了奉薛崇淵為主,争奪天下。

明瑛才擡頭望向方蔚筠:“師兄可願帶我一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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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确定,長兄是否看見了他留下的信,又或者長兄是否願意相信他。

薛崇淵必然有無數理由哄得明家随他起事,若似前世一般無二,最終長兄和長嫂都戰死于衡城。

他希望長兄長嫂都好好的,希望明家也能好好的。

只可惜他未能将薛崇淵殺死。

“你在師伯身邊好好養着身子,等我下次回來再帶你去江東,可好?”方蔚筠都是在哄着明瑛,輕聲同他說道,“這幾日可覺得身子好些了?”

明瑛垂眸,就安靜地點點頭。

景原子乃是神醫聖手,明瑛喝了這麽久的湯藥,雖不說藥到病除,也覺得身子好了很多。

只是覺得胸前被貫穿的傷處還隐隐作痛,卻再無別的不适。

如今他便是坐在這裏,都并不覺得冷,偶有倦意也不似從前那般難受。

方蔚筠讓他在北原好好養着身子,又答應了等到下次回來會帶他去江東,明瑛略一思索就應下。

方蔚筠又去向景原子辭行,景原子也是送給方蔚筠一局殘棋:“亂世之中英雄輩出,你本并非池中物,奈何缺了助你扶搖直上九萬裏的東風。”

“師伯謬贊,我并沒有争奪天下的野心。”方蔚筠斟酌片刻才低聲道,“我只想和華熹厮守終生。”

景原子早已知曉方蔚筠對明瑛的愛慕之意,他從不做棒打鴛鴦之事,也憐憫方蔚筠這片癡心。

只是世間之事,卻也并非能事事順心遂願的。

“小子年少,可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之過。”景原子只是淡淡道。

明瑛就是那塊美玉,方蔚筠想要将美玉占據,就必然并不容易。

待到兵禍紛争時,身在亂世,誰又能置身事外。

況且方蔚筠還是江東世家之子,更是早已深陷其中。

景原子也并非是要讓他去争權奪勢,而是在亂世之中覓得一方太平。

聽了景原子的話,方蔚筠沉吟半晌才拱手道:“謝師伯教誨,小子頓悟。”

看見方蔚筠又拱手以拜,才出門離去。

開門時卻詫異于看見明瑛就站在門外,見到方蔚筠也只是平聲陳說:“我方才遇見一處難題,來向師父求教。”

方蔚筠點點頭,心中又生出幾分不舍:“我要走了。”

“師兄一路平安。”明瑛颔首,神色未有絲毫變化。

目送方蔚筠下了石階,明瑛才進到屋裏。

聽見明瑛喚了一聲師父,景原子擡頭時,明瑛又道:“那局棋的最後依然是和局。因此徒兒有一事不解,來向師父請教。”他攤開兩枚棋子,一黑一白,放在案上,見景原子點點頭才繼續說,“城池要塞易守難攻,而敵軍衆多我軍寡若;敵軍以數倍之軍圍困,我方支援鞭長莫及。該當如何?”

指間棋子,帶着微涼之意。

明瑛平靜的語氣,彷佛只是在陳述一場尋常的戰役。

景原子幾乎不假思索:“破釜沉舟,尋得外援,還能有一線生機。便是要塞重城,困守于此,城破也不過是必然之事,終歸還是無用之舉。”

“阿瑛,我曾教過你一句話。”景原子望着他時,停頓了一下才道,“成大事者,必有果毅之勇。當斷不斷必受其禍。”

“謝師父賜教,徒兒明白了。”明瑛輕聲應下。

前世樾州之困,是他未能及時判定兩軍戰局,敵衆我寡而孤立無援,致使陷入被動僵局,不得已困守越州做囚籠之獸。

若失樾州,無異于将後方重地交于敵手。

最終解樾州之圍,唯方盛亭領兵回援。

在景原子将那局殘棋交給他時,明瑛就看出來這局殘棋是仿照樾州備軍雙方局勢鋪展在棋局之上,若無援軍相助,最好的結局也就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唯一的破解之法是以疏為堵,用部分兵力來吸引敵軍以破得缺口,尋求救援,以破釜沉舟之勇求得一線生機。

也就是當年明瑛的解法。

到如今無論日後如何,他都總不會落得那般結果。

案上的兩枚棋子,被一抹陽光籠罩中,似也熠熠生輝。

景原子卻已将兩枚棋子都撥入盒子,随着清脆的聲響,就混入無數棋子中再無痕跡。

“阿瑛,你覺得盛亭如何?”景原子還在擺弄着棋子,突然問起這話。

“方師兄乃不世之奇才。”明瑛誠然說道。

前世的方蔚筠就是人所稱頌的良相,是薛崇淵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明瑛想起,前世師父說過的話他仍記憶猶深。

自古以來都說,勝者王侯敗者寇,這說法想來也并非準确。

王侯與寇,誰為王侯誰為寇賊,便是到了蓋棺定論之日也未可知。

天下紛争之時,各方勢力争相而起,即便最終成大業者,焉知開朝功臣得善終者又有幾人?

争與不争,還不如在山野林間隐世不出,便是岌岌無名,也能保得一世安平。

所以師父和師叔都避居山林,不問世事。

便是像方蔚筠這樣的奇才,也不得不屈從于現實。

景原子認同方蔚筠的才能,但并不認同明瑛對于方蔚筠的評說。

“盛亭年少氣盛,從前和如今都是如此。”景原子沉聲說起,顯然已有不滿之意,“長此以往并非善事。”

明瑛低眉輕聲道:“師父所言甚是。”

正因為方蔚筠并沒有太多彎繞心思,才能被明瑛當槍使,盡管他一再強調他說都是自願的。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景原子只是輕嘆着。

“徒兒還有一事,望師父允準。”明瑛又向景原子禀說。

明瑛已是思量多時。

楚晉之戰将至,江東十六侯在戰場上凋落離散,執安侯方硯遇刺身亡;晉帝以将軍葉溦抗敵不力疑似通敵之故,逮捕平寧侯府葉氏以族誅。

如今方蔚筠已回到江東,執安侯方硯應能免于此難。

只是平寧侯府葉氏,族眷居于京幾,鞭遠莫及。

而葉家也是他的長嫂葉沅的娘家。

若能保全了平寧侯府,日後一切都将會不同。

景原子在聽明瑛提起前世葉家的難事,只是說道:“你能思及如此,我本甚是欣慰。只是在天子腳下,你當如何解救葉氏于危難水火之中?”

“師父放心,徒兒已有打算。”明瑛略一沉吟就說。

“你既有你的主張,我也不好攔着你。”景原子正身望着案上的棋局,語氣平淡地道,“只是平寧侯府就在京畿之地,不似江東山高水遠,你自當萬事小心。”

其實對于明瑛而言,即便知曉此去王都險之又險,也別無他路。

平寧侯府葉家必須要救下來,葉溦是唯一有可能和薛崇淵鬥起來的人。

明瑛太清楚他長兄明珩是個很重兄弟情誼的人,若令明珩和薛崇淵撕破臉更難,還不如救下被暗算而死的葉溦來與薛崇淵相争。

天下至尊的位子也僅有一個,即便起事之初還能稱兄道弟,也抵不過塵埃落定後的刀劍相對。

當年薛崇淵和明珩還是結義兄弟的名分,但明珩夫婦戰死衡城後,薛崇淵也從未看在義兄的份上,在設局殺死明琂時有過半分猶豫。

葉家和明家乃是姻親之好,葉溦更是葉沅的親兄長、明灏的親舅父;保全了葉家也就是保全了江東十六侯,保全了另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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